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刀片比在手腕上,闭上双眼。
妈妈,等等我,勤儿马上就来陪您了。
一用力,手腕上便出现了一条长约四厘米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滴入水中,慢慢晕染开来,就像一朵朵鲜艳
的莲花。
原来,不是痛,只是感觉身体在渐渐抽空。
刀片掉入水中,激起一小朵浪花。
手滑入水中,于是,莲花便在水中盛开,妖冶逼人。
渐渐的,整个浴池都开满了鲜艳的、血红的莲花。孙勤双眼轻闭,面容冰白,就这样睡去,沉沉睡去。一片血
红的莲花中,他就像累极了,惬意睡去。
解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有益无害。
第三十四章
孙树直提着公文包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抬起手腕看表:十一点过。
今天在公司里做一个工程的企划与宣传方案,这个工程是今年的第一个大投资,公司的高层领导都十分重视,
给各个部门都下达了十分明确的任务。孙树直作为公司企宣部部长,虽然没有参与工程的设计与制作,但企划
和宣传是整个工程走向成功的第一步,所以在所有的工作部门中企宣部的工作是最先开始的。于是孙树直这一
段时间每晚都在加班,并且加到很晚。
孙树直已经有太长的时间没有这样卖力地工作了,从前一段时间一直沉浸在酒中,忘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现
在作回从前的自己,孙树直感觉从前的热情又全部回来了,只是一想到孙勤——
孙树直无奈苦笑,自己这么些年来真的没有照顾这个唯一的儿子,父子之间除了吵和打就是冷漠。更可悲的是
,孙勤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承认自己的这个亲生父亲,让他觉得无奈又悲伤。他后悔因为自己的酒醉而亲手结束
了自己妻子的生命,儿子是妻子生命的延续,他本打算好好抚养孙勤作为对妻子唯一的补偿,但小孙勤的性格
却遗传了他自己,犟起来六亲不认,而且说话极不顺耳。他并不想打孙勤,只是觉得对妻子没有补偿到,才会
那样心痛,于是用酒来麻痹自己,然后将气全撒在儿子身上。
他何尝不想得到儿子的原谅,只是孙勤的心坚固得就像一座城堡,任凭他如何进攻,都毫不动摇。他不知道在
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够得到这个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的原谅。
回到家,打开客厅的灯,孙树直赫然发现了一双鞋。白色帆布,上面用金色的线绣着星星图案。孙树直虽然这
么多年来都没有管过孙勤的兴趣爱好,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孙勤从小就喜欢星星图案。
孙勤回家了?
孙树直的眼底浮出一丝喜悦:蛾子回家了。他将公文包挂在门边的架子上,换掉鞋。“孙勤,你在吗?”
房间里没有反应。
孙树直经过餐厅,看见桌上的苹果汁被打开过,旁边放了一只用过的玻璃杯,他便更加肯定孙勤确实回来了。
“孙勤,你睡了吗?”孙树直打开孙勤的房间,看见地上有一堆衣服,有两件还是破的。他将衣服捡起来,把
破的扔掉,剩下的叠好放在了床上。这孩子,在做些什么居然会把衣服给弄破。
走到浴室门口,孙树直听到里面有水流的声音,他伸手敲门:“孙勤,你在洗澡么?”
里面没有反应。
孙树直又敲门,“孙勤,你回答一声啊。”
里面仍然没有反应。孙树直隐约感觉不对劲,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里面的景象就让他彻底呆住了:整整一浴池
血红的水冒着热气,在以白色为主调的浴室里显得格外刺眼。孙勤躺在这一整池血水中,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他的面容极其冰白,双眼闭着,就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树直的大脑瞬间停止转动。片刻,他失声大叫:“孙勤!”连忙冲上去关掉水龙头,将孙勤从一池子血水里
抱出来。“孙勤,你在干什么,快醒醒!”孙树直使劲拍孙勤的脸,但孙勤仍然没有反应。他这时才看到孙勤
的左手腕上有一道长约四厘米的伤口,仍在流血。
这孩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想到自尽呢?
