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眼中寒光尽露,看得柳生都不禁有些心悸。可是就是这样的千叶才更吸引人吧?
“哼,原先是我小看了你,力其倒是不小,不过也好,懂得挣扎才有情趣,对不对?”
柳生退开一步,把自己腰间的佩刀抽出挡在身前。他出言不逊,千叶倒也没有被他激怒,反而笑道,
“你要留着命才能晓得这‘情趣’二字的妙处。”
“这是自然,想必这白水兼人应该是深谙此道吧……”
突然听到他提起兼人,千叶果然面色一滞。自己刚刚也是睡得太沈一不小心叫出了口。那是他小心翼翼守在心上护着爱着的人,怎容别人用这般戏谑调笑的口吻说出?柳生看到他面色立变,心里更是不悦。才不过说了一句就如出反应,若是自己他日碰了他,或者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这人岂非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柳生崇明对白水兼人的恨意又深一层。他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懵懂小儿,千叶能恢复得这么快一定不止是大夫用药高明那么简单,果然他暗中派人跟踪,真的发现有个男人常常跟着老大夫一同来千叶家。而千叶家的下人对他似乎也是十分敬重,但奇怪的事他们对他每晚到来的事只字不提。得到了这些消息,依柳生的聪明怎能不猜透个八九分。
天下能伤千叶迦木的唯有白水兼人,而能救他的也只有白水兼人。
真是好好一对爱侣,只可惜如果白水兼人知道白水家的那个傻小子原来并非他亲身骨肉,而是他深爱的妻子与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所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每晚这么冒险前来?
所以说世事总是难以如愿。当你以为幸福握在手里的时候,它其实在飞快地溜走,
“哎呀,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不躺下来养病,居然跟人动武?”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被兼人再上央求着过来帮忙看住柳生的老大夫适时地推门进来打破了僵局。其实以他的身份地位如何能震住柳生崇明?好在他是大夫,随口一说,活人也能说成死的。更何况千叶这刚刚恢复的身体,柳生到底还是知道顾惜的,用强固然可以先发制人,可是得到手了又难免失去了滋味。就是要这人狠狠瞪着自己,咬牙切齿要杀自己的时候占有他,那才是真正的享受吧?
“哼,动手?凭他也配?”
千叶没有放下苦无,这代表着他是真的动怒了。之前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任由着柳生在千叶家横行霸道,现在自己恢复了,他居然还敢出言不逊,更可恶的是还把兼人也扯进来。别的可以忍,这件事绝对不可忍。
“好好好,我不配,不过我知道有个人你一定配,”
柳生怒极反笑,心里的那股狠劲也被逼了上来,
“你要知道你在我身上划这一刀,日后我势必要在那个人身上划上十刀,你信不信?”
“你什么意思?”
千叶愣了愣,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心底里一股寒气直向上窜。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苦无,眼中的杀气顿时敛去,
“不懂?”
柳生又一次感觉到优势向自己这里倒来,
“不懂我就再说一遍,”
他哈哈一笑,朝着屋外拍了拍手。啪啪地两声轻响之后,门外头一直隐藏着的忍者神不知鬼不觉地跳入房中,站在他与柳生之间,
当千叶的目光转移到这个男人怀里抱着的人身上时,他整张脸的血色都一下子褪了干净。
是了,那个人手里抱着的,正是不久前在药庐外焦急等待老大夫回来的白水兼人。而他的手臂上,鲜血淋漓的几道血口让千叶看得几乎晕厥。
与柳生一模一样的位置,但伤口却多得多。被利刃割开的袖子染得透红,那触目惊心的血色令千叶几乎跌倒在地。
40.
“兼人!”
已经分不清那声惊呼究竟是从梦里传来,还是真的因为痛彻心扉所以真实得可怕,当千叶从噩梦里喘着粗气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稀薄的晨曦透过纸窗洒落进来,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平静,然而不久前那血腥的一幕还是让千叶整张脸都变了色……
“主人?您,您不舒服吗?流了这么多的汗……”
一直守在床边的仆人也被他吓了一跳。本来他这两天身体已经大有好转,他们也不必夜夜提心吊胆地彻夜不眠看着,可是方才千叶的那一声真是把他吓得不轻,以至于一时间竟然也手忙脚乱起来。
“我……”
神智虽然已经渐渐清明起来,可是不久前梦中的那一幕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明明清楚地知道兼人已经不在了,可是看到他一身是血地躺在自己面前却有种说不出的真实感。就好像他真的一息尚存,在等着自己救他。
“昨晚上……柳生那家伙……”
千叶好像还记得他们之前有过激烈的争执,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似乎记不大清楚了。又或者是那场梦太逼真,让他几乎混淆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哦,您说柳生大人啊,您昨晚上跟他吵得好凶呢,幸好有大夫来替您解围,说您重病初愈,情绪不能太激动,柳生大人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走的,”
下人们说起昨晚上发生的事依然是那么兴奋。柳生在千叶家作威作福了这么久,难得看他吃瘪一次。谁让他偏偏在药理上一窍不通,又偏偏对自己主子的身体关心异常,要不然就凭大夫的那几句话哪能把人吓走?
