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背后一声响,「师父,你是不是很讨厌收我为弟子?」
我的歌声嘎然而止。
发话的是身后那块穿了衣服的石头,不是典墨是谁。
我连忙收起眉飞色舞的表情,整整师容。
他扬脸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深黑脸上的金色花纹似乎在游动一般,我眨眨眼,又不动了。「师父
,你讨厌收弟子还是讨厌收我为弟子?」
我很想回答二者都讨厌,话到嘴边才改了口,「我讨厌收弟子,但不讨厌收你为弟子。」因为有你才有温泉
嘛,这句话还是不说了。我努力对他笑笑,但是想要笑得不白痴很难,不信你自己找块石头对它笑来试试。
他没说话,可我知道他一定很满意我的回答,因为我又看到了那两排白森森的牙。
「既然不是,那你干什么从刚才起怒吼不断,搞得这条路鸡飞狗跳人烟杳杳。」
他指指周围,我这才发现平日里这条小路上穿梭而行的狐狸呀穿山甲呀蛇呀鸡呀都没了。不过,他这是在批
评我的歌喉么?
典墨瞥了眼路边小溪,「居然连鱼都闻风而逃了!师父,你这要是在城里,算不算是噪音扰民呀?」
我的脸色不太好,怎么能被一个弟子,一个小辈给说得哑口无言呢,好歹我也在平心崖混了这么久,「你、
你怎知道这不是因为你长得太丑才把动物吓跑了的?要是在城里,你多少也算是个视觉污染吧。」
典墨一点没被我打击到,反而伸手拉开衣襟,一颗毛茸茸的松鼠头露了出来,「师父,证据在这里,刚才有
只松鼠逃脱不及,躲进我怀里避难来了。」
我垂头丧气地踱着步子往房子那边走,难得这么好的心情就给坏了,这个小子根本就是个败家子惹祸精丧门
星!
「师父,你真生气了?」典墨走在我身后,轻轻扯扯我的衣袖,「师父?」
我摔开他的手,哼,师父的威仪还在,好吧,不理你,让你多哀求几声,多少也算是扬扬师威。
我还在想着,身后的声音没了,接着脚步声一溜烟远去。
他走了!?
这叫什么弟子!
为师不理你的时候,不是应该跑前跑后赔笑赔哭地恳求原谅吗?我恨恨地停住脚步,这个典墨,要道歉有点
诚意好不好,这么快就放弃了。
算了!弟子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他。
我突然觉得我的初衷错了,这样的弟子,就算长大了,有可能给我做家务吗?
有点郁闷的我继续向前走,唉,这才是第一天啊。收徒的时候忘了问,不知道师父要给弟子负责任到什么时
候为止呢?
我突然想到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不会吧,终身制多么不科学啊!
