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可以说是暴君,就拿七皇子的事情来说,再多的仇恨,跟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何干?居然一直被幽禁在冷宫,饱受饥饿与寒冷,无养无教。
那是他自己的骨肉啊,他难道没有心吗?再恨,直接赐死,也好过被这样折磨。
七皇子胥文瑞一直以为自己很丑,所以有一些自卑,不过所幸与我生活在一起的两年,稍微改变了些。
他的话不多,关注的事情也不多,只对吃的比较执着,曾经一度我很沮丧,他如果总这样,我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他是不是都不会明白我的心事。
我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他,初见他时他十三岁,那时我们都在皇上的赐宴上,他头上沾着草屑污泥滚进殿内,很瘦小很可怜的样子,据说其母是曾经艳冠天下的大随第一美女韩萱萱,他长得也不怎么样嘛,相信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这么说。
皇室的成员们,个个都是美人胚子,玉锦公主的美貌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二,后来的周贵妃、文贵妃、刘贵妃等等都是一等一标致的美女。
她们生下的孩子也都是个个龙章凤姿,就算因嗜吃而身形走样的太子殿下,也照旧俊美。最为出色的,要数二皇子了,有人曾戏谑地称我人如宋玉貌比潘安,可到了二皇子面前,我就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所以,美人过多,看多了,也就腻了,所以乍见皇族中有人面目普通的,都想八卦一番,好奇一番,我也是因此才开始注意到他。
结果那天,我爹又犯傻了,居然提出要选质子的荒唐要求。
更荒唐的是,皇上还答应了。
看着一群衣着华美的人在哪里勾心斗角,心狠手辣地摧残别人,暗潮涌动间,皆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比我爹的沙场可要残酷多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只知道一直埋头大吃的孩子,呆头鹅似地走上前去,抽到了一直在等待他的写有“质子”的纸条。
这孩子吃不了军中的苦的,他太瘦小了。
也太纯净了,原来我错了,他的长相并不是一无是处,那双眼睛,比在座的任何一位,都要纯净太多。
不惊不怒不急不躁,不哭不闹地接受他当质子的事实。
更奇怪的是,他面上还有一丝欢愉?
妹妹嫁为太子妃的那日晚间,我获准在宫内除后宫以外的地方随意走动,我性喜僻静,自己提了一壶酒,一盒菜肴瓜果,寻了一处开满珍珠梅的角落,就着铜牛灯明亮的光,独自斟饮。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不想碰见任何人,不想有人打扰我自斟自饮,遂滚进一片阴黑的花丛,隐了身形。
无意去偷听来人的话语。
不经意抬头间,却看到了令我惊诧的一幕,当今二皇子在亲吻他的七弟!我惊得酒壶都差点翻了。
皇室中人果然个个变态,正准备对那二人投以鄙视的眼神时,那位七皇子却说了一串话,叫他那赛潘安的二哥乱没形象几欲暴走了。
我差点没“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个七皇子,真是可爱又天真。
到最后,我爹居然还真的把七皇子胥文瑞提到我们府上,后来更是带到军中。
原本想劝我爹放弃这样荒唐的做法,可是转念一想,爹可能是担心皇上会废太子而妹妹性命堪忧吧,自古废太子都没好下场,太子妃就更不用说了。哎,明知太子在一干皇子中是非常平庸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爹还要拥立他,更不明白一向聪颖的妹妹为何一定要嫁给他。
妹妹并不是贪慕权势的人。
只是苦了这位七皇子,所以为了秦家的一份私心,我在生活起居上尽量照顾着他。
家里除了我和妹妹,基本没什么同龄人,妹妹又是女儿家,平素也不能太过亲近。
故而和文瑞相处的这两年,我和他竟是亲密无间,自己也暗中欢喜了好些时日。
文瑞真的是个好孩子,很乖巧,只在吃的上面稍微有点任性,不让他多吃的东西,他偷着也要多吃一点,不爱吃的东西,一口也不吃,怎么哄怎么骗都无济于事。
这两年里,他稍微长了些身形,虽仍是瘦,仍是小巧,但比两年前要好多了,不那么骨瘦如柴了,眉目也逐显精致。
看着他的小脸在我的照料下一日日圆润起来,面色也一日日红润起来,真是说不出的喜爱,有时撑着脑袋看他吃东西时憨憨的幸福模样,一看就看呆了半天,感觉自己也被幸福环绕一样。
我们普通人,总是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难以忍受,得到再多也不满足,可是文瑞却总是太容易满足,一盘可心的菜肴或者一小盒的点心,都能让他周身幸福的光环持续好几天,真是令人欢喜又心疼。
我们同吃同睡,我以为别人家的兄弟间再亲密也不过如此了。
有天午间小憩时做了混梦。
醒来,看见他靠在我肩膀边的脑袋,几丝乱发搭在脸上脖子上。水色的唇小巧而薄,微微张着,偶尔像是回味什么似的啧啧两下,弄得双唇晶莹透亮,引人想一盖下去与他一同品尝梦里的美味。
又想起梦中的混账事,我很烦躁,忽然很热,虽然有凉风吹拂着白色的纱幔飞舞。
可我的心内却比那舞动的纱幔还要躁动不安,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凉枕上我的发他的发杂糅在一起,凌乱如我的心情。
我只能这么看着他。
他是男的,就算男人和男人可以,他还是皇子,岂是我可以亵渎得的?