“是么,那真是便宜他了。”
千叶想起梦里他狠狠砍了柳生一刀,不过那一刀很快就报应了兼人的身上。这让他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仔细想想,他又能拿一个已经过世的人怎么样呢?自己也是杞人忧天了吧。
不过就算是在梦里,他也不能容忍柳生那样伤害兼人。他想起几天前兼人夜夜出现在这里,都是那么温柔地陪在自己身边,偏偏这个男人出现,把自己的一场好梦全都搅和了,实在可恶!
在一旁伺候的下人不知道自家主人的表情为何突然间凶恶起来,不过说起昨天晚上确实有些不寻常的事发生。那个每夜都会陪着大夫来府上的先生昨晚上忽然叫住自己,虽然他竭力表现得平静自然,可是他可以看出对方很是紧张。等他从对方手里接过一张药笺却发现上面写着‘帮我’两个字。那个男人一向沉默寡言,面色冷峻得像是不会笑一样。不过昨夜里他终于在那个男人的面孔上看出了一丝焦急的表情。后来他按照男人的指示,假装出门抓药,等到了千叶家势力范围之外才敢折回到白水介木的府邸,把这封伪装成药单的信交给那一家的主人。
等这一切办妥之后他返回千叶家,那个男人也随着大夫离开了。至于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便不得而知,
“你又在发什么呆?叫你半天也不应个声!”
他出神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连千叶叫他都没有听到。看到自家主人已经有点不悦,他心里发怵地连连赔笑。千叶也没心情数落他,毕竟病了这么久,千叶家也因此受到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下一步就是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不管是为了兼人也好,为了自己也好,白水家的麻烦自己一定要亲自解决。
至于麻烦的另一边,脱险不久的兼人才和苍井在白水介木的家中碰面。昨晚上他一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就当机立断让人送信给白水介木,让他把行动不方便的苍井先一步接走,随后他又凭借着多年来的江湖经验摆脱掉了那个麻烦的忍者。好不容易撑到白水介木带人赶到他才算是真的脱险。
“到头来还是要回到这里,我说你当初为什么就不听劝,非要搬出去不可?”
偌大的厅堂里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兼人的身份在介木的府上依然是个不可公开的秘密。下人们只知道他是主人很重要的客人,不可以有丝毫的怠慢,却没有想到他其实是白水家昔日的主人。
“您是知道的,我不想再与白水家有什么关系。”
兼人满脸倦意地叹口气,一晚上的周旋让体力大不如前的他几乎累垮。要不是白水介木来得及时,这会儿他可能已经被人捉了去,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不想和白水家有关系?那上我这儿来做什么?难道我不姓白水吗?”
老人家的面孔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容,对兼人他到底还是狠不下放手不管。他膝下无子,兼人又是他看着长大的,介木将他视如己出,后来发生的那一连番变故他如今也不想逼兼人解释,如果可以,或许远离白水家才是真的放他一跳活路。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到兼人紧张地要为自己解释,白水介木了然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当真,“唉,你这性子着实该改改,太较真只会苦了自己。”
他这话一语双关,兼人当然一目了然。只是有些事可以当做玩笑一笑了之,有些事就不一样了。他不可能把与川泽在一起发生的事当做是一场玩笑。如果是,那这个玩笑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为之付出了太多,已经容不得他去否认。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说正事。昨晚上跟踪你的人,你怎么看?”
白水介木看到兼人的面上流露出痛苦矛盾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又无意间戳中了他的痛处。也罢,在这种关头实在没有必要和他深究过去的那段恩恩怨怨。当务之急是要帮兼人摆脱眼前的危机。
“那人出现在千叶家,我想如今能自由出入千叶家的人,只有柳生崇明了吧。”
想起昨晚上从千叶房里传出的争执声,兼人至今还在为千叶的安危担心。那样一个横行无忌的男人会给千叶带来什么样的伤害是他不敢想象的。千叶一样自负过人,如今缠绵病榻,必定是事事不能顺心。依他那个性子想必也不愿顺着别人的意思活着,这两个人撞在一起,真是……
“最近确实传出柳生家要与千叶家联盟的消息。你也知道的,自从你出事以后,川泽那孩子天天闭门不出,千叶家那里也消沉得很。这柳生崇明会趁虚而入也是合情合理。不过如果是他发现了你,那你以后可真得当心了。”
“他,大概是想要斩草除根吧。”
兼人苦笑地摇摇头,
“在船上未能置我于死地,现在知道我还活着,势必不会轻易放过我。”
“怎么?你说……”
介木未等他把话说完,不由一惊,
“你说那天那场大火是他?”
不待兼人回答,这时门外的侍卫突然冲了进来。介木对下属一向要求严格,看到他们如此无礼,正要怒斥却惊闻一个令兼人当场变色的消息,
“白水,白水家传信来说,说小主人,小主人他失踪了!”
