李存勖承认李存审说的都是事实,他喜欢和女人纠缠,但他设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要跟男人做,那个男人毫无疑问只有李嗣源。
至少在当时他觉得自己对李嗣源的想法只是这样。
第5章
公元八九九年,李嗣昭克潞州,次年出山东攻取后梁洺州,梁太祖朱温亲率兵马埋伏方挫其锋,朱温趁胜直下河东尽收河中普绛慈隰等地,围攻太原,日久粮绝,太原几成孤镇。存信等谋走云州,李嗣源李嗣昭力谏不可,曰儿等苟存,必能城守。后又有刘太妃激烈陈情,晋王方收北走之心。李嗣源李嗣昭等领骑兵夙夜出城击扰梁军,朱温因久持不下无奈谋筹退军。
“九哥!”
他意外看到李嗣源和李嗣昭也在屋里,看见他进来三人都停了说话。李存审正往李嗣源背上搽药,满屋浓烈的麝香药味和男人们的汗水体味混成的雄性气息扑鼻盖脑熏得他有片刻窒息,等回复了呼吸他的目光立刻被李嗣源赤裸的上身牢牢吸住,男人结实魁梧的躯体历经百战锤炼,道道伤疤触目惊心,却更添了几分魅力。两人目光有一刹的交错,却又迅速转了开去,李存勖这才回过神来,忙喊出了来意:
“带我上战场!”
李嗣昭笑笑不置可否:“好孩子,等你长成一个男人之后再说吧。”
“我已经是个男人了!”
李嗣昭转向了李存审:“这要你九哥说了才算。”
“还早呢,”李存审笑着顺势趴到了李嗣源宽阔的背上:“亚子什么时候能让九哥这么靠过去才算数呢。”
李嗣源倒没表示出什么排斥,李存勖看了看李嗣源又很快把目光转到别处,一时居然没接上话。
收了玩笑的神色,李存审表情严肃起来:“亚子,我们要商量正事了,你过一会再来行吗?”
李存勖皱了皱眉:“我不能留下来吗?”
李存审刚要说话,李嗣源却出声了:“没关系,他可以留下来。”
深深叹了一口气,李存审勉强笑着招呼他:“说的也是,亚子,你留下来吧。”
李存勖敛了神色立刻凑了过去,自从他几个兄长战场不测后晋王一直有意隔阂他与军政决策,虽然表面他乐得清闲的成日溜鹰策马逛东逛西,但从小见惯了鼓角争鸣,身边常处的也都是军中骁将,自幼耳渲目染,他从骨子里有对沙场征战的渴望。这次一向不与他说起军务的李存审意外同意了他旁听战事,自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晋营中骁将不少,若论智谋却是李存审为胜。当初晋王上源遇险,刘太妃第一个问的就是李存审,才定下决策使晋营镇静如常免了场大乱。
三人谈论的是此次梁祖撤军之事,话说到一半李存审突然停了,他抬头问李存勖:“亚子,你怎么想?”
“出城追击!梁贼困城已久,此次撤退必不料到我们敢追击其后,以有备击无备,正打他个措手不及!也能趁机煞煞他们的锐气!”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李存审轻轻拍了拍他只说了一句:“好孩子。”
李存勖换下认真的表情又开始吵吵:“喂,我不是孩子了——”
(……九哥,你就趁机好好摸吧摸吧摸吧……晋营里的性感男人你就挨个从头到脚的摸个够吧……)
……
公元九零六年,朱温进取幽州,刘仁恭前后遣百人往太原卑辞求救,李克用怒其背叛,不欲发兵。
太原城周匝向来战火不断,但不管什么样的世道,总要有人种庄稼,作物也总要从地里长出来,没心没肺的全不理世间争夺只一心钻出黑土去见太阳。信马并辔行在六月灿黄的地间,李存审侧脸对李存勖道:“明日升帐你也要去,父王会问你的想法,你要想好怎么说。”
“我听说过,父王似乎不准备发兵,但难道就能任由梁人收了幽燕转过来对付我们吗?”
