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进去通报,短短一会,一个老人便缓步从内院里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须发皆白,一双鹰眼,不怒自威,正是权家家主权平生,他见到巫烨,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老师不必多礼。”巫烨从椅上起身,连忙迎过去,待权平生坐了,自己才在他的下方坐下。
权平生目光扫向他,巫烨微微低头垂眸,半晌,权平生笑着问:“王爷归京几日,听说事物繁忙,今日来访,老夫真是甚感荣幸啊。却是不知,王爷所谓何事?”
巫烨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念老师,便来拜访了。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今日一见,老师和寒仲记忆中的,几乎没有改变,依然容光焕发,精神采奕奕啊!”
他一开始便称呼权平生为老师,就说明了今日,他是以弟子的身份来访。权平生一听,也不拒绝。
“哈哈哈!老夫没变,当年那个小小孩童,一眨眼,倒都这么大了!”权平生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一边发出赞叹的叹息。
“呵呵……寒仲这次回京,带了些薄礼给老师,老师来看看……啸桓。”南啸桓从巫烨身后走出,躬身送上一个盒子。
“带什么礼物……”权平生捋捋胡子,他位高权重,几十年下来,什么东西没见过,因此听到巫烨说薄礼,只是毫不在意的叹了一声。
盒子被打开,待权平生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微微瞪大的眼睛里,带上几丝不敢置信:“这、这是……”
“老师一日一次抹在旧伤上,半月有余,天阴下雨,它们便不会疼了。”巫烨指着盒子里的数十个细口小瓶,继续道,“另外,寒仲多备了几瓶,还麻烦老师送给言叔叔他们了。”
“你这孩子……”权平生微叹了口气,普通人可能不知道,他这个打了半辈子仗的人还能不识货。每个小瓶,只看那瓶身上的精细描绘的素雅冬梅,便知是出自“医圣”梅三之手。他的伤药,都是以极其珍贵的药材制成,效力惊人,只是有价无市。现在巫烨一送就送了十几瓶,怎能不让他惊讶……更何况,他还记得自己的旧部……心中暗暗思忖,权平生再次开口时,已没了一了也开始的淡然。
“寒仲出京十年,每每回想起老师的教诲,都深感受益不尽……这份薄礼,老师可不能推辞。”
权平生点点头,招手示意下人将东西收进去,转过头,两人继续谈话。
“说起当年,老夫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被陛下抱在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老夫……”权平生看着眼前的青年,回想着过去,感叹道,“当时老夫心里还在想,这么个粉嫩嫩的小孩子,受得住老夫的教导么?”
“原来老师是这样看我的……”巫烨轻笑出声。
“呵。结果老夫错了,第一次扎马步,别的几个都倒下休息了,你小子扎到腿不住颤抖,脸色铁青……还硬撑着站在那里……”
“若是那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练武。”
“哈哈哈,老夫就是喜欢寒仲你这点,有志气,能吃苦,够狂傲!”权平生大笑几声,赞道。
“……我倒不知,老师对我的评价是这样的。”巫烨扬眉,嘴角笑意更深几分,“不过,我很喜欢,谢谢老师夸奖了。”
……
权平生身为武将,古今大小战役与名将,是他最爱的话题。可他身为枢密使,又是中立派之首,每说一句话说都得谨慎万分,每走一步都得衡量再三,时日久了,对武将出身的他而言,已成了一种禁锢。今日巫烨上门,绝口不提当下朝堂之事,只捡些日常生活琐事与他最爱的话题来谈,他谈吐优雅,又有自己一些独特观点,与他一番谈话下来,权平生只觉意犹未尽。一个早晨,便在两人追忆往昔、谈论历史上大小战役中匆匆逝去。最后到了饭时,权平生更是拉着他一同入餐。
下午两人又聊了一会,巫烨便起身告辞。
“自效那孩子常年待在军营,这偌大府邸,老夫一个人待着,可快要憋死老夫啦。寒仲你可要记得,没事便多过来坐坐,”权平生拉着巫烨的双手,感慨道。他独子殁于战场之上,孙子又常年在军营,虽然离得不远,回来时日毕竟有限。此刻对着巫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七旬老人,而并非手握重权枢密使。
“嗯,到时候,老师嫌我烦了,我可会赖着不走哦。”巫烨笑嘻嘻的回道,面上有几分不常见的调皮之色。
两人告别,巫烨带着南啸桓出了权府大门,再次沿着原路,漫步走回自己的新住处。
一夜之间,寰夜王上门拜访枢密使权平生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司皇寒炼刚从外归来,便有下人急跑过来,附耳悄声说了几句什么。那精致的容颜上双眼一沉,他加快了步子,跟着下人在回廊里拐了又拐,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下人行了个礼退了下去,司皇寒炼推门迈步走了进去。
“寒炼。”屋内的人听到声音,站起身来,端正的面孔上有几分惊惶。
“大哥,发生什么了,为何这幅表情?”司皇寒炼抿唇浅笑,轻撩衣袍,在椅上坐下,他气态雍容,与接近而立的司皇寒宇相比,更多几分不合他年龄的从容。
“你没听说?暮寒仲那家伙和权平生那死老头……”司皇寒宇在旁边坐下,捏着茶杯的手狠狠有力,眼中一片阴翳。
“哦。你说那个?”司皇寒炼轻瞥他一眼,突然轻笑出声,一只水蓝色蝴蝶飞到他的手上,停住,“呵呵,我还道是什么……大哥稍安勿躁,这些小事,还劳不得大哥如此。”
“小事?!”司皇寒宇瞪大双眼,“怎么是小事了?!若是权老头被他说动,你我接下来还有好日子过么?”