除了把他的脑袋轻轻揽到自己的胳膊上让他睡得更舒服点,其他的,我什么也不能做。
那一刻,我开始盘算着从今而后,把任何美好的东西都尽力捧给他。
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才发现我的的所有快乐幸福,都只有他能给,只有他能激发。
我甚至想要设计伙同我爹把他推上太子之位,虽然知道他也许不是做太子的那块料,可是我无法预测我的未来,无法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守护他一辈子,也无法预知将来太子登基能否留他一命,这些我都不能确定,但是只要把他扶上帝座,那么一切都无须太担心了。尽管他不大可能是什么明君,但至少会是个仁君。
终于太子自废为庶民,我以为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可是我爹却把它打碎了,可我又不能怨他,毕竟妹妹在宫里确实状况很不好,好好的人,怎么会疯癫呢?
等我发现自己把亲人的安危都抛诸脑后眼里只有文瑞时,我已经似人非人了,像个怪物一样地随时想要虐杀对文瑞不利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嗜杀,难道这才是我潜藏的本性?若我从小就认真习武,如今的我,不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物了?
这样的我让我自己很害怕,也让我开始自卑起来。
我输给了自己的执念,可是不输不行,不输文瑞就……
我确实想不出任何其他的方法来保护文瑞,一切的求助都如石沉大海,什么官官相护之说,全是狗屁,自古就是树倒猢狲散。
我想和文瑞在一起久点,哪怕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是。
可是不可能了,我连自己的身体都利用上了,我污秽不堪,我甚至不愿意站在他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
及至折腾到自己只剩下几天生命时,我慌了,我想抱着他大声表白我的心事,可是他太纯真了,且才十五岁,十多年的无教无养,他跟个三岁小孩没什么大不同。什么都不大懂,我若那样做了,会吓坏他吧,我已经把他吓得成天胆战心惊了。
而且,肮脏的我,还有资格去对他说我的那些龌龊心事吗?不能,我不能就这样把他带入歧途。
再者,告白了又怎样,我已没命和他相守。
每晚每晚,我都不忍入睡,我只有这几日阳寿了,我要用余下的时光,把他一寸一寸的都看个够,这害得他总是以为我很难受,总要陪我不睡,又总撑不住地脑袋歪在我怀里。
文瑞文瑞,他永远也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他,到一个没有他的世界去。
我早忘了父母忘了妹妹忘了秦家的长辈们,他们会如何,我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时间去思考了。
我在去见流秋的路上,在那片白花遍地的原野上,在那匹共乘的马上,我自私了,我任性了,我卑鄙了。
我偷亲了他,只敢亲脸。
若他仍然懵懂无知就好了,可他那眼神里的肯定,以及迅速绯红的脸颊,和接下来大胆的举动,让我有如面临翻江倒海。
我们的马掀翻了我们,我们滚在一处。
他仰躺在我的身下,面色潮红,头发都乱了,宽大的衣领在摔落的过程中滑开了,露出半片小小的白皙肩头和一片风光无限好的锁骨地带。
他羞涩地用一只手背盖住自己的双眼,水色的唇,娇好的形状散发着邀请的气息,又有些紧张地微微抿着。
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头边,都紧张得微微捏成拳了。
这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拿生命护住的宝贝,此刻,正懵懂而又羞涩地邀请着我,我心潮澎湃,几欲不顾一切地拥紧他。
他与两年前被他二哥亲吻的那夜完全不同,那夜他只以为是他二哥抢他嘴里的糖吃。
可此刻他懂,他终于懂了,一点点。
两年前那夜的一幕在我脑中回放,那位二皇子苦涩的表情和深情的双眼,那时让我同情此时让我嫉妒。
我想不顾一切把自己想做的都付诸实施,反正我就要死了,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带走,我也许会因不甘而化作孤魂野鬼也说不定。
在我的唇即将贴上他的时,一个问题出现在我的脑海,我若真与他……
等我死后,他要怎么办?我岂不是要他痛苦一生?这么残忍的事我怎么能加诸于他?!
我不能这么自私的。
我费尽心力地将自己拉离他,拉好他的衣领,扶他上马,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牵了缰绳就走。
沉默,尴尬的沉默。
后来他问了一些好傻好傻的话,看似漫不经心的,实际上心里多少有点委屈吧,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心里有点什么都是藏不住的,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当他问我,我们是不是情人关系时,我的心都漏跳了好几下,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承认了,我一直想把他当作……
可理智上,除了否认我能怎样?