这一定是某个老爸为了逃避责任说出来的话。
我胡思乱想着又走了一小截路,听到了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典墨吗?我停下来,看向后面。
第一直觉,我一定是被典墨气出毛病了!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精工雕花的木椅子在路上飞。
而且那个椅子好象是我刚才坐着的那个。
然后我看到在椅子后面跑的典墨,他看见找,椅子直接向我飞过来,「师父,你在等我吗?」
我指着那被他一扔,四个椅子脚都深陷入泥土里的椅子,刚才他好象没有用手举椅子的样子,算了,技术性
问题不管了,「这好象是刚才我坐的那个,很软很舒服的那张。」
典墨点点头,「我看师父你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在看我,后来才反应过来你是在看它
。」
我忍不住翻翻白眼,「废话,你有什么好看的,虽然长得像石凳但到底不是。」
我仔细想了想,「不过,这不是掌门师兄摆在客厅里的十二把之一么?」
「有什么关系,掌门就一个人,哪用得了十二把?」
「开大会的时候,人就很多啊。」
「开大会的时候,十二把还是十三把不都一样,反正都不够。」
「掌门个别召见的时候,人数就不多不少嘛。」
「掌门个别召见的时候。一般都是骂人,有地板跪就不错了,根本轮不到坐椅子。」
「可是……」最基础的道德观我还是有的,所以犹豫,「不经过协商允许就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不留言说
明去向,也没有归还的意向的这种行为……」
典墨不耐地眨巴眨巴眼,「偷就偷吧,说什么不经过协商允许就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不留言说明去向,也
没有归还的意向的这种行为……」看我脸色又不对了,他连忙改口,「不过师父不愧是师父,一个字的事情
你可以说得这么详细!」
我脸色稍霁,典墨立刻靠近我,循循善诱,「椅子留在于镜哪儿,根本没什么人有机会坐。但你想啊,椅子
做出来后,如果没有人坐,那和地板还有什么区别?它的价值何在?师父把椅子带回家,日日坐着,那根本
就是日行一善,不,日日行善好不好?谦虚点说师父是行善积德,公正点说师父简直就是见义勇为!」
我觉得,我的价值观和道德观正在被颠覆。
见我不搭话,只是笑着,「师父,我把它搬到我们家好不好,从此就是我们的了。它好,我们也好,对不对
?」
「搬到我家,从此就是我的?」我自动过滤了那个「们」字,典墨也不恼,连连点头。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徒弟!」
我住的地方就在平心崖掌门居住的那棵大树正下方,拐过十七八道弯上窜下跳几次就到了。简单地讲,路线
就是这样,不过说实在的,如果在这里你头次来也不会迷路,那么世界上很可能没有你会迷路的地方。
我的脚步轻快,心情也高昂。原因之一,当然是去洗温泉啦,原因之二,就是身后我这个弟子……他带着的
椅子了。
「看,我们到了。」我兴致勃勃地指着我的房子。
「你就住在这个……」典墨站在门口,迟疑着,「我真不知道叫这个地方为家,究竟是污辱了『家』这个名
词,还是污辱了『叫』这个动词。」
有什么不同么?我瞪着他,他倒是乖巧,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师父,你看你的椅子放哪儿?」他刻意强调
了「你的椅子」,听得我心花怒放。
「你看哪儿方便就放哪儿吧。」我伸着懒腰,看着典墨有些为难地找不到立足地,然后咬咬牙,辛辛苦苦地
在满地乱扔的杂物里刨了个坑,把椅子给安下了。他抬头对我笑笑,殷勤极了,「师父,你坐。」
我皱皱眉,「你这不分轻重的徒儿,我们哪儿有时间坐啊。」
「那师父你准备忙什么?」他的话语里又刻意强调了「忙」字,可看着我的却又是一副俯首听命的脸,我不
确定他的意思,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孺子愚钝!
我当然是要准备妥当啊!温泉在召唤我!
「典墨,带上我的毛巾,厚的那个。」
「典墨,凉茶呢?你放好了么?」
「典墨,点心、点心,篮子里面的点心要掉出来了。」
「典墨,我的枕头要两个,天气热被子不用了,带上竹席比较好。」
「典墨,不是这一张,细竹编的那个。」
「典墨……」
我懒洋洋地趴在床铺上,遥控典墨忙东忙西。平日出个门什么的我两手空空三秒钟搞定,今天不需自己劳动
,突然发现原来还是可以准备满多的嘛。而且这屋子,上下打量打量,不昧着良心地说,也只有脏乱差三个
字可以形容。确实该整理整理了。
我的目光落在忙碌的典墨身上,他虽然背对着我,也哆嗦了一下。
算了,他好歹是个病人,不宜太过操劳,以免下次难用。不过被我这么折腾来捣鼓去的还毫无怨言,典墨真
是好性子。刚刚他一句话气得云簪云钗兄妹反目,是不是我的错觉啊?
