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顾情

有不少吃不惯船上的食物，都是自己拿了材料交给厨师按各自的喜好做着吃。这间餐室是沿着复古的欧式

风格装修的，巨大的水晶吊灯覆盖了中央的天花板，柔和的灯光洒在橘红的桃木沙发上，盖在桌椅上的丝

巾布上蒙了一层纱，仿佛一个梦幻的童话世界。

餐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西洋纱裙的小姐走了进来。她长的很文静，身材瘦弱，手里拿着一本法文书。

她直接朝着聂海林坐的这间桌子走了过来。

“孟轩，这小孩是谁家的，长的怪可爱的。”她拉开凳子，自己大大方方的坐下来。

孟轩把礼帽移开，侍者往桌上加了一副餐具。他带点不悦道，“孟丽，你少管我的事。”

孟丽原本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听了这话，她手一扬，桌上的餐具就摔下了桌子，哐啷碎成几瓣。“我只

是问了一句，碍着你什么了！我知道你看见我就烦，可是我真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你了！”她看着文文

弱弱的，说话却铿锵有力。

孟轩把头扭到一边，像是不屑于看她。“你既然知道我看着你就烦，那你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孟丽的脸色一阵惨白，她狠狠瞪了一眼聂海林。聂海林的嘴里还剩最后一口披萨，他正努力的吞咽着食物

，无暇顾及其他。

孟丽一下子抓着聂海林的衣领，把聂海林从凳子上掀起来。孟轩紧跟着她站起来，抓住她的手，“你疯了

！他只是个孩子，你想对他干什么？”

孟丽冷笑了两声，“你说过，你最讨厌小孩。现在你对一个陌生孩子这么好，带着一个小乞丐到头等舱餐

室里吃披萨，你还说我疯了，我看疯了的人是你！”

餐室里的食客纷纷转过头看这一对争吵的男女，船上的生活太过于平静，他们需要一些刺激来挑衅自己那

衰弱的八卦神经。现在，有现成的好戏就在面前，他们当然看的比谁都开心。

“孟丽，你冷静点，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孟轩抓着孟丽的手，不让她动弹。

孟丽显然听不进去任何劝告的话语，她放开聂海林，拾起餐桌上的刀子对准自己的喉咙。她的全身都在颤

抖，像一片凌风坠落的枯叶。

她苍白的脸颤抖着，嘴唇悉悉索索的闭不拢。孟丽手里的刀子已经往颈窝里刺入了几分，鲜血顺着她雪白

的脖颈慢慢的渗出来。

孟轩紧张的看着她，“刚才我说错了话，对不起。你范不着这样，孟丽，把刀子放下来，我带你回去休息

。”

“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孟丽撑着身子，其他桌上的食客纷纷移到一边，既不想受伤害，

也不想错过好戏。

餐室的门豁然被人推开，“海林！海林！”秀芳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这里时，心里并未抱太大期望。

孟丽的注意力虽然只有短暂的转移，但这短短的一瞬却足以让孟轩夺下她手中的刀子。孟轩将那刀子扔的

远远的，然后拿出一条细绢布，把孟丽的两只手绑在了一起。他怀着歉意看着她道：“对不起，我不想再

看你自己伤害自己了……”孟丽的脸急速的抽搐着，她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秀芳看到儿子，喜极而泣，她冲上来抱起聂海林，又摸了摸聂海林的脸蛋。聂海林愣愣的看着她，以为她

要打自己，在地上急着要找地方躲起来。

孟轩把昏过去的孟丽横抱了起来，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秀芳，往门口走去。

“先生！”秀芳突然叫住他，她那张恢复了平静的脸上充满了母性的斗志，“虽然您是住头等舱的，但是

也应该知道，这世界上哪家孩子的爸妈不担心自家的孩子，你把海林带到这儿，害我找的好苦！”

孟轩撇了嘴，带着讽刺的意味笑了一下。他见过不少妇人，常常用自己的孩子做了诱饵，诬告别人拐卖幼

童敲诈勒索的。他冷冷的说，“你如果真担心你的孩子，就不该放着他一个人不管。现在我有些私事要处

理，没有空闲的时间理会你。”

说罢，他转过头大步走了。孟丽又犯病了，现在他必须在船上迅速找到一个医师，可是这人海茫茫，他又

不是肯轻易相信人的，怎样才能找到呢。

第五章：医术

聂海林的嘴角残留着披萨饼的渣滓，太久没有品尝过如此美味的佳肴，他留念的望着桌上还剩的食物。秀

芳拧过他的脸，“别看了！以后不许跟不认识的人搭话！”

秀芳领着聂海林从餐室里走出来，还没来得及走上隔板，就听见甲板上有人大声的嚷嚷。“有哪位医生能

替我家小姐看病，我家少爷必定重金厚谢，希望大家互相转告一声。”那人连着说了三遍，人群里虽然有

个把懂得打针开药的，但都知道这家的小姐得的不是一般的病，没有谁能有十足的把握，相较之下，还是

不要管闲事的好。

初时，秀芳并不在意，待得那人说到肯花五百大洋看病时，她着实有些心动。五百大洋是不可能随便从天

下掉下来的，如果要去赚，那得赚多长时间啊……秀芳在心中权衡再三，冲上了甲板，“你家小姐在哪儿

，我可以去看看么？”