“好孩子,”李存审点了点头,又慢慢道:“九哥给你说实话,我们已经有了决策,父王问你也只是想谈谈你的深浅,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
李存勖闻言毫不掩饰的揪起了眉毛:“……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工夫折腾这号。”
“你要记住你是他的亲儿子,现在你可以随意行事,但有一天你会继承这片河东基业,那时我们都要听从你的调度,你要想好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李存审看着他表情严肃,声音有些疲惫:“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到时候九哥不会,也不能再操心你了。”
“九哥,这次你要跟二哥去吗?”
“不,周总管和阿昭会再出潞州,于彼解围,于我括境,潞州丁会没有效死之理,该不会成恶战。”
这么温柔的人,整日参与的却是那样血腥的厮杀,李存勖莫名生出一丝不忍,心念一动他停了马叫住了李存审。
“九哥!”
李存审也拢缰止住了,李存勖格外认真的偏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顿挫道:“即使我不能成为你的男人,但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需要我,我就会在这里。”
李存审一愣,立时就展颜笑了:“你这孩子……九哥跟你说笑呢,你照看好自己就行,九哥不用你操心。”
……
刘仁恭求救于河东,前后百余辈。李克用恨仁恭返覆,竟未之许,其子存勖谏曰:「今天下之势,归朱温者什七八,虽强大如魏博、镇、定,莫不附之。自河以北,能为温患者独我与幽、沧耳,今幽、沧为温所困,我不与之并力拒之,非我之利也。夫为天下者不顾小怨,且彼尝困我而我救其急,以德怀之,乃一举而名实附也。此乃吾复振之时,不可失也。」
换下军帐中斟酌肃然的脸,晚上硬拉史建塘上后山喝酒的李存勖仍是惯常恣意妄为的嘴脸。
夜幕渐渐深了,从高处往外看去天际一片迷蒙昏暗,更远处有一条灰亮的河蜿蜒绵长,从地平线处一直伸展到实现不可及处,与这片广阔天地相比山之间灯火晕然的太原城狭小的几乎不堪。
“看见了吧?”李存勖收回视线指指自己嬉皮笑脸:“有脑子的男人就长这样。”
对此习以为常的史建塘只撇了撇嘴,他知道如果接话李存勖就会没完没了,和李存勖喝酒不是件烦事,但他要胡搅蛮缠起来就烦人了。
静了片刻,李存勖突然问他:“你记得你父亲的事吗?”
史建塘很意外他会说到这个话题,但他也没有隐瞒——说实话说官话或不说话,史建塘根据不同的人做出的反应只有这三种,他向来不会在李存勖面前装腔,他不是一个能把话都烂在肚子的人:“不太记得了,但人们说他是个不错的人,尽忠职守,负责认真,在乎朋友,他们说他也在乎家庭,不过我对他的记忆很模糊,你知道,他战死时我不大。”史建塘慢慢道:"但我不觉得这是件坏事,如果不是这样九哥就不会找到我,我觉得能遇到九哥比有一个那样的父亲更幸运。"
“我父亲……”李存勖看着夜空语气平平淡淡:“——是个混蛋。”
史建塘选择了沉默不语,即使他再漫不经心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保持沉默,不仅因为李存勖说的是晋王,也因为这种牵扯到个人事务的时候最好的态度只有沉默。
“他不在乎任何人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怕他——但如果他不在现在这个外置上没人会喜欢他。”咬了咬牙他继续道:“我们都会死,但死之前我想真真正正的活一回,”李存勖看着他深绿色眼睛里满是认真:“即使有一天我继承了我父亲的事业,我也不想变成他那样的混蛋,你明白吗?”
