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什么人?”不像坏人,但又不像是什么好人,有哪个好人在面对死人时那么泰然?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说我是什么人呢?”
“你是青楼老鸨?”
“……”他扶了一下额头:“第一,我不是什么老鸨。第二,这里不是什么青楼。这是我的一处酒楼,没想到我出外游历这两年里,我的酒楼已经被人逼得变了性质。刘同那一伙,我早就想收拾了,无赖本少爷一向只喜欢杀人不见血的处理方式,所以一直在暗中准备着,没想到遇上你们两个可怜虫,只好把计划提前了,可又没想到秦羽……”
“你知道吗?秦羽没几天活头了。”
是啊,这下全完了,我和秦羽。
那刘同是当朝太后爱女玉锦公主的独子,是太后最宠爱的外甥,想起杨文绍给我讲过的太后的手段,我想就算我和秦羽能逃往他国,估计也没有哪一国敢收留。
自古杀人偿命,我死无所谓,反正我从来都不重要,母妃根本没当我是她生的,父皇更是弃我如草芥,在皇室中从没任何地位和存在感,而且也早就该死了,若不是秦羽他们护着,我饿也饿死了。
可是秦羽,他真的很无辜,他不该死,他才十九岁,他不该承受这些的,他本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一辈子的。
“你,你一定要作证,人都是我杀的,跟秦羽没关系,求求你了!”我拉着他的袖子急道。
他被我拽着,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秦羽身边,把他抱过来放在床上平躺着,然后开始解秦羽的衣带。
我拉住他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拿开我的手,他淡淡地道:“你放心,不是所有人都对男人有兴趣的,秦羽再美,在我眼里,也只是个男人,我对男人可没那些变态的兴趣。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说的秦羽没几天活头的真正意思。”
“你什么意思?!”
“武学分术和功,术是外,功是内,秦羽是读书人,外功套路大概记得一些,但是没有积累内功修为,他只是用这十几天的短短时间逼出自身潜力,以玉石俱焚的势态修炼,这倒是个速成之法,可惜对人的身体伤害极大,严重的会大量折寿,本来仅仅如此,秦羽还不至于没命,他还……”
“他……他还做了什么?”我声音颤抖着问。
“你看他,全身经脉完全错乱,是逆天而行修炼邪功所致,又在功力未成之时勉力杀人,纯粹是在自杀。普通人以正常速度习武速度修习,尚担心急功冒进以致走火入魔,他这样不要命地练邪功……”
“邪……邪功,竟然有那种东西?那他现在怎么办?能救吗?”
“我虽不知邪功具体,但是看他那情况,没几天阳寿是铁定了。”
“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我一个支撑不住,栽倒在床,眼前几寸处,是秦羽那张太过年轻的脸,那么苍白,曾经是多么红润。那么消瘦,下巴那么尖,曾经也是有些圆的脸啊!可是他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到床铺上,揉揉眼睛,眼前还是一骗模糊,且越来越模糊,最后眼前一片漆黑,知觉统统离我而去。
被人拍着脸醒来,又被灌了些什么东西,苦苦的。
发现这里已不是先前那个屋子了,而是先前我和秦羽住的房间。
眼前只有那个陌生面孔,不见秦羽。
“你总算醒了,就你这身体,不好好养着,估计也不是长寿之人。秦羽昨天也是急糊涂了,居然在你面前就……不过他自己现在应该也是害怕极了,想当年我第一杀人时可是后怕了好久。”
“你……你也杀过人?”我警惕地看着他。
“不用这么惊奇,你也是皇子,且不说你们皇室中人,但凡朝中大员,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武将就更不用说了。我虽然是个商人,可是要招惹的事,可比那些朝中大员要麻烦多了,棘手多了。有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时候,就看谁更狠了。不过这些官府也都管不了,都是暗中搞的动作。被弄死的人,也只能死得不明不白了,没人敢闹的,要闹也没处闹,大家都是在黑暗里摸爬滚打的,谁也不比谁更清白。”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们,还帮我们隐瞒?”
“私密,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若是不好称呼,叫我初风就好了。”
“秦羽呢?”