“若是……”司皇寒炼将手轻轻举起,目光凝在那一只蝴蝶身上,淡淡说道,“大哥都说是若是了,那不是还没有么?权平生浸淫官场多年,老奸巨猾,之前你我多次劝说都未果,更别说十一哥刚刚回京,虽有父皇宠爱,却无任何经营,他是拿不出让权平生满意的筹码的,大哥不必担心。”
“可是……”听他这样说,司皇寒宇稍稍安了心,然而心中那股不安还是越来越大。司皇寒仲与暮云萧的归京,就如平静水面上突然扔进的两颗石子,他们在京中待的时间越久,波澜越来,变数越多。
“喏,大哥说可是,便是不信我了?”司皇寒炼转身,眨眨大眼,绝美的面容上出现几分委屈与不满。
“怎会?!我只是……”
“那就得了。”薄唇勾起一个微笑,司皇寒炼伸出一根玉指,压上司皇寒宇的嘴唇,做出噤声的动作,“说起十一哥来,大哥还记得我送到他身旁那三个舞姬么?”
“当然记得。寒炼你对她们,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来着。
“……前天我收到消息,说是其中一个不堪十一哥宠爱,死在了床上。”
“诶?暮寒仲也太那个……”
司皇寒炼低叹口气,旁边的人便知自己又说错了。
“昨天十一哥派下人过来送礼,顺便带来一封信。十一哥在信中对我道歉……呵呵舞儿的死因,真真假假,倒只有一点,确信无疑,便是她这一死,倒吓得剩下两个不敢乱动了。杀鸡儆猴,大哥可得跟十一哥学学这手段。”
淡淡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只有几分嘲讽,清晰明了,司皇寒炼眼中一闪而过几分杀机:“看来当初……我下的决断是正确的。只是没想到,‘遗情’不仅没能要了他的命,反而带来一堆麻烦……”
38请求
一直静听的司皇寒宇脸色拳头越握越紧,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几分失措:“糟了!那他现在肯定知道毒药是我下的……怎么办,寒炼?”
“怕什么?‘遗情’又不止皇后娘娘那里有,他混在江湖,暗中遭了黑手,又没证据,就是心中怀疑你,到头来拿你还是无法。”
“反倒是……”长睫垂下,司皇寒炼盯着在周围飞舞的舞蝶,陷入沉思之中:“十一哥那边,中毒之后,倒是一直没什么大的动作。……想来,定是找到了解毒之法……”
越来越低的少年嗓音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几乎转为自语,忽的,脑中一闪,司皇寒炼望向司皇寒宇,“大哥,那‘遗情’解毒的法子,你可知道?”