我正想着,突然发现典墨他停下了动作,站在门边眼神直直看着我。依恋地蹭蹭椅子,我道,「怎么啦,遇
到困难了?」
「是,师父,弟子做不了主。」
瞧瞧这孩子,说的话听着就是舒心,我点点头,「说吧。」
「师父,所有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就只剩一件大的很难携带。」
让我搬东西,我才不干,「带不了就不带嘛。」
「恐怕不行。」典墨做为难状,「我擦不到自己的背啊。」
……
原来他说的那件大东西是我。
要叫我自己行动就直说嘛,干嘛讲得这么拐弯抹角,我瞪了他一眼,「走吧,为师这就去给弟子你疗伤。」
「有劳师父。」他笑了,垂首而立。
我也幸福地笑了。温泉里睡觉啊,多么令人心醉神迷的事情,「东西提上,我们走。」
「我已经不知道究竟是我去疗伤还是你去疗养了。」看着一地的洗浴用品,典墨嘀咕了一声,我横了一眼,
他乖乖挎上篮子提起口袋背上筐子,跟上了。
于镜说的地底洞穴非常好找,我在山下走了几步,略一打听就发现了它的大致位置。我问路的那两个小道士
虽然很热心地给我指路,但却相当好奇地看着典墨背着的,我的一大堆浴巾浴衣什么的。
「我去泡温泉。」我笑着解释。
他俩的样子似乎是大吃一惊,作了揖之后飞快离开了,一个嘟囔着「这里是平心崖,这里是平心崖。」另一
个唠叨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真是怪胎两个……
路虽然好找,不过发现洞口还真费了我一番功夫。这洞口掩在一片垃圾里,若不是石壁上有刀刻的两个大字
「滚汤」,我还真发现不了。忍不住心里暗诋,谁扔的垃圾啊,还这么一大片,真是没公德心。
而且居然给温泉取个名字叫滚汤,好奇怪,一般不都叫玉波池之类的么?
不过这些暂时不提,看看这门口的堵塞情况就知道是大麻烦。若是叫典墨把洞口整理出来,怕是天都要黑了
,还泡什么澡呢。
唉,如果这路一垃圾都自己飞了就好了!心念刚动,目光所及的一些杂物垃圾竟然真如我所想地飞开去了,
落地的「啪啪」声不断。
我怀疑地看了身后的典墨,他一脸崇拜,「师父法力高强,弟子有幸目睹。」
是我吗?
我回过身去,看了一眼地上仅仅露出地面一点的石头,根据我的经验,这石头的大块都在地下,绝非单人之
力能拔出的。
估且一试!
我看着它,心急全力催动,地面竟然微微震动起来,伴随着大地的裂开,那巨石冲破土层轰地一声飞了起来
,顺着我的视线在天空划出黑色弧线,然后在视野里越变越小,最后不知所踪。
「你说,那石头到底飞去哪儿了?」我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茫然地问。
「弟子不知。」典墨笑吟吟地回答,「师父本打算让它飞哪儿?」
「于镜所在地的上空。」我呆呆看着它消失的方向。
「师父,你的方向感有待提高。」典墨恭敬地说。
那这石头……
敢情又做了什么地方的飞来峰吧……
那么,这个好象真的是我做的……这东西该不是平日他们说的法力吧?
照理说法力不是很难掌握么?师兄们说就算有天赋也起码要修练个数十年,我这么十来年在平心崖上几乎都
是在睡觉,怎么就有法力了呢?
