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怎么敢,不过……」
「那你还啰嗦什么,走了!」他说完,头也不回往上走去。
我和云簪跟在他身后,云簪拎起那只惊恐的兔子,忿忿地对着那公子的背影竖中指。
而我,无论云簪做什么,都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了。
我确信,若平心崖靠得罪人的本事给弟子排行,他毫无疑问已经是掌门水平。
走着走着,我发现我们离那可以看见华丽屋顶的正厅越来越远了?
可不是,不知道怎么左弯右拐,那山间羊肠小道把我们越来越往山上领,过了一阵子,那屋顶干脆就在我们
的正下方。
他们俩停下来,两个人又开始嘀嘀咕咕,而我有不满,看看,走错路了正在讨论吧。现在还要再倒回去,多
麻烦啊!
看样子,云簪畏首畏尾的,断不会提出什么意见来。
我咳了两声,「我有话要说。」
云簪和那公子齐齐回过头来,云簪是吃惊,而那公子却是有些怪怪的表情。
云簪柔柔地看着我,「你说?」
「我们走错路了,正殿在下方。」我指指下面,「我们应该去那边吧。」
那公子皱皱眉头,「哪边?」
我跨前一步,指着山路正下方的那片房顶,「那边!」
那公子温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那走吧!」
话音方落,他款款笑着,伸出双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何突然来此善举,就觉得一股大力
猛推而来。
为了指出方向,我本来就已经站在山路边上,这一推相当狠,我保持不住平衡,很干脆地就直接飞下了山崖
!
天啊!
我直直地看着他,一边飞速下坠!
他优雅地朝我挥挥手,仿佛我不是在自由落体,而是在空中午睡一般。
电光火石间,我头脑里闪过老人家说过的话,死前最后所想的事情,多半可以因为执念太深而得以实现。
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什么……
啊!来世我要做张免洗床单,OVER。突然,有什么东西减缓了我降落的速度。那感觉好象我落到了什么稠密
的东西上面,下落的速度一降再降,最后为零,我漂浮着,不知所措。
当我终于决定不如干脆小睡一会的时候,一双手臂把我拉了出来。
然后我看到的是盘根错节的天顶和墙壁,褐色的,间或还有绿色的叶子冒出来。
怎么可能,这么个大厅好象是活生生的一棵树似的。我正紧靠着那墙壁,伸手一摸,非常粗糙,用指尖一挖
,留下个深深印记,真的是棵树呐!
一只温熟的手把我的脸掰了过去,「喂!」
天啊!当我看清面前这个人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云簪,不对,这个人是个女子。
我虽然懒、很懒,但我还是个人。人的特点就是,哪怕躺着不动也还是会进入青春期的。
所以我当然也曾假装打盹,暗自欣赏过美名传遍我们那小村子中村头李家的姑娘。那家的姑娘生得好眉好眼
,水灵灵的,确实瞧着舒心。
我也曾幻想着要是把她娶进家门,冬天暖被子那该多好:我想,那定是我的初恋。
因为我第一次有了让出床的部分所有权的念头。
不过,如果眼前这个巧笑盼兮的女子是一张漂亮被单的话,那么李家姑娘只是鞋垫水平。
因为看着她的时候,别人口中的绝世美女的含义,突然不言自明。
她似嗔非嗔瞟了我一眼,看我发呆似乎很开心,用手轻轻点点我的胸膛,「哎呀,我还以为能带回什么个宝
贝,原来就是这一只。」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结结巴巴说:「我、我……是李梳。」
她轻轻一挽我的脖子,那么亲热地靠上来,在我耳边低语,「傻小子,本姑娘是云钗,叫叫看。」
她呼吸和说话的热气呵到我的脖子和脸上,「云姑娘,」我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只觉得脸上燥热一片。
「哎呀,」她笑起来,拧拧我的脸,「这小子好可爱,真不像是于镜会看上的人。」
于镜?就是那个公子的名字么?