“孙勤,你在干什么,醒醒,不要吓爸爸!”孙勤身上的血水已经将孙树直的白衬衫染红,孙树直顾不了那么
多,直接从自己的衬衫上撕下一条,扎住孙勤手腕上的伤口,然后用浴巾将孙勤的身体擦干。
“孩子,你快醒醒!”孙树直身上整齐的套装被血水全部弄脏,他把孙勤搂在怀里,手摸到孙勤还有心跳,“
儿子,你要撑住,爸爸马上打电话给医生,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要撑住啊!”孙树直此刻已经完全乱了阵
脚,慌忙地掏出手机拨打“120”,按键的手指颤抖得十分厉害。他不知道孙勤自尽的原因,但他清楚这是他在
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绝对不可以松手。沧桑的脸上满是眼泪,看上去格外的憔悴。
孙勤静静地躺在孙树直怀里,安静地昏迷着,身上裹着浴巾。头发全部垂了下来,脸色依然冰白。
孙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选择自尽?对了,那个叫乐颐曦的男生!孙树直连忙冲到客厅找到了孙勤
的电话,翻到乐颐曦的号码拨出去。
“快接,快接……”孙树直嘴里一直念,他觉得这个男生一定知道原因。
孙勤的脸色仍然冰白。
乐颐曦在大街上疯狂地跑着,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不能容忍孙勤承受那样的污辱,一想到容靖亭兽性大
发的样子,他就觉得恶心,恨不得一刀捅死他。容靖亭说到公园见面,乐颐曦便朝公园跑,他要把容靖亭碎尸
万段。
十一点过的公园已经没有别的人了,靖亭坐在长椅上,微风吹起他的刘海,于是他用手将头发捋下去。听到远
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靖亭转过头就看见了乐颐曦朝这边跑来,红色的衣服在夜色中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靖亭起身,“你来——”话还没说完,乐颐曦便冲到靖亭面前,一拳将靖亭抡到地上。
“你他妈的真是禽兽不如!”乐颐曦扑到靖亭身上,“当初是你自己先放弃了孙勤,现在得不到了居然还要用
这种卑鄙的手段,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不要脸的人应该是你!”靖亭挣开乐颐曦的手,一拳打在了乐颐曦脸上,然后翻身将乐颐曦压住。“当初如
果不是你的话我不会和勤之间有误会,如果不是你,在Encore Lily的演唱会上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最他妈
的恶心的人应该是你!”
“你给我让开!”乐颐曦用力推开靖亭站起来,挣扎着站起来,“可是你又有哪里可以将孙勤保护好,你可以
吗,除了有学校的那个鬼成绩我看你什么都算不上!”
“那你又有什么呢?”靖亭也毫不示弱,“这么久以来你对勤怎么样我是不知道,可是勤为你担心了多少次我
全都清楚,你给他带来的尽是烦恼而没有一丝快乐你知道吗?”
夜的风中,两个大男生面对面站立,之间的气场异常汹涌。乐颐曦红色的衣服十分鲜艳,眼底的火焰越来越旺
,似乎有将世界尽数化为灰烬的冲动。而靖亭平静得就像一弯浅水,无风无狼,到现在他觉得,是该让孙勤回
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了。
“乐颐曦,如果你保护不了勤的话,那就将他放了吧。”靖亭说:“如果你硬要困住他,那么他永远都不会幸
福的。”
“是么,”乐颐曦嘴角扯起一抹笑意,拳头渐渐攥紧。“那么这样的话,我就反倒想看看到底是谁有那个本事
可以将勤保护得更好。”
靖亭知道,如果想让勤回到自己身边,这样做是在所难免了。“好吧,尽管放马过来吧。”
风撩起乐颐曦的衣角,就像是飞舞的火焰。
而这样的对峙,却被乐颐曦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给打断了。靖亭卸下了防备,轻松地说:“你还真是个忙人,
这么晚了还会有人给你打电话,你快接吧,然后咱俩再开始。”
靖亭的轻松反而让乐颐曦觉得异常,于是他并没有放松下来,警惕地盯着靖亭,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直接
放到耳边:“喂。”
“喂,你是乐颐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成熟又沧桑并且充满紧张的男声,“我是孙勤的爸爸。”
“……”
靖亭观察者乐颐曦的神色。他先是惊异,然后平静下来,但立马又再度失色,面色冰白,惊慌地喊了医生:“
不要啊,孙勤!马上转身奔走。
他刚才叫什么,孙勤的名字,难道,孙勤出事了,该不会——靖亭的思维霎那抽空了一秒,“孙勤!”
靖亭连忙去追乐颐曦,心里默念:勤,你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啊!
病房里是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整个房间的主色调为白色。当然,这是病房的通用模式。
床边是高高的输液架,上面挂着的液囊里是暗红色的血液,通过细细的塑料管,缓缓地流进细长的手臂中。孙
勤平躺在床上,仍然处于昏迷之中。
他的脸色由之前的冰白到现在已经有了淡淡的红晕,呼吸也由之前的气若游丝渐渐地增强了一些,平稳却缓慢
。孙树直刚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呼吸,医生先是给他戴上氧气罩,然后用心脏起搏器恢
复他的心跳,并给他输血,经过了十分紧张的抢救过程,才把他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医生对孙树直说:“如
果你再晚点儿送来的话,可能他就没得救了。”
心电仪上的折线平稳,无不正常迹象。
孙树直坐在床边,定定地望着孙勤平静的面庞。他本来今天去工作,穿了一身干净笔直的西装,而这会儿衣服
已经被那一整池的血水给染色,他的头发也凌乱地翘着,整个人的样子又变回了不久前的那个烂醉鬼的形象。
孙树直的脸上尚有两道仍未干透的泪痕,看上去分为狼狈。此刻,他心里面再也装不下其它,只有眼前这个唯
一的亲生儿子,他还没有做什么来补偿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亏欠,他却怎么能够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呢?他默默
地在心里念:上天,求你不要带走孙勤,他才十七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请你让他平安地醒过来吧。
看着孙勤的脸,孙树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心里又是狠狠地抽痛。孙勤这孩子长得和他妈妈很像:脸型
、眼睛、嘴巴、尤其是笑的弧度和他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向外望着挂满繁星的夜空,默默地祈
祷:里绘,如果你听得见的话,请你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勤儿平安无事,他还那么小,不能这么快就离开人
间。里绘,你一定要保佑咱们的儿子能够平安地渡过这一关!