半晌沉默不语,最后史建塘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我不知道,关于这个我大概帮不上什么忙。”
李存勖灌了口酒,语气还是那么平淡:“我知道。”
第6章
公元九零八年,李克用病殒,遗命立晋州刺史李存勖嗣位,托于内弟李克宁近臣张承业等。时李克用诸养子骄矜,兵权在握,多不服新王,李克宁率先朝贺方稍稳群情。后李克宁借故杀素来不和的都虞候李存质,并求领大镇,又数杵张承业等,渐生异心,遂与李存璟密议取位代之,并囚晋王母子送大梁请封。幸近臣史敬镕得其议论私告晋王。
好一阵功夫才安抚下曹夫人,李存勖转过来对张承业沉声道:“叔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随他去好了,我带我娘走了就是,免得叔侄相攻骨肉相残撕皮破脸的丢人现眼。”
他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毫沮丧慌乱,张承业摇头道:“大王何出此言,太保即做此谋又何尝把大王当骨肉看待。”
李存勖笑得阴森,磨牙霍霍:“七哥这句话说得真好。”
……晋王李存勖得克宁谋,招张承业李存璟等策划,遂于府中备酒招待李克宁等,李克宁因其词谦卑有恃无恐,无备前往,席间晋王暗发埋伏,尽诛其党。
李存勖捏着酒盅脸色阴沉,面上毫不见喜色,他看着李克宁悠悠道:“五叔,事到如今你还要侄儿说什么吧。”
李克宁长叹一声,良久才道:“亚子,你做的不错,往后也要这般行事才好。”
没有答话,李存勖饮尽杯中残酒将空杯往地下一掷,只说了一句:“杀。”
第二日李存勖传来满军府的文武上了大殿,大堂上李存勖洗脱了平日恣意一派威怒,他左右凌厉一扫廊下诸将,厉声喝道:
“番汉左右厢兵马指挥使为何不到?”
有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回了话:“两位大人说是身体不妥,正在休养。”
李存勖哼哼冷笑:“很好很好,孤王退殿就亲自去探探,看看两位爱卿的病还有救否!”
语罢又寒了脸色高喝道:“管内太保李克宁勾结都将李存颢犯上作乱,已经伏诛!今传首殿上,以儆效尤!”
殿上众人一听此话个个震惊,不片刻托在铜盘中的李克宁和李存颢的首级就送上来了,李存勖面色不动等议论渐渐低了下去才又沉声道:“都看明白了吗?”
殿中一派肃静,竟无一人做声,李存勖冷笑一声道:“诸位将军还有什么疑惑,今日就在此给孤王说清楚,讲明白!”
正一片死寂中一个军史急急忙忙上殿报道:“番汉总管周德威求见!”
“宣!”
周德威浑身甲胄,进了大殿先望堂上一瞥,李存勖稳坐如山毫不动容,霎时间周德威竟以为殿上坐的是骤然年轻了的李克用。
诸将一个个屏息凝神只等看周德威的举止,周德威心里也有过斟酌,李克用凶耗传来他退兵乱柳待命,诛杀李克宁后李存勖以晋王身份招他回太原,摆明了就是要逼他摊牌。这种搏命豪赌的气势让他都惊心了,说是莽撞也好豪气也罢,如此断然的行事李克用估计都不能做出。就冲着这孩子这份气概周德威就觉得这孩子不会成为扶不上墙的阿斗,于是领兵星夜退回太原驻营城外单骑进了城。等他见了李存勖更定了决心,他决定臣服了,他肯定这个孩子必能成就他父亲未完的抱负。
当年在居延川晋王也是这般青年气盛,那个男人一箭射下双雕傲然大笑问他服不服,他滚鞍下马在那个男人面前称了臣。从此那个男人的抱负就是他的抱负,他把自己一生都许给了那个男人。
只是烟吹散的功夫,却像是过了很久,周德威撩甲下拜行对李存勖了全礼:
“末将周德威拜过晋王!”
