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传来一声呵斥,叶清抬头,不禁呆愕。昏暗的崖洞中,那双血红的双瞳却是清晰可见,那人红的双眼望着他,直直扑来一阵凉气,语调也是渗人的寒意。“他还没死,也不能死。”
叶清眨巴眨巴眼睛,闭上因惊讶微张的嘴,而后‘嘿嘿’一笑:“张兄,原来……原来你是半昆。好极,好极。”
司徒拓望着洞外的黑夜中弥漫的雪片,皱起双眉,冷冷道:“我并非姓张,既然叶兄救过我的命,我也不能欺骗有恩之人,我姓司徒,司徒骁之。”
叶清不以为然,耸耸肩膀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叫啥不是叫呢。一个半昆,一个昆山红玉人,真是好奇你们两个能惹上什么麻烦,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会有那么多高手来取你们的性命?”
司徒拓将怀里人往胸前拢了拢,苦笑道:“自然是得罪不起的人。趁着他们还没找到,叶兄还是赶快离开,以免引火烧身,那我的罪孽便更加深重了。”
叶清道:“都是天涯沦落人,你若不嫌弃,跟我走吧。”
司徒拓看着叶清,还是那张似笑非笑痞痞的脸,不免疑虑道:“去哪里?”
“腾龙阁!”叶清蹲在他的面前,目光炯炯,盯着司徒拓的眼睛勾起嘴角道:“大青之大,想找一片隐居之地也非易事。我见司徒兄弟武艺超凡,是个沙场的好料,男子汉大丈夫何不在战场上拼出自己的天下?”
早在打斗的时候,叶清就想,这两人武功非凡,放之难免可惜了。这下有了机会,一定要趁热打铁,让他动了心思才行。
见司徒拓不语,叶清转着黑眼珠子笑道:“腾龙阁的秘密基地离这不远,那里有很好的医生和药材,你若是愿意,可以带着你的小奴隶跟我走。”
司徒拓抿着嘴,眉头皱在一团,实在忍不住想爆粗口。娘的,老天爷是不是玩我,一边是追杀者,一边是推翻者,若是哪一方知道了宋祺的身份,只怕是都会来一场天翻地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追杀,这不是刚逃离狼嘴,又跳入虎口吗?
叶清见他皱眉沉思,赶忙在他的耳边扇风,道:“老爷们婆婆妈妈的,再不走这小子就真的死硬了。”
司徒拓咬咬牙,将宋祺往怀里紧了紧,一拍大腿道:“那还不赶快!”
叶清翻了一个白眼,起身弹了弹衣袍,还没站稳,身子一晃,低头见司徒拓抓着自己的袄子下摆。
“脱了。”
叶清没听清楚,‘啊’了一声。司徒拓道:“外面风雪那么大,他受不了,借你袄子一用,以后再谢你。”话语是在求人,语调却很强硬,哪有半分求人的软调调。
叶清本想调侃两句,这年头求人可不能一副大爷模样,刚张嘴,便感觉刀子般的目光钉在他的袄子上,叹了一口气脱了袍子递过去道:“若是这小子死不了,你可得请我吃顿好的。”
司徒拓将宋祺围了一个严实,两个人气运足下,好似两只豹子穿梭入雪夜之中。两个人不敢停步,一路施展轻功,奔了一个时辰,来到了山下一户农家。
叶清敲门,出来一个猎户,看见司徒拓一惊,又看见叶清,大喜。
“二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猎户连忙招呼他们进屋。
此时,司徒拓的眼瞳已经恢复如常,也没引起猎户的注意,于是抱着宋祺蹲在火盆前,试图能让宋祺渐渐发凉的身体温暖起来。
叶清进屋没有坐下,急着吩咐道:“老李,准备一辆马车,我要进城去找黎老先生,紧急。”
李猎户得了命令,点头出了门,一刻钟后进屋道:“二爷,准备妥当,现在出发不?”