更加古怪的是,这力量似乎不弱。我的身体里,隐隐有什么热流在动,贯穿五脏六髓,通体清明,简直就好
象刚才这么心念转动之间,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得道是这么简单么?那修练一
生却无得的人该是多么郁闷啊。真是不能理解啊。
算了,还是那句老话,不理解的东西就由着它不理解好了。
反正洞口的垃圾就这么飞速被清理干净了,我这才发现那两个大字旁边还另有一排小篆,「某年某月,平心
崖第一代掌门奚刀发现此地,遂命名为滚汤。」
原来是第一代老头子发现的啊,不过老头子也太不会取名了,滚汤,是温泉的名么?不如改做平心崖食堂的
呼号。不过第一代啊,那已经距现在很久了么,难怪现在这里变成垃圾场。我心里又暗怪平心崖的人不珍惜
好东西,算了,让我来用。
刚往洞里走了几步,我犹豫了一下又退出来,从典墨的背筐里掏出柄小刀,顺着那排小篆在石壁上刻下了这
些字「名胜古迹处,请勿乱扔垃圾。」
刻完了之后,我欣赏着我的字迹,顺手满意地把小刀还给典墨。
典墨笑笑,也凑上去刻了几个字,我定睛一看,写着「字迹低劣者,请勿乱刻乱划。」
我笑了,「好徒儿,还是你想得周到。」
典墨微微一欠身,「有感而发,师父过奖。」
骗局!
大骗局!
绝对是骗局!
当典墨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挂上闪亮的夜明珠时,我终于看到那滚烫火热,中心处咕噜咕噜滚动着的开水!一
口怨血几乎喷射而出,终于明白了洞口刀刻的两个大字「滚汤」是什么意思。滚汤,哼,一定是第一代老头
子想写滚烫给写错了!又想到于镜绘声绘色给我描述温泉的妙处,他那诚恳无双的样子……
于镜……我诅咒你一万次……
我悲愤地转头,看到典墨从容地拿出几个鸡蛋。利落地装进自带的小篮子,牢牢系上根绳子,然后抛进水里
煮起来,我笃定了他一定是同谋之一。
典墨……我也诅咒你一次……
「典墨!」我恶狠狠地叫他。
正专心致志煮鸡蛋的典墨猛然抬头,不解地看着我,大概因为我一般都是徒儿徒儿地叫,这么直呼名字很罕
见。
「你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早知道这里不是温泉,而是开水!」我怒。
虽然看不清典墨的表情,但他摊开双手做愕然状,矮矮黑黑的整体效果真是委屈极了,「师父,我也是第一
次来啊。」
原来他也是第一次来,我验色稍好一点。可怜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是否第一次来其实并不构成不知情的充
分理由。
「可是,如果你不知道,你怎么会带鸡蛋来?」我不会忘了刚才他那么自然的动作。
「师父,你忘记要给我擦的东西了?那必须要先用牛奶加面粉橄榄油和鸡蛋匀成大碗药膏,然后再加入适量
的药物。师父你虽然没提,弟子自作主张带上了牛奶面粉橄榄油和鸡蛋。」
你带的?可是我家里有这些东西么,思考三分钟……突然对刚才膳食堂那边闹得鸡飞狗跳的原因略知一二了
。
罢了,不外卖的膳食堂,其死活与我无关!
典墨看着我,眼仁亮亮的,「师父,刚刚你走得累了饿了,我鸡蛋有带多,打算给你煮几个先垫个底。」
我瞟了一眼他身后的大口袋,你带多的只是鸡蛋么,我看你就差把膳食堂那几人高的米缸一起搬过来了。
说到这个,突然想到一事,讪讪地笑了,「乖徒儿啊,说起来师父倒是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师父但请吩咐。」典墨笑了,一溜白牙。
我干咳两声,「那个……掌门交代的药瓶……我忘在家里了。」
这次不是错觉,典墨的皮真的又黑了一层,但他终究还是笑了,「是,师父,我这就去取。」
典墨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后,我在洞穴里转悠了一下。身边的洞壁都滑不留手,地上坑坑洼洼明显是水蒸气凝
结滴落造成的,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就算瞪大眼睛看去,也因为洞内热气蒸腾根本看不出全貌。晃了一
圈,整个洞穴还是挺大的,末处蜿蜒伸展,似乎深入地下。里面更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出所以然。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