那人见她一个少妇还抱着个孩子，只当她是来看热闹的，“您行吗？这看病又不是吃饭喝水，是人人都会

的吗？”

秀芳此时虽然没有化妆，但五官仍是漂亮的，尽管身上的旗袍暗处有几道补丁，依旧动摇不了她的美丽。

她半张着嘴笑了笑，“当然不是人人都会的，我猜你就不会。不过现在不要紧，我可以帮你替你家小姐看

病。”

那人不会耍嘴皮子，再加上心里确实也着急。“好吧，跟我来！”他大手一挥，表示同意，自己在前面领

路，带着秀芳走进了头等舱。

头等舱里的地毯都是干净的伊朗雕花毛毡，脚陷在地毯上绵软软的。聂海林的小手被秀芳牵在手中，他的

眼睛已经被各式的讯息挤得快要爆炸，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很新鲜。

仆从模样的人在一扇红漆的门前停下来，他轻轻推开门，示意秀芳走进去。

房内的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孟丽，孟轩正把手搭在她额头上。聂海林欣喜的指着孟轩，“我饿了……”

孟轩只得尴尬的笑了。他不是十分信任秀芳，用一种近乎怀疑的表情问：“您是医生？”

秀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走上前，手搭在孟丽的脉上，动作娴熟。不管她是不是医生，孟轩只能给

她一个机会，他不能对不起孟丽，毕竟是他将表妹害成这样。

秀芳的祖上都是老中医，她弟弟也是城里有名的医生。十六岁时，她爱上一个年轻的诗人，和那人一起私

奔到了广州，那人却得热病死了。他临死前，一直是秀芳替他看病，他不信任何人，只信她。但是她却负

了他，那时太穷了，该买的药材都买不齐，秀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相好发了一身红疹子，挣扎着去了鬼

门关。后来她一个人流浪去了宾州，心灰意冷入了妓馆，从此再也没有对谁放过真感情。

她现在把脉时手倒是不抖了，那些记忆也模糊了，她把完脉，又翻了翻孟丽的眼皮子。“这位小姐没什么

大碍，是内虚，喝点药调合一下就好了。”

孟轩听她这么说才松了口气。他不好意思的说：“希望您别把我刚才说的话放心上，都是些无稽之谈。”

秀芳从不在意这些话，什么伤人心的话她没听过。她笑了一下，算是把孟轩的话都抛到脑后。“我瞧这位

小姐身子骨虚弱的紧，之前是不是有过身孕？”

孟轩脸绷紧了，就像被人看透了秘密似的。他点了点头。“有过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后来人工流产了…

…”

“她原本很想要那孩子，是我不肯。万般不得已，才用这法子，我当时也是一时的想法，说了些信誓旦旦

的话，后来才发现，自己同她和不来。她脾气硬，凡事都要争个输赢，我喜欢自由自在一些，但她就是要

管着我……”

孟轩突然发觉自己话多了，他不好意思的打住。双眼茫然的望向别处。

“我看她是太喜欢你了。她要是不在意你，会天天盯着你守着你，不让你走？人这一辈子遇上一个喜欢你

，你又喜欢她的人就是万幸。倘若两个人还能在一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秀芳这几话是发自肺腑的。

孟轩听着她说话声音很柔，却不失女性的刚强，他重新审视这个带着孩子的少妇，突然对她产生了极大的

兴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有了这样的见解，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孟轩这样想着。

这几天聂海林每天都能吃到一顿大餐，除了菌菇汤和鸡排外，他还要再吃一份甜点。秀芳见他狼吞虎咽的

样子，当真心疼，看这孩子跟着自己没少受罪。孟轩总是拿了干净的白帕子，等着聂海林吃完就替他擦脸

，他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虽然每次看见他黑亮的大眼睛，自己心里都有股莫名的悲伤。

秀芳开的药都是普通的中药，孟轩找人打点了一些，总算在船上将药材凑齐了。聂海林每日守在小炉子前

，一看见药锅的盖子被气泡掀的翻起来，他就把手放在嘴上，“妈妈，药煎好了……”现在，她们母子俩

都被孟轩安排到了头等舱里住着，条件好了许多，每日又有荤腥入腹。聂海林的身子总算养好了些，尽管

看上去仍是瘦。

孟轩每天都会花时间找秀芳聊天。他发现这个女人很有阅历，谈什么都在理，她从不跟你拐弯说话，但每

句话必然说的你心服口服。孟轩很欣赏秀芳，特别是拿她与孟丽对比时，这种欣赏的意味，就更浓了些。

聂海林常常在二人身后盯着他俩的背影看个没完，其实他在心底就当孟轩是他爸爸，只是嘴上仍然亲热的

喊着孟叔叔。聂海林喜欢孟轩的胳膊，他总能把他扛在肩上，这样他就能看到海里跳起来的鱼，聂海林总

是忍不住兴奋的大叫，他终于改了一些沉默的性格，虽然他的话依旧不多，老是简明扼要，例如“我饿了

”，“我累了”，“我睡了”……

一个星期后，孟丽已经能自己下床走路。她看人时双眼无神，气色倒是好了不少，能吃下一些汤汤水水的

食物，但是她见不得聂海林，每次一看到这小孩，她就能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自己那死在腹中的孩子。