“即刻便走!”
临走的时候,叶清在李猎户家中翻了一瓶药丸,递给司徒拓道:“救命药丸,赶过去最少一个时辰,每隔一会儿给他喂一颗,护着那口吊命气,能不能活着到黎老先生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马车一路颠簸,奔驰向前。李猎户赶车的技术了得,马车也能跑出这个速度,真是让人惊叹的良驹,让人惊叹的车轮,只怕一般马车这么跑早就散了架。
雪地结了冰,马车速度过快,一个颠簸车子又剧烈的晃动起来。司徒拓身子往一旁倒去,宋祺的身子也猛的一颤,人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看着车顶,又迷迷糊糊偏头看了看司徒拓,嘴唇哆嗦了半响,才飘出一句话:“……骁之……我怕是好不了了……”说完咳嗽起来,一口血吐在了袄子上,渗入黑色的锦缎里。
司徒拓心口堵塞,低声唤道:“惜缘……”
“嗯……”,宋祺嘴角微扬,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惜缘……”眼前浮现儿时的画面,那么远又那么近,心口一痛,紧紧抱着他喊道:“惜缘……别死……别死……”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冰凉的液体落在脸颊上,宋祺似乎很满意,嘴角含着笑,再一次昏死过去。
叶清看着司徒拓强忍着眼泪,叹道:“生离死别,习惯了就好。”
习惯?怎么习惯?父亲死的时候,他痛不欲生;休景死的时候,他生不如死;他一直以为他恨宋祺,现在却也是心如刀绞。都是活生生的生命,都在他的人生留过很深的痕迹,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呢?
他抬起头看着叶清道:“还有多远?”
叶清道:“再给他塞一粒药丸吧……哎……”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车内安静下来,又是一阵颠簸,终于到了城门。司徒拓透着窗缝看见城楼上三个红字‘广灵城’,心里一惊,这里离京都至少要半个月的车程,难怪一直没有京都传来的消息。
李猎户在车外道:“二爷,现在进程都要查车,不知……”
叶清‘嗯’了一声,起身对着车板用力一推,马车内部竟然有一个夹层。叶清道:“有点挤,你两先将就着。”
司徒拓搂着宋祺,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十分拥挤。叶清上了板子,狭小的空间顿时让人喘不上气来。司徒拓细细听着黑暗中那一点浅薄的呼吸,生怕突然没了动静。
马车停了下来,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应该是城门的护卫。“哟,是叶老板,好久不见了。”
接着是叶清的声音,笑道:“最近我又进了好些美味,各位大人记得光顾。”
又是护卫的笑声:“一定一定,叶老板舟车劳顿,赶紧回去歇息吧。”
接着马车缓缓启动。司徒拓感叹,这腾龙阁当真厉害,想朝廷这些年全力围剿,他们竟然还能混入大青以生意人身份,将秘密基地设在城里,当真厉害。
一路上,时而传来商贩吆喝声,想必正是闹市区。一路前行,吆喝声渐渐远去,到了一处清净地方,只听叶清下了车,对下人吩咐:“车内有贵重物,直接牵到后院去。”
接着又是晃悠,空气减少,司徒拓觉得神智迷迷糊糊,摇了摇脑袋,艰难将手伸到宋祺鼻下,还好,有浅浅的呼吸喷在指腹上。
有人上了马车,卸了车板,刺眼光线射进来,接着叶清一张笑脸:“终于到了。”
司徒拓赶忙抱着人跳了出来,随着叶清急忙赶到一间干净小屋。一个中年男子接过手,将司徒拓堵在屋外。屋内站着一个白色长须的老者,中年男子将宋祺放在床上,退到一旁。接着有人关了房门,屋内忙活起来。
叶清拍了拍司徒拓的肩膀,“有黎老先生在,惜缘不会有事的。”司徒拓勉强笑了笑,往外面走去。
屋外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几株腊梅开得正艳。雪已经停止,他站在树下发呆,时间逝去,树下人浑然不觉。