实际上,我们,也的确算不得是情人关系吧。
是我一直单相思,而他,估计在今天以前都还没有这方面认知吧。
我感觉得到他在后面一定哭了,抽噎的声音虽然极力压低,可又怎能瞒过我的耳朵?天知道我有多心痛,都是我害的,我又造孽了。
在泪水模糊的双眼里,前面处处是我的死途,我看不见一星活路。
我要不起,我也怨不起苍天,我们秦家的富贵荣华是用多少鲜血白骨换来的我们都心里有数,报应在我身上,也好替我爹替我秦家上上下下分担一点。
我只愿速速化为一屡魂魄,日夜护佑着他。
所以我自杀了,多么可笑,他日地下相见,父亲一定会狠狠斥责我不孝吧!
地下的祖辈,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
我的一生,短短十九年岁月,从小就没见过母亲的面,妹妹是家中丫环所生,她们母女也不是特别亲近我。爹常年在外打仗,一家人,也甚少有欢乐的时光,即使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而能回忆起来的快乐的时光,只有在和文瑞在一起的这两年间才有。
这些回忆,像一阵苦涩的风,吹过彼岸,吹起曼珠沙华的花瓣,烈火一般鲜艳的花瓣,一遍又一遍地燃烧,煎熬,这样痛楚而又华美。
恰似我的初恋。
如果真有来生,真希望还能遇见他,好好爱他疼他。
第18章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景王府,坐起身,吐出嘴里发苦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发现杨文绍靠在床外边睡着,清晨的光从淡蓝色的纱幔外漏进来,一切安静得犹如我当年在景王府逗留的许多个早晨。
要是谁来告诉我,昨夜我做了个噩梦,其实我从未离开过上京,我还是在景王府混吃混喝的倒霉皇子,质子什么的,都是噩梦,我还只是,十三岁,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那样我一定会抱着上苍的腿感激涕零,他老人家真的是太仁慈了。
可是我看见了蹲在房间角落里一人,以及那人黑色布帽下红色的双眼!
“哇……”我瞪着那双红色眼睛,痛哭。
杨文绍惊得一下子翻下床,甩甩脑袋清醒过来,忙跑过来上下探道:“怎么了?醒了就好,你都昏迷几天了,昏迷中一直哭,亏得我们府上吊命人参多!你这会刚醒,身子弱着,快别哭,别哭。”
“秦羽,秦羽他……”
“人死不能复生,你看开些。你这么悲伤,不是他想看到的,放心吧,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好好地存在着,他没有离开,真的,相信我。”杨文绍坐在床边揽着我的肩膀轻声安慰着,把一个小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支玉簪,用黄金镶嵌着断处,是秦羽的那支!睹物思人,正要扯开嗓子哭个够,杨文绍捏着我两边的脸,神色严肃地道:“可不许再哭了,你都十五岁了,是大人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你现在是男子汉,老抹眼泪像什么话。”
他用拇指抹干我眼上的湿润:“我把这个镶嵌起来给你,是想你见物如见人,就像他在你身边看着你一样。他用命护住了你,你就该每天开开心心地,好叫他觉得自己没有白白付出,你若再这样半死不活的,他在身边看着你也会不开心的,你不会让他不开心的吧?”
我点点头,却还是难过,把簪子收进怀中。
用过早点,把流秋叫过来,问:“秦羽的事,告诉他父亲了吗?”
“没有。”
“那你去一趟,告诉他,还有,把秦羽给你的那些纸张上交待的事顺便带给他。”
“我这就去。”流秋转身就走,我叫住他:
“流秋,你怎么都没有难过的样子,他是你的恩人啊!”
“流秋没有那样的感情。”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定定地道。
“怎么……会这样……”
“我去了。”
“等等……”我叫住流秋,忐忑又难以启齿,半晌才道:“要委婉点,别叫他爹太难过。还有,就说我很对不起。”
“是。”说完很麻利地就走了。
才转过身,就被杨文绍从腋下举起来转了几个圈,他高兴地道:“刚才家仆来报,说我父王与秦汤交战胜利,秦汤叛军早已溃不成军,一击即败。我父王几天前已经开始班师回朝了,今天就能到上京了!真是太好了!那些长舌的臣子都可以停止他们的弹劾了。”
我跳下地,着急道:“那,那秦汤……”
“你别担心,秦汤他没被俘虏,他是弃帅逃跑了,留下的那些手下,有的倒戈,有的阵亡了,他现在下落不明,应该是逃往陈国或者郑了。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只要叛军不存在,他秦汤只身做叛军头领也起不了大事。”
“可是,我刚刚叫流秋去传递秦羽的遗言,要是此时他又知道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我,我好笨!”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直懊悔。
“这……他迟早是要知道的,说不定他早知道了,所以溃败呢?”
“……”
“别难过了。我带你出去走走,你想不想进宫去?你父皇说不定会念你吃过那么多苦头,对你封赏一番也说不定。”
我摇摇头道:“人都说我傻说我单纯,你更傻,我昏迷在你们府上这几日,宫里都没人问津,你道谁还记得有我?进宫去不就是自讨没趣。”
“那你二哥也不见?我记得你与他一向交好的。”
“他既没来找我,想是也不愿意见我。”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想了,走,我带你去游上京城,有好多好好吃的东西哦,而且这两年间上京城更繁华了,你一定要去见识见识。中午再回来,中午我父王大抵就回来了。”杨文绍越说越开心,牵着我的衣袖就开始往外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