她和孟轩又吵了几次，但都是小小的冲突，并没有什么大碍。秀芳来看过她一次，孟丽冷冷的注视着这个

女人，仿佛一只被侵占了巢穴的雌性动物，浑身充满警觉。问她话，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从不做正

面回答。秀芳知道她是年轻，心高气傲，眼里容不下别个的。

就在旅程快要结束了那天晚上，孟轩来找了秀芳最后一次。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双手擦在两个裤袋里，一

声不响的和她走上了甲板。

“明天，我把孟丽送回家。过不了几天就要动身去美国。”孟轩的头发长长了，他今天没有用发胶梳头，

头发自然的垂在耳边，看起来像个大男孩。

秀芳点了点头，“美国是个好地方，那可真是要恭喜你啊！”

孟轩说是啊，不知为什么，今晚两人异常的沉默。很久，孟轩才又开口道：“虽然是个好地方，但是离中

国太远，离我的故乡很远……”他低着嗓子，“离你也很远……”

秀芳不傻，她明白孟轩这话里的意思。他是个好人，没有什么坏心思，但是她不喜欢他。这不怪他，她很

久以前就没有再喜欢过人，就像她从没爱过聂长恩一样。

秀芳却要装傻，她笑着说，“你要是想回家，自然可以回来看看，虽然路程远了些，也不是那么困难。”

孟轩突然停住脚步：“我不会回来！”他仿佛是下定决心，说：“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秀芳呆愣住，她没料到孟轩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她本想委婉的表示自己的心思，但现在不得不伤害他。

她笑着说，“你对我有多了解，就说要和我在一起。我以前结过婚，有个四岁大的孩子！”

“这些我都不在乎！”孟轩把拳头攥的紧紧的，“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什么都好。”

秀芳只得低哑着嗓子说：“我是个妓女，你也不在乎？”

孟轩惊住，足足愣了一分钟。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时，秀芳已经走了，她的背影渐隐在一片黑暗中，孤独

，消瘦。

孟轩跑了上去，狠狠的拉住她。“那是你的过去对不对，只要现在我们再开始，一切都是崭新的。我们可

以过新的生活。”

秀芳松开他的手，叹了叹气。“人生是一条线，不是一个圆。走过来，就回不去了。”

“那海林呢，你们母子俩靠什么养活自己？他需要一个家，需要一个关心他的父亲！”孟轩丝毫没有放弃

的意思。

秀芳的眼里，有片刻失神。孟轩知道她是动摇了，一旦一个人动摇了，她的心思就会颠倒。他现在更有把

握。“你今晚可以考虑考虑，明天早上下船的时候，我在码头等你。只要你愿意，带着海林跟我去美国。

”说罢，他主动让出路，让秀芳走了。

他是爱这个女人的，但究竟有多爱，他自己也不清楚。有一点他确信，他爱她还没有到要为了他抛弃一切

的地步，现在他急需一个人来帮助自己摆脱孟丽，秀芳便是最好的选择。

第六章：码头

天亮的晚，轮船靠了岸，灰蒙蒙的天色照着水里掀开的浪。码头上站了不少人，翘首张望，等着各自念想

的人从船舱的窄门里走出来。

聂海林昨晚睡的很熟，秀芳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他才朦胧的醒过来。

他伸出一只胳膊，钻进秀芳提着的小夹衣中。“妈妈，困……”

秀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催促着孩子，“赶紧穿好衣服，我们要下船了。”

下等舱里人头攒动，这群归客心中无不欢喜，终于可以离了这出潮湿、阴冷的人间地狱。男男女女扛着行

李，大步走上甲板，一同等着船上的工人解开锁链好下船。

秀芳带着聂海林，站在众人身后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她一路上就在躲着某个人，但还是与对方不期而遇。

孟轩今天穿了一件稍厚的羊呢绒大衣，脖子上绕着一层棉格子围巾，他很早就站在了舱口盖旁，他身边的

几个仆人很自觉的形成一道墙，替他挡着汹涌而至的下等舱里的游客。

他没有明显的表露出高兴或是喜悦的颜色，但当他的目光与秀芳的交汇时，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孟轩看了眼聂海林，对着他笑了笑，然而他的笑意就在孟丽出现后无影无踪。

昨晚两人又发生了口角，这次闹的很僵，幸好孟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恨恨的拾了自己的行李，两

眼红肿，跟着孟轩赶了过来。他转开身子，不愿见她。孟丽扒开碍眼的仆从，硬是挤了进来，她和孟轩一

起站在狭小的空间中，一双眼里噙着泪水。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去美国！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回上海么？”孟丽顾不上擦眼泪，她张着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