对了,她叫云钗,她和云簪长得好象,莫非是兄妹?
这个时候,房顶突然发亮,不一会,两个飘飘若仙之人穿影而出,长身而立。
惭愧,为什么我就是猛摔,他们却可以很酷地出现。旋即我又想到,在美女之前,我都不太像是我了,平日
是绝对不会考虑这些问题的。
云簪的一句「妹妹。」证实了我的猜测。
云钗放开我,亲密地贴了上去,「哥哥,你带的人呢?」
云簪举举自己手上的灰毛兔子,微微一笑,仿佛胜券在握。云钗瞪大了眼睛,「哥哥,你这是?」
「出其不意,兵不厌诈!」云瞽得意一笑。
其它还百好几个人也围了上去,仔细看着、低声讨论着什么,云簪连忙把兔子往袖里一藏,躲躲闪闪的。
那公子已经无声无息来到我身边了,对我宽慰地笑笑。
「公子怎么称呼?」我低声问道。
「在下于镜。」他回答,同时看着前方灰色粗糙的墙壁。
我还想问什么,轰的一声。于镜所盯着的墙壁突然裂开,裂缝处弥漫着有些呛人的烟雾,伴随着一阵仿佛锅
碗瓢盆撞击发出的破响声般的音乐,说实话,像极了蹩脚的民间艺人失败的戏法。
第二章
这边唧唧喳喳的几人静了下来,对着那里面一齐肃立。
一个白胡白须老头子,慈眉善目,长耳及肩,胸前的碧玉珠子发着幽暗的缘光,绝非凡物,他正襟危坐在堂
上,气派堂堂,唯一和别派掌门不同的是,他下身穿着一条可笑的南瓜裤,露出细瘦的双腿,我突然想起了
老寡妇家那只早就不下蛋的病鸡。
「哈哈哈!」我爆笑起来!
老头子沉着地看着我,说了一句除了于镜,大家都吐血的话:「有胆识,就是你了!」
一语出,四座惊。
再怎么迟钝,我也可以感觉到四周杀人的眼光在我身上交汇。无妨,我皮厚肉糙神经粗,这么点无形的东西
是不能带来什么实质伤害的。
而且,大师兄是于镜又不是我,瞪我做什么。
「好了,好了,开始排位。」
老头子虽然穿衣的品味堪忧,但做事利索,回去换了套衣服,当下开始弟子排位。
「按照先前的约定,于镜,大师兄就是你了。」老头子对于镜点点头。
于镜一笑:「弟子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一齐磨牙,就数云簪磨得最豪迈。
「排行第二的嘛,」老头子的眼光扫过其它几人身后的人物,发觉云簪身后没人,「云簪。你带的人呢?」
云簪连忙收了牙齿,笑得神采飞扬,从衣袖里拿出那只几乎要窒息掉的可怜兔子,拎在老头面前晃来晃去,
「师父,在这里!」
老头子瞪大了眼,过了一会,突然点点头,「原来如此,它不能笑也不是你的错。嗯,那你就是排行第二的
吧。」
又是一阵愤愤的磨牙声,好玩极了。
排行第三的是好眉好眼,恬静美丽极似陶瓷娃娃的一个,老头子说你带的那个人这么丑,我阅人无数都吓了
一跳,第三就是你吧,他羞涩一笑,没有表态。
然后是大美女云钗,老头子说,我喜欢有雀斑的人,你带的人脸上虽然没雀斑,却有好多痣,你就排行第四
吧,云钗谢过师父,嘟着嘴满脸不高兴。排行最后的是个中年大叔,老头子叫他潘孔,说到他带来的人时,
老头子只是哼哼了几声。
让我看的话,他带来的那个年轻人却是很有灵气的,不知道老头子到底在靠什么准则评选。
然后老头子转过头来,看着我,「那排行第六的,就是你了。」
我,我吗?
突然想起,对啊,这是收徒仪式!