如今,该何去何从?宋祺若死了,他便离去。若能活下来,他还是应该将他送回去。毕竟,那人曾待他不薄。
“大人……”一声轻唤,随风飘入耳中。司徒拓浑身颤栗,竟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一刻司徒拓几乎没有回头的勇气,他对自己说,这一定是梦,因为想念,所以入了梦。若真是一个梦,那就别再醒来吧。若真是一个梦,那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休景……
他回首,天地素白,那人立于白雪之上,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栗,走来的步伐略显不稳。
司徒拓瞬时间想到了这样一个画面,久别的两人飞奔过去,相拥而泣,海誓山盟再不离弃。这会儿脑子里面还能想这些,连他自己也想发笑。于是,他就那样站着,‘呵呵’傻笑。他笑,休景也微笑。
两人站在腊梅树下,相视而笑,一阵风来,香气扑鼻。刹那间,司徒拓觉得心里好似白雪,没了仇恨,没了束缚,心尖尖甜的像灌了蜜。
休景轻轻走来,眼眶已红,站在司徒拓眼前轻道:“大人……你还活着……真好……”
司徒拓一把将那人揉进怀里,这些年他一直想这样,如今,终于如愿。
“还活着……真好……”他喃喃道,将那人拥的更紧。
第十八章:救死扶伤
冬天变做春天,在司徒拓心中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恨不得揉进骨血里,干脆合二为一,再也不用担惊受怕那分离之苦。
严休景伤势初愈,几个大动作下来便有些气喘,身子靠在自家大人怀里边咳边笑。“萧龙大哥告诉我你的死讯时,我不曾相信,我和他打赌,我家大人自有办法脱险。”他仰起脸看着司徒拓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陌生男子的名字脱出休景之口,冲淡了司徒拓重逢的喜悦,他的双臂不自觉的松了松,休景顺势将身子移出了他的怀抱。
“萧龙……”司徒拓想了想道:“腾龙阁阁主?是他救了你?”见休景点头,又道:“那我得当面好生谢谢他。”
休景点头,咳嗽浅浅的溢出嘴角,整个人有些站不稳,摇摇欲坠。司徒拓一把搂着他的腰道:“身体怎么了?宋渊对你用了刑?”见他不语,轻轻撩开脖颈的衣襟,疤痕清晰可见。司徒拓咬牙道:“总有一天,这仇我会还给他的。”
休景被司徒拓搂得极不自然,身体僵硬,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浅红,他轻轻扒开腰际的手,毕恭毕敬站在司徒拓身侧,轻声说:“屋外寒冷,大人还是回屋休息休息,与大人一同来的那位公子,我去看看好些没有。”
司徒拓一惊,光顾着高兴去了,差点忘记了宋琪。
休景认识宋琪。每次宋琪来,老管家都会吩咐下人们退避,除了严休景。休景是司徒拓房里的下人,一般只有自家大人使唤他,没人会去使唤为难他的。司徒拓自以为对休景的感情掩饰的极好,可惜谁都知道,包括宋琪,只是大家都藏在肚子里,没有摊在日光下。
休景这么说,表示他已经见过了宋琪。司徒拓忙道:“他……”休景微微一笑:“他不是大人的朋友么……”一句话让司徒拓悬起的心放在了心窝里,他的休景善良聪明,坚韧如柳,却唯独对他的爱意是那样的迟钝糊涂。
司徒拓叹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说与你听。眼下我必须将他安全送回,不然天下大乱,必然殃及昆山。他曾答应,终有一日会还昆山红玉国自由,单凭这句话,我就必须将他安然送回去。”
休景点点头:“刚才见到他着实吓了一跳,见他的眼瞳更是惊得不轻,这段时间大人一定很辛苦,怕是遇到不少难事吧。只是他从未吃过这些苦,不知能不能挺过去,大人去瞧瞧他的状况吗?”话还没说完,一小童急急忙忙奔来,见到司徒拓喘着粗气道:“先生,你的朋友他……他……”
司徒拓顿时一身冷汗,扯着小童的袖子厉声道:“他怎么了?”