孙树直此刻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叫作“父亲”的体味。
像是上天真的感动了,还是孙妈妈接到了来自孩子父亲的祈祷,孙勤一直静止的手指在不经意间抽动了一下。
这一个细小的动作立马被孙树直抓住,他马上俯到了床边。“孙勤,你醒了吗,快睁开眼睛啊!”
孙勤的手指又抽动了一下,眼皮也跟着微微地颤抖。
“孩子,你真的醒了吗,快睁开眼睛让我知道啊。”孙树直已经激动到不能自已,一滴晶莹的泪滴从眼眶滑出
,滴到了孙勤仍然泛着苍白的脸上。
也许,这一滴眼泪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感情,几乎是孙树直这些年来的全部,所以它变得格外重,格外滚烫。
滴在了孙勤脸上,里面的东西迅速在孙勤的体内扩散开来,刺激者孙勤的每一根神经。于是,孙勤颤抖的眼皮
终于缓缓帘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本应是纯白色的天花板,不过孙勤却将它误认成了九重天,“我是不是已经到了天堂,为什么没有
见到天使,还是我被罚到了地狱?”
“孙勤,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孙树直颤抖的双手捧着孙勤的脸庞,“你看看我,孙勤,你没有死,你还好
好地活着。”
“我没死?”孙勤这时才注意到孙树直轮廓分明的脸庞,他转头,看见了输液架上那一袋暗红色的血液,正在
缓缓地流入自己的手臂中。没死,自己居然还留在这世上,为什么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孙勤的眼眶立刻蓄满了泪水,“谁让你来救我的,为什么不让我去死还要救我!”他用另一只手打开孙树直的
手,然后去拔插在自己皮肤里的针头。
“你要干什么,孙勤,快躺下来!”孙树直连忙把孙勤按住。
“你干什么要救我不让我去死,”孙勤的手被孙树直按住,但却不停地哭喊,“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现在什
么都没有了,我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孙树直,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不让我
死呢?”
“孙勤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孙树直看到孙勤的模样,就像有无数根钢针狠狠扎在心上,疼痛无法言喻。
“你要我怎么冷静!”孙勤的嗓音几近沙哑,“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
恋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是不是看到我这样子你会很享受,会觉得这么多年对我的折磨手段没有白费是不是
!”孙勤仍然拼尽自己虚弱的身体挣扎,“孙树直,你放开我,放开我!”
“孙勤,你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搏感情,不值得啊。”孙树直的声音也哽咽无比。
“我不需要你来管,放开我!”孙勤对孙树直吼道。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这样去死你知道吗?”孙树直终于对孙勤喊出了在心底压抑了
八年的称呼,他本以为还会等更久,但到如今他却再也忍不住了。一直锁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随着沧桑脸上的
沟壑流了下来,滴在了孙勤的脸颊上。
孙勤在听到这个称呼时也呆住了,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着孙树直。他忽然感觉心脏受了强烈的冲击,眼前这
个人的轮廓变得圆润,不再尖刻。
“孙勤,”孙树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因为哽咽而颤抖,连带周围的空气一起撞着孙勤脆弱的神经。“我知道,
这些年来我都没有好好照顾你,作为父亲我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对不起,因为你和你妈妈长得太像,所以我
根本就不敢多看你几眼,只要看到你,我脑中就会浮现出你妈,我的心就会狠狠地抽痛,有时我都不敢相信是
我自己亲手结束了你妈的生命。”
孙勤心底那道伤口又被揭开来,只是没有再流血了。
“孙勤,我对不起你妈,我欠你妈的太多,就算是用我的命也偿还不起。但我必须要补偿,你是里绘留给我的
唯一,我只有好好地把你抚养长大才是对你妈最大的补偿。但也许正如你所说的,我罪孽深重,不管做什么都
没法补偿,你也不会原谅我,但是你必须要好好爱惜你自己啊。孙勤,我已经不奢求你还能叫我‘爸’,但是
你至少要保护好你自己,你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你妈在天之灵是不会安心的,你忍心让她天天夜夜对你牵肠
挂肚吗?”
孙勤不说话,只是眼眶就像关不掉的水龙头,眼泪一直流不停。
“孙勤,你已经十七岁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能够控制,但是你不可以不爱惜自己,不然你妈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