刚刚才松了口气的人,又因为这个问题,而开始担忧。回想起自己母亲将“遗情”交给自己时的嘱咐……司皇寒宇点点头,回忆着将解毒之法对司皇寒炼说了,末了,又补上几句自己的猜想:“这法子如此诡异,他应该不会知道。他身边那个西护法,听说擅长医毒……想必应是他找出了什么另外的法子……”
“不对。”司皇寒炼打断他,从椅上起身,负着双手在屋内走了几步,回想着收到的信息,咬唇想了一会,才开口继续:“七大毒药之首,普通药材根本解不了它……那西倚雷能耐,还没有那么大。若说是五皇叔,我还会相信几分。”
“看来……还得再观察观察。”司皇寒炼喃喃道,忽然眼睛一亮,脸上浮现出纯真的笑容,“我想到法子了。”
“是什么?!”只要身旁的人这样笑,那么便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长此以往得来的经验,让司皇寒宇不禁喜上眉梢。
司皇寒炼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司皇寒宇,但笑不语。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玄朱城中,宽阔的御道两旁种植的柳树在热风中缓缓摇摆着身姿,中间穿插的种植的各色花草争奇斗艳,不少果树也结出了硕大的果实,遥遥望去,刹是好看。
红底金漆的匾额上,雍亲王府四个行楷金色大字,在夕照中反射出耀人的光彩。一个高大男子立在门外,端正硬朗的面孔上是掩盖不住的心焦。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侧目打量,然而那男子仿佛没有察觉,只是径自久久盯着一个方向。
终于,他面上一动,眼中浮现惊喜:“主子。”
远远走来的人,月白色长衫在风中舞动,俊美如玉的容颜带着几丝倦怠。他来到男子身旁,轻轻点了点头,便再看也不看的转身朝敞开的雍亲王府内走去。
“主子……”安无急忙跟在暮云萧身后,过了前院,又迈进游廊,最后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幽静小院,暮云萧刷拉一声推开大门,走进屋内,倒在床上。
安无跟进,关上门,站在床前,踟蹰半晌,才低低开口:“主子,下次出去,带上属下吧……玄京明争暗斗,眼下形势十分复杂,主子一人外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几日暮云萧都是清晨出门,傍晚回府,一回来便倒头就睡,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随身的安无,每日清醒时,面对的也是空空的床铺。他知暮云萧做事不喜人碍手碍,全凭喜好,他不想告诉他的,他也不会去问,只是……他的安全,他做属下的,却不能不去考虑。
暮云萧在床上翻了个身,也不答话。屋内只剩一片安静,安无低叹口气,在床沿坐下来,刚想再开口,就被贴上来的人赌住了唇。
炽热的气息交融,舌头在口腔中肆意游走……一个深吻结束,安无气息不稳,英俊的脸庞宛如煮红的大虾,看得身上的人食指大动。
想到就坐,暮云萧头也不抬,伸手就去扯安无腰带。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身下的人并未如往常那样驯服,而是抗拒着,用了力气,将他推开。
暮云萧当即沉下脸色,眉头一挑,终于不再沉默,冷冷开口:“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安无忙忙起身,在地上跪倒,垂着头低低道,“只是,请主子答应属下刚刚的请求。”
这是在变相的要挟么?暮云萧冷哼一声,也不回答,只是从床上坐起身来,开始脱自己衣服,他动作很慢,然而夏天衣单,不过一会,映在安无视野中的地上就多了几件薄衫。
“安无,抬起头来。”
清冷的嗓音,淡淡的下着命令。
安无听言,只好抬头。
眼前,一览无余的修长身体展现在他眼前,白皙如玉、红润光滑,柔顺的漆黑发丝散开,俊美的面孔上,一双凤眸凝在他身上,盯着他,那灼热满含欲望的眼神让安无有种错觉,仿佛此刻不着一物的人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自己。
全身的血流都奔腾得聚集在面部,安无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没听到我的命令么?”
平静的语调,几分不快十分明显。于是安无只得再次抬起头来,尽量将目光从暮云萧身上移开。
“看着我。”床上的人轻扬下巴,轻轻吐字。
目光定在暮云萧身上,不再四处躲避。
“自己脱。”
安无却没有再动。
暮云萧目光如炬,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沉默半晌,安无开口:“请主上答应属下刚才的请求。”
暮云萧静静的盯着他。
从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出浓烈的杀意,不过短短几瞬,已充满了不大的房间。
冷汗顺着脊背而下,安无知道自己已惹怒了暮云萧,然而他不想退步,垂下的头更低了,语气却更加坚定:“请主上答应属下刚才的请求。”
安静的室内,可以很清楚的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安无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暮云萧时的情景,与现下的竟有几分相似。回忆有如江水,打开了闸便难以止住,明明那边暮云萧怒气暗含,但安无还是不可避免的沉入记忆当中……
暮云萧看着跪在那里的人,很明显的可以看得出那人的走神,突然间怒气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蹙眉下床,走到安无跟前,躬身伸手,用力拉起。安无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便已倒在那柔软的大床之上。
“你真是打定了主意,我不会把你怎样,嗯?”暮云萧恨恨地出口,用身体压住安无,纤指在他的喉咙间停留,冷意自身上散出,“信不信我现在就可解决了你?……你可以放心,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我会让你死的没有丝毫痛苦的。”
安无仰倒在床上,感受着脖子上那不属于自己的热度,脑中回忆依然在一幕幕的闪过,听到暮云萧的话,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直看得趴在他身上的人傻了眼。
和他徒弟身边那个冷硬的护法比起来,安无其实已经好了太多,然而他很少笑,和他相识几年来,暮云萧记忆中,安无的笑,一个手便可以数完。
是以,暮云萧怔怔的看着身下的人。那笑容很浅很淡,出现在安无端正的面孔上,说不出的好看……与勾人。
“不信。”
低低两个字,响起在暮云萧耳边。
心中一动,暮云萧猛地托起安无的头,狠狠的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