小童鼻子眼睛挤在一处,表情痛苦,喘气如牛:“他……他……”
气没喘完,司徒拓已经大步奔了出去。休景赶忙问道:“怎么了?”
小童终于缓了一口气道:“他……一口咬住了黎大夫的手腕,怎么也不松口了……”
休景哭笑不得,这孩子的大喘气真真是吓死了人,忙道:“我们赶快去看看吧。”说完快走了两步,身子一晃靠在走廊上,捂着心口眉头蹙起。
小童赶忙走过去扶住他道:“严哥哥,你身子才稍有起色经不起折腾,你千万莫要心急。”
严休景吐了一口气,微笑:“没事,好多了,莫大惊小怪的,扶我过去吧。”小童点点头扶着他往前走去。
赶到事发地点时,入眼一片混乱。一群人围着床手足无措,宋祺皱着眉头,上下两排铁牙死死咬着黎老先生的右手背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宋祺神智恍惚间感觉有人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身上,感觉很陌生,身体条件反射一个激灵,醒了。醒来便看见一张沧桑的老脸,花白着胡子的老头正准备脱他的衣服。他的腰际疼的让人叫嚣,能感觉腰处湿了一片。他听见有人问:黎大夫,需要止血药么?顿时明白怎么回事,身子放松不少。此时,黎老先生的手指无意碰触到了内衣中藏着的印章,也就是那么几秒的事情,一个反射他便咬了过去。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别人发现这个玩意。
他没告诉司徒拓,其实他隐约记得梦里的一些情节,梦中他的眼瞳是黑色的,坐在一个桌案前批阅一堆文案,司徒拓站在他的右侧。梦中的他面前摆放了两个印章,一个大一些的,一个就是怀里的。醒来时,他纳闷,那不是皇帝用的玉玺吗?难不成他是皇帝?可笑。他自己立马推翻了这个想法,红眼睛的注定是奴隶,奴隶怎么可以当皇帝?百思不得其解,越想伤口越疼,他决定若是大难不死,一定要找司徒拓问个明白。
于是,他死死咬着不放口。黎老先生不停哀嚎,黎老先生的徒弟们急得团团转,有的甚至拿来了筷子准备拗开他的嘴巴。
司徒拓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有的人拉着宋祺的头发,有的抓着他的耳朵,有一个正拿着筷子拗牙口。顿时吓得司徒拓心惊肉跳,好家伙够狠呀,你们近日下狠手,他日这家伙恢复记忆重返帝位,只怕是怎么死的你们都不知道。
他赶忙走过去阻止道:“别这样,你们这样他只会越咬越重。”
众人急道怎么办。只见司徒拓走过去将他的手指顺着宋祺的牙缝塞进去,搂着他轻柔道:“我知道你疼,若是疼得厉害就咬着我吧。黎老先生是大夫,你这样咬着他不放,他怎么为你疗伤呢?”
众人其摇头,这人已经神志模糊了,你说那么多哪有用处。还没想完,只见宋祺真的松开了黎老先生的手背,哆嗦着嘴唇却不下口咬司徒拓的手指。司徒拓收回手,搂着他为他擦汗,朝黎老先生使了一个眼色。
黎老先生抬手看了看满是鲜血的手背,欲哭无泪。
宋祺喘着气趴在司徒拓怀里,趁人不注意将印章塞进了司徒拓怀里,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当事人本人。司徒拓当即便明白过来,拣好了印章覆在他耳旁说:“我会收好,你且安心。你心中定早已生疑,你且挺过去,好了我便什么都告诉你。”
宋祺心想,这人好似自己肚子里面的蛔虫,想什么都知道。靠在他的怀里轻松放心,眼前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