“他啊,状态不算好呢,我让他去后花园散心去了。你吃完早点就去看看他吧。”
“我吃不下。”说完我下地就要去找秦羽,肩膀被人拉住。
初风邪魅的双眼流光溢彩,凑在我耳边问:
“你们,是情人关系?如果是的话,那我太感动了。如果不是,那就太奇怪了。”
“什么是情人关系?”我反问。
大概是见我的表情不像在装,初风一扶额作晕倒状,转身打了个旋儿,结果他那高挺的鼻梁正正地撞在门板上……
他捂着鼻子边往屋里走边说:“我见到了,最可怜的单相思。”
单相思?那又是什么?情人关系?情人?谁也没说给我听过,谁也没给我讲过啊!有心问初风,可是他那个人,你越想知道什么他越不说,越是不想知道什么残酷的事,他给你说得越详细。
还是算了。
在后花园一个假山洞口发现了秦羽,他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蜷成一小团,原来他已经这么瘦削了,几乎与我不相上下。
他把头埋在膝上,曾经如黑缎一般的头发在晨风中凌乱不堪地飞扬,地上的残叶被风卷起,夹进他的发里,还有些散落在他的脚边,一扇一扇地在风中瑟缩,风鼓起他的衣袍,一身的瘦骨嶙峋在夏末秋初的风里,在薄衫下隐隐可见。
我在他面前直直地蹲下去,泪流满面问他:
为什么……
第15章
“我还不起的。”我蹲跪在秦羽面前,拉着他那冰冷的双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投一回人胎做一回人很容易吗?我值得吗?你怎么那么傻……”
他的手被我拉着,头依旧埋在膝上,声音微弱:“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你被人侮辱,我也从没想过我那样做需要你还些什么,是我自己愿意那么做的,也是我自己没有用,走投无路才……”
“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我摇着他的肩膀,他略微抬起头来,眼睛却低低地看着鞋面,我在他身边坐下来,头靠在石壁上,仰头叹息:“如果我活着,总是需要别人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那我不如立马死了,也少造孽一些。”
“别这样,文瑞……”他轻轻揽了揽我的肩膀。
“不管了,你去哪我也去哪。”我把头靠上他的肩膀:“我不要和你分开,不然,到我该还你的时候找不到你怎么办?”
“不要!你不要这样。”他拼命摇着头。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救你啊?要怎样你才能活啊?别告诉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文瑞你冷静点,你听我说。”他扶住我的脑袋,抹干我的眼泪,然后把我的头轻轻按在他的右肩上,轻叹一声道:
“我爹长年征战,沙场杀人无数,虽说是为收复失地而战,可杀伐之间,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谁都不是应该死的,我爹习惯了刀口舔血,可我们不,我祖辈无一不是日日在家念经祈福忏悔,我自幼不习武功,一方面是大随崇文,另一方面是不想步我爹后尘,他在外面打仗,家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为他担惊,不论胜败,一场战事下来,总有人失去生命,我不希望家族的富贵荣华只能靠累累白骨来交换,所以选择读书。”
“可是,事与愿违,家中虽世代习武,只有我爹是武将,我爹平日有些蛮横,朝中大小官员得罪了不少,可蒙皇上重用,人人都拿他没办法,只等他一出征便寻我家中老小的麻烦,祖辈们忍让退避倒也无大碍。只是我妹妹她们姑娘家也是三番四次遭人欺辱,我自己更是……只是这些都无大碍,我们被怎样都无所谓,但是他们对你也……刘同没有把我交给朝廷,是想等你无命时,在把脏水泼到我爹头上,等我无命时再嫁祸给景王,等把朝中这两根顶梁柱都去了,那你父皇……”
我双眼瞪得老大:“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刘同还只是个无能之人,也有如此心机,朝中大大小小如狼似虎之辈不知有多少。大随表面一片宁静祥和,其实暗地里风起云涌,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垫脚石。我此时才后悔光是读书根本无用,可是晚了,早错过了,只能……可是我不后悔,至少,我护下了你,我爹和景王至少有一个人是冷静的。文瑞,答应我,不管怎样,都要好好活着,你也不必觉得亏欠,是我没用,如果我能像景王或者你二哥那样文武双全,也不至于……”
“怎么能不觉得亏欠?你说吧,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为你去死……呜……”还没说完,他就掩住我的嘴,轻轻摇头:
“你就当,我此去是为那些在我爹刀下失命的灵魂恕罪吧!又或是,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来还你……”
“那我呢?我这辈子又该还谁的债?”我问。
“呵呵,我祈祷,你这辈子只是来收债的。”
“那我情愿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要我冷静地看着你离开,就算我们素不相识我都做不到,何况……”
“文瑞,我时日无多,不愿多纠结在谁欠谁的问题上,我相信一切都是因果轮回报应,只要我自己不后悔,那我这一生就不算缺憾。若你真要偿还什么的话,那就接下来的每一天面对我时都要笑着,不准再哭。”
想不到刘同和那姓柳的在这里死了,居然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似的,就是和刘同那一伙的人也没起疑,倒是相信了初风制造的刘同死于绿林强盗之手的假象,就连闲居在平城行宫的太后也没怀疑什么,只是悲痛欲绝地下懿旨下狠力剿匪。