「大叔,入你的门会不会很辛苦啊?」我必须先问清楚,「有没有像是修练什么的?话先说到前面,要我修
练,那是绝对不干的!」
他吃惊地瞪着我,一副深受伤害的样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哇,我该不会是冒犯了他吧!dmfq也对,怎么会有门派不用修练的啊!早知道不要来了!
不对,我根本就没有要来,是睡着了被硬拖来的。
老头子脸色白了半天,「你你你居然叫我大叔!?」
我晕,众人倒,你原来介意的是这个?
「掌门大爷?」我试探着问。
我的衣领被他鸡爪似的手抓住,他皱得橘子也似的老脸凑了上来,吓得我连退几步,老头子吼道:「叫大哥
!叫我大哥!」
这老头子一定疯了!
我当即决定,「我不要入门,我要回去。」
四周落在我身上原本杀气腾腾的眼光,突然变得充满希望。无数目光探照灯一样在我和于镜之间转来转去。
老头子松开我的衣领,「你要自动放弃么?」他看向于镜,「这小子若是自动放弃,那你的大师兄位置就要
换人了。」
于镜微微笑着,一点不担心的样子,「师父,可否让徒儿跟李梳单独聊几句?」
「师父,我也要和李梳聊!」其余弟子纷纷要求,「我们也要和他聊!」
老头子笑起来,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混乱,「我们平心崖一向是尊重个人选择和全面发展的。威胁弟子入门绝
对是被禁止的!」
你胡说,起码我和那只兔子不是自愿上来的!
「所以单独聊不行,但是我也不能不准你们沟通,这样吧,一个一个和李梳聊,每个人仅限一句。潘孔最先
,于镜最后。师父我在这里看着。」
弟子们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你不过是要看热闹」的意思,不过老头子已经搬了椅子坐我身边,示意潘孔可以
开始了。
潘孔:「修练辟谷之术的时候日日饿肚子,饿得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放弃决心一一〇%。
云钗:「修练异眼之术的时候成天见鬼,吓得你连自己到底有没有名字都不知道了!」
放弃决心一二〇%。
唐棋:「修练移魂之术的时候魂不附体,昏得你连什么是名字都不知道了!」
放弃决心一三〇%。
云簪:「修练地听之术的时候数日不睡,困得你连什么是自己都不知道了!」
放弃决心二〇〇%!
于镜:「修练成功之后不需日日吃喝拉撒,因此长睡千日也不在话下。」
……放弃决心〇%。
事情就此敲定。
我誓死加入平心崖修习法术!
老头子拉拉杂杂说了一阵后,众人散会。
我在门口拉住云簪,「那个,我是被卖到老寡妇家做长工的。她知不知道我来这里了,会不会上山来要人?
」
于镜正好站在身后,他点点头说,「你入门的事情我也没怎么出力,这个就交我处理吧。」
我叮嘱他:「我现在在这里的事情,你一定要好好保密,不然她一定会闹到这里来的。」
于镜叫我放心,走了。
待他走得无人影,云簪回过头来。
云簪说:「于镜说放心,就是叫你『放弃一切,安心去死』的意思。」
他的妹妹云钗听到了,大为反对,说:「于镜的放心就是『放过与否,端看我心』的意思。」
这对兄妹起了争执,拽着对方的衣领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正在这时候,一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正中两人凑在一起的脑门,打得两人头昏脑花。
我看他们暂时没精力管别的事情,径自去捡起来一看,是本书,封面四个大字《说文解字》,下面一行小字
。「师门不幸,文盲一对。好好研读,尚有可为。师兄于镜赠。」
我想了想,为了不惹火上身,还是把这书放下,偷偷溜了。
不知于镜是怎么处理的,总之我过得很安稳,老寡妇从没来过。
后来我才知道,于镜不但没有给我保密,反而声势浩大地给老寡妇家送信去。据说是找人敲锣打鼓地把出身
老寡妇家的我,凭实力进入平心崖,入选嫡传第六弟子的消息张榜公布在我们那小镇上,还挨家挨户塞报喜
传单,配发有功人士老寡妇画像一张,搞得我们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寡妇得知后,深感家门不幸,羞愤而死。
反正呢,入门就是这么回事,平心崖别的没有,福利不错。当天就发配给我一间大屋和一大捆据说价值连城
的术法书。屋子要住,但书自然是不看的。最初我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屋子里原配的那张竹床,感觉不够柔软
。睡了一次以后,发觉竟然有丝丝香味透入梦里,从此舍不得换床。
而原本我担心必须早起修练的惨剧并没有发生。事实上除了每十日一次的午课,平心崖便再没有什么必须修
练。如果自己不出门,那么往往一个月都见不着一个人。
唯一的问题就是由于修行未成,怎么可能不天天出门?让我尤其愤怒的是偌大的平心崖食堂,居然不外卖!