……
公元九零七年,梁人于城外高筑塔楼直比城墙,东西呼应,号为夹寨,高垒深沟,昼夜攻杀不息内外消息断绝。李嗣昭密守坚拒,内抚卒享士,外放盐碳济民,城中井然严整,虽陷重围梁人竟不能下。李克用死讯传来,周德威自潞州战场退兵至乱柳待命。朱温疑其有诈,急退向晋州。证实非虚后返驾汴京,言潞州久困,援兵又撤,指日可下。遂授命刘知俊攻城如常并招降潞州军士,李嗣昭斩来使毁信笺,又招诸将登城作宴以惑梁人,箭簇入足,嗣昭密拔之,旁人竟不察。
嗣昭与德威素有瑕,公元九零八年,李存勖即晋王位,晋王临终交代愿潞州解围,嗣昭与德威可释前嫌。李存勖内诛李克宁后即刻亲统兵马驰援潞州,周德威李嗣源趁夜东西两路攻进夹寨大破梁兵,周德威先奔城下叫门,嗣昭虑其为梁人所得,张弓欲射,李存勖亲往城下方释疑开城,李存勖入城晓与晋王遗嘱,二人遂好如初。
……
李嗣昭在城头张弓搭箭瞄准了周德威高声怒喝:“周阳五!朱温那贼封了你多大的官!才差动你来这里诳我!”
周德威被他话激的动了怒就要骂回去,但眼看潞州城上虽残敝凋败却号令严明旗号严整,心下顿生敬佩,他想想李嗣昭久困城中消息不通难免多疑也就释然了,他并不躲避李嗣昭的准头,只高声喊了回去:“——昭义侍中不必多疑!如今晋王亲临潞州,快开城门迎接!”
“周总管所言句句是实!如今孤王兵马已破了夹寨!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快开城来迎!”
李存勖身披重孝白甲白马,催马就到了城下冲城上李嗣昭高吼。李嗣昭见他着实吃了一惊,这么说晋王李克用确实已经作古,百般滋味涌上他心头,他很清楚晋王收养他只是为厮杀争战,但他还是婴孩时若不是被晋王买下如今就完全不知是生是死流落何方了。是这个男人把自己从少年时代就拱上战场拼杀效死,也是这个男人让他在血雨腥风中站到了现在昭义节度使的位置上,平心而论,以义子的身份晋王确实待他不薄。
而现在那个凶悍强健一片雄心的男人已经死了。
潞州的城门在被围了将近两年后终于打开了,这座四面重兵合围几近垂危所有人都以为已在旦夕的城池最终还是被李嗣昭守下了,完整的交到了新晋王位的年轻的李存勖手上。
在李克用灵前他行的是子嗣之礼,李存勖在旁边低低叫了他一声“二哥,节哀。”就再没多说。他心下是了然的,李克用这个义父是虚的,李存勖却早已把他当了亲兄长,这样至情至性的孩子在这个世道能走多远,他并不多想,但只要他活一天,他就不能不管这个孩子。不全是因为李克用,更因为他那句二哥。
潞州能守下来自是奇事一桩,还有一桩奇事就是李嗣昭在潞州娶了一个女人。
这真堪称是日月同辉的异象了,李嗣昭的作风向来只要情人不要夫人,他自己说过:“我做的是把脑袋栓到腰带上的亡命行当,自己都不知何处埋骨,哪管顾得了旁人?”
他前妻是晋王给他定下的,红颜命薄留下了一个儿子就早早死了,这些年他从没有过续弦的心,游戏花丛悠然自得,但他这次居然又娶了个女人。
这个年约四十仍风姿绰约的女人姓杨,早年死了男人,也不返回本家,就留在潞州开始在晋中一带经营生意,凭着过人手段硬在这个荒乱世道中务出一片偌大的家产。现下群雄角逐,节镇换人比当兵的站岗换哨还勤,向来不与军人来往亲密的杨氏在李嗣昭进潞州时竟大大方方的主动请他过府。那杨氏早已不是少女年纪,却仍水莲花一样滋润,想来就没缺过男人。而富庶精明的风流寡妇想男人,节度重镇的风流大将想女人,本来城中人以为这又会是一场风流插曲。谁知不出月余李嗣昭居然上门提亲,也不知杨氏看上了他什么,居然就应了下来。
这个女人经营手段确实厉害,李嗣昭守潞州时依赖资用也由她一手操办。潞州被困已久,却没凋败到一蹶不振多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