真不知道初风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他肯袒护我和秦羽真是太谢天谢地了。
这几日我都是陪秦羽,虽然他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很难受,初风也说过必定不好过,现在只是等死罢了。
事已至此我都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几日强颜欢笑的本事也见长了。
秦羽一定要送我回上京,我不想回去,好在初风也分析说此时去上京十分不便,因为上京也不太平,臣臣相斗且不说,据说太子已经请辞,未得批准就自贬为庶民,太子妃于疯癫中怀孕,各宫妃子都蠢蠢欲动,为立储大事又斗得死去活来。
而且景王平叛一直处于胶着状态,甚至一直挂免战牌,群臣纷纷弹劾,却通通挨了不少板子,更有老臣死谏,道景王与秦汤一丘之貉,皇上面对那些老臣触柱却无动于衷。
京中乱成一团糟,实在不适合此时回去。
秦羽没法,整日除了出门走走,就是在房内写写画画,也不让我看,写好了画好了又都烧掉了,很焦躁不安的样子,可我除了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无计可施。
这日邀他去毓山游览,初风替我们顾了马车,一直送到山脚下。
毓山果然是灵秀之地,整个山都充满生机,半山处更似是以彩云做衣带一般缥缈,不远处古木掩映的寺院里钟声悠远,僧侣的吟颂之声不绝于耳。
秦羽不愿意入寺,说是不愿把杀伐之气带到佛的面前,我们就沿山路一直往上,直到山顶的一处平崖。
平崖上有尊巨大的卧佛,撑着脑袋面露微笑俯视整个毓山,卧佛的面前直直地跪着一个人,大抵是跪了有些时辰了,发带、头发和衣裳都被薄雾沾湿了,此人的诚心,实在叫人佩服。
可是求佛又有何用,若有用,我愿用余生所有时间来跪拜每一尊佛,只求秦羽能活。
望了一眼那卧佛,回头对秦羽道:
“走吧,这里有尊卧佛,你不愿意看见,我们去别的地方,”
秦羽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就走,忽听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奔跑声,一个人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大力拉住。
第16章
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刚还跪在那边诚心向佛的人一动不动如塑像般的人大力地摇着我的肩膀,一张年轻俊帅的脸上荡漾着莫大的欢喜,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我一直……哎。担心死我了。”
说完他还紧紧搂住我的肩膀,越搂越紧。
“那个,放开我,先放开。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我挣扎着道,频频示意秦羽过来帮忙扯开这认错人的家伙,可他立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手却垂在两边紧捏成拳。
“我靠!才两年,才两年你就不认识我了?太没娘心了吧你这个饿死鬼,你这呆头鹅,你这……”
“杨……文绍?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仔细一瞧着那张有三四成熟悉的脸,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就是两年前那总爱掐我脸的吊儿郎当的景小王爷,长变了好些,不,是变得大人了好些。
正感叹着他长高大了许多,也成熟稳重了好多。
两边脸颊就被他掐住,他咬牙切齿道:“两年了,你居然把我都忘记了,可我仅听声音就认出你。哎……听说你在秦汤军中吃了很多苦,我求父王还有你父皇接你回来,可谁都不理,我要自己来找你,可是一直被人盯着,哪也去不了。上个月父王平叛去了,我才趁机逃了出来,可是听说你……你……秦汤军中我都摸进去过,可没有见到你,我以为你,以为你已经……所以我到这里……咦,你怎么和秦羽在一起?!来人!”
呼啦啦从四周跃出一圈人,奇怪啊,刚才怎么没发觉这四周都隐藏着人呢。
只见他们个个都把长枪矛戟对准了秦羽,我一慌,推开杨文绍,颤抖着向四周摆手:“别动,大家都别激动,不要靠过来,退后,都退后,都不许动手……”
“撤!”杨文绍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退到几丈外,我的手脚才稍微不那么颤抖,杨文绍一把抓住我颤抖的手:“怎么回事?看你,声音都颤抖了,吓倒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勉强扯起笑意道:“你误会了,秦羽他们父子并没有对我怎么样,而且,而且因为我的缘故,秦羽已经……已经快要没命了。”
“哼,他当然要没命了,我父王胜利在即,叛国之罪,全家抄斩是在所难免的。”
“不是,不是的……若不是他,我大概早死了不知道几回了,因为救我,他把命都搭上了。”我把这大半月以来的遭际简明扼要地说与杨文绍,他听了,面色凝重。
我抓着他的手恳求道:“你,你就当没发现我们,放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杨文绍反抓住我的手。
“我不知道,可是,不能把秦羽交给朝廷,他只有几天性命了,我只想陪他到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