41.
“失踪?”
幽香嫋嫋的茶室里,一袭淡色和服的由香正捧着一杯香茶送到嘴边,她听到这个出自柳生口中的消息后丝毫没有流露出该有的悲伤,而是无所谓地笑道,“柳生先生的消息真的很灵通,这才几个时辰川泽失踪的消息就传到你那里去了。”
由香的反应让柳生颇为疑惑,但很快他就从这个女人的面孔上看出了另一层意思。不错,他今天本就是来打探消息的,然而这个女人显然没有把他拒之门外的意思。她现在这个表现很明显就是要对自己坦诚一切。
“我记得由香小姐应该是很爱自己的夫君吧,何以他如今下落不明,由香小姐还能在这里安然饮茶?”
“不如此,我一介弱质女流还能怎样?”
由香青葱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点进碧色的茶水里,纤细修长的指尖在茶水中搅出一圈圈的涟漪,她的眼眉已经上了浓妆,不似初来时那般清纯可人,高高吊起的眉梢让她格外散发出女子的风韵与娇媚。柳生似是不经意地握住她白皙如玉的手腕,她的手轻轻一抖,茶盏斜斜落下,茶香散了一地,她嘴角边的笑意却丝毫未褪。
“如果我告诉你,白水川泽他其实一个月前就已经离开白水家了,你信么?”
柳生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真相居然如此荒唐。一个月前就离开白水家了?那这个女人……
“白水兼人死后,白水川泽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后山的竹屋里,起初我日日都去陪他,想借此消磨一些他对白水兼人的感情。可是我想错了,”
由香的眉心微微动了动,柳生看出那是一个蹙眉的动作,然而她却让那个忧伤的表情止于一个冷漠的笑容。是的,现在看来这个女人是真的变了,她因为恨而变狠。
“这个没出息的男人天天只知道喝酒度日,我忍够了,我的大好时光全都浪费在这个有眼无珠的男人身上,够了,真的够了!”
由香虽然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感情,可是从她尖利的声音来听,她真的已经被逼疯了。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刻骨的,决绝的恨意。不知道她究竟恨的是川泽,或者是兼人,亦或者是无法让川泽爱上的自己。
“由香小姐的处境真让人同情,那么接下来呢?如果川泽一个月以前失踪了,那么由香小姐为什么到现在才……”
“柳生先生难道会不明白吗?”
由香略略镇定了一点,面上又恢复了明艳娇俏的笑容,
“先生昨晚上连夜派人告知白水兼人尚在人世的消息,可惜先生手下无能,竟让那个废人中途逃走。如今要想再逼他出来,除了让他知道白水川泽失踪以外,先生还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吗?”
柳生听完由香的话,心里不禁一惊。如果不是白水兼人这件事,那么由香打算拿川泽失踪一事做什么文章?
“如果我猜得不错,由香小姐莫非你要……”
“先生这么聪明,该不会还想不透吧?”
由香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柳生的身上,她媚眼如丝,仿佛每一个表情都是魅惑的邀请,柳生想如果不是自己心里还不肯放下千叶,这会儿也许已经沉沦了。这个可怕的女人,她已经把美貌变成了杀人的利器,只是这一次她的目标未免太大了。
“中原有句古话,挟天子以令诸侯,后山竹屋只有由香小姐一人可以自由出入,白水家的几位长辈又对小姐颇为信赖,长此以往,早已不存在的白水川泽就成了由香小姐接手白水家的一个漂亮的幌子。在此之前只要在几位长辈面前妥协让步,让他们深信白水川泽大势已去,接下来……”
“嘘……”
不待柳生说完,由香便伸出了一只手指饶有风情地搭在他的唇上。馨香萦绕的手指本身就是一种诱惑,更何况这根手指的主人有着绝色的容颜,有着毒蝎的心肠。
“秘密一次性说完就无趣了,是不是?”
她倾身上前,鬓边的长发散落下来,几乎遮住柳生的视线,但那柔顺乌黑的发慢慢在他面前撩过,由香宽大的和服里精细的锁骨,白皙动人的肌肤便毫无遗落地落进他的视线。
他想起病中的千叶也有着这样惊心动魄的美貌。只是他在挣扎和愤怒的时候更美,不像这个女人……让人多少有点不寒而栗。
“也对,女人就是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才显得更加迷人。”柳生不动声色地松开自己的手,因为他意识到有些人碰得,有些人碰不得。像面前这个人,即便再美,也是致命的美。
不知道是不是柳生的表现有些出乎由香的意料。她原本动人的笑容忽然间有些僵硬起来,不过她很快就把心底的不满掩藏起来,继续强作笑颜,
“我知道柳生先生这两年与谷崎他们也有往来。上一次谷崎大人突然拿出写有白水兼人亲笔签名的信物时我就猜出这是柳生先生一石二鸟的好计。果然之后白水家内斗不断,几乎一夜间崩分离析,如今的白水家以不足以与柳生家对抗,不知道柳生大人下一步打算如何收拾千叶家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