日子就这么叫人满意地进行,胡里胡涂的,大半年一晃而过。这些时日,与其说我是在平心崖上修练,不如
说我在平心崖上养老来得比较贴切。
这一次的午课,我照例迟到。一进门,立刻觉得气氛不对头,该怎么说呢?这个午课室,通常都充斥着慵懒
的气氛,师兄们在里面不是打瞌睡就是发呆。但今天这偌大的房间,却充满严肃的气氛,太难得了。
老头子坐在上面,表情非常严肃,我忍不住瞄了瞄下面,还好,没有穿那条南瓜裤。
靠我最近的云簪拉了我一下:「李梳,坐下。」
那边老头子看见人到齐,立刻开说,「我夜观天象,发现西方星斗异变……」
又是那套开头,这么久了也不换个说词!好困啊,我揉揉眼睛,耳边是老头子的说话声,却听不真切。
「……为师算了一算,大约是七日劫难。凭你们的功力,只要不是身陷妖魔之中,断不会有所闪失。你们速
速离去,七日之后,再行返回。」
七日劫难?什么东西,我眯着眼睛看看师兄们,都是一脸凝重,但就数于镜的表情不太对,那是灾难来临的
表情?虽然脸色是挺沉痛的,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分明就是狂喜!我觉得奇怪,心下揣度。
老头子说了声「散」,带头闪人了。除了我和于镜,午课室里立刻走得没人。老头子要是走慢点看到这一幕
,一定很感动。上至嫡传弟子,下至厨房伙夫,对掌门的命令从来都是能拖就拖,能敷衍就敷衍,这次居然
这么雷厉风行地执行了,实属罕见!
于镜还是安然地坐在他的椅子上,似乎在想什么,他的气息平稳,这决不是要逃走的人会有的表情,我决定
赌一把。我坐在椅子上,等着。
过了一会,于镜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见我还没走,微笑地看着我,抬抬下巴,「师弟,你不走?」
「我要走啊,我又不会他们那么飞,我当然得一步步走出去。」我回答道,习惯地打着呵欠。
他看苦我,「你到哪儿去?」
「回房。」我简单地回答,思考着晚饭的问题,厨房的伙夫都走了,晚饭可麻烦了。
于镜站起来,「师弟,明日就是劫难,你不怕?」
「我又没有道法日行千里,就剩几个时辰,我还能跑得过妖魔了?既然没办法,不如回去睡觉,安心等死。
」
他瞪着一双眼睛吃惊地看我,好似我脸上开了花似的,然后哈哈地笑起来,「老头子要是知道,定要说你心
清如水,看破生死。」
「我只是没办法罢了。」我一揖。
我出门的时候,于镜从后面唤住我,我回头的时候发现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师弟,你留下来也不会死的,
放心。」
虽然一直以来大家部在叮嘱我说,于镜的笑容是绝对绝对不能相信的,他越是笑得诚恳,越是有阴谋酝酿,
可是那一刻我觉得他就算是有阴谋,也不是针对我。突然安心了很多,我想着或许这次将赌注压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