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带我们到此,莫非这里便是十方崖?”夏晟睿紧了紧抱着他的手。
玄鹄摇头,“还没到。不过也近了,一步之遥罢了。但是从古至今,不知多少祈求长生之人止于这一步。”
玄鹄声音不大,却是不受风声影响,清清楚楚传入了两人耳中。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接下去的路还是要你们自己走了。能不能上去十方崖,就靠你们自己了。”
玄鹄说完这些,不等两人反应,袖袍一挥,隐入云雾之中。
李夏二人回过神来叫他,却是怎么也叫不应了,只余风声灌耳。
夏晟睿深深呼了口气,僵硬着小小挪动了下,对李贺杰道:“别怕。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原路返回就是了”
古往今来,站在这个地方的人不少,但总的来说能寻到此处的还是不多的,而且绝大多数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了。夏晟睿心里也没底,说出这番话来,看似在安慰李贺杰,其实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李贺杰对他如此拙劣的自我安慰技巧嗤之以鼻,不过还是很厚道的没有揭穿,而是反安慰道:“都来了这里了
,怎么能就这么回去。玄鹄真人不是说往前一步么,那我们就往前一步,说不定就真的到十方崖了。而且你不
想知道要杀我们的人是谁了么?等到了十方崖学到些本事才好去报仇是不是?”
“我又没说我要回去,我只是说万一,而且……我这不是怕你害怕么。”夏晟睿再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脯,小
心翼翼地往前探出右脚,但立马又缩了回来,一脸的菜色,抓着李贺杰的手愈发的用力了。
“怎么?”
“下面是空的。”
李贺杰听了,也探出脚去试了试,发现果真是空荡荡的,也是一阵发悚。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玄鹄真人消失前对他们说的话,隐隐觉得他话中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突然间,他眼神
一亮,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深吸一口气,猛地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夏晟睿可没料到他会有这般大的动作,被他带着往前倾倒,然后便是一阵失重,心提到了嗓子眼,双腿紧紧夹
住李贺杰,一想到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简直就要吓出尿来。
所幸,在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他们着地了。
李贺杰看他死死闭着眼睛,缩在自己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些好笑,又有些后怕。夏晟睿跟他一样,都抖
得厉害。
不过四尺左右的落差,竟是把他们吓成这副样子,不过好在他们把这一步迈出来了。相比他们,有更多的人将
这点距离视作了天堑,毕竟面对未知的前路以及死亡的威胁,人人都会感到害怕的,由古至今,概莫能外。
只是李贺杰下来的时候失了平衡,背部先着的地,被地上的山石磕得一阵火辣辣的疼,加上上面还趴着个夏晟
睿,一时间起不了身。他算是知道什么叫现世现报了。
抱了抱夏晟睿,给他顺了顺气,扭头看一旁,不由得呆了。
前一刻还是山岚汹涌,现在却是云消雾散、惠风和畅,周围的山石树木尽皆清楚呈现。一条蜿蜒的石阶由他们
身前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20.香于酪乳腻于茶,一味和嘈润齿牙
“你不要命啦!都不说一声就往下跳。”夏晟睿侧着耳朵,听着李贺杰胸口传来的心跳声渐渐平缓。
“这不是没死么。”
夏晟睿感觉着他说话时胸腔传出来的震动,觉得活着真好。“差点就吓死了。”
“四皇子也有害怕的时候?”李贺杰揶揄他。
夏晟睿既没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拿头顶了他一下,“反正死也有你陪着。”
其实缓过劲儿来之后,他就想明白了李贺杰为何会义无反顾地跳下来。
李贺杰歪歪嘴,吸了口气,“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快扶我起来。”
夏晟睿这才注意到他的境况,赶紧站起来,“要不要我背你?”
“好啊!”某人求之不得,看着夏晟睿犯难,心下大快,“背不动就算了,我还走得动。”
夏晟睿咬咬牙,蹲下身子,“我背你。跳上来!”
李贺杰一点不跟他客气,爬到他背上,紧紧搂住他脖子。
夏晟睿只觉身上一重,待他抓稳后,吃力地站起身来。“你怎么这么重?”
“是你力气太小。”李贺杰下巴搁在他肩窝里,冲着他的耳朵吐气。
夏晟睿不意外的红了耳朵,紧闭了嘴巴不再理他。其实李贺杰算不得重,他只不过想逗他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真的说不出话来了,爬了三十多阶石阶之后他便开始手脚并用起来,气喘如牛,几乎顾不得背
上的李贺杰。
这条石阶无穷无尽,紧紧贴附在陡峭的山壁之上。山壁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天际,让人望而生畏。山壁之上光
滑异常,几乎寸草不生,间或一两株杂草古藤顽强地从其间的裂缝处滋生出来,随风轻轻摇曳。
夏晟睿自然是无暇四顾的,越是往上,心里就越是瘆得慌,正觉得背上那只变得越来越沉,却听他断断续续吟
颂道:“天梯石栈相钩连,百步九折萦岩峦。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缘……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
膺坐长叹。”
李贺杰何其轻松,见此万仞绝壁,诗兴大发,将诗仙的《蜀道难》背得支离破碎,错漏百出,但丝毫不影响诗
辞本身的雄浑壮阔、大气回肠。
夏晟睿听了,心中悸栗竟去了不少,不禁觉得沿着这天梯一直走下去,说不定真能将天上的星星给摘下来。
李贺杰觉得差不多了,便从他背上下来,跟在他背后一起往上爬,见他爬不动的时候还会伸手在他屁股上推一
把。当然,夏晟睿也会在他跟不上的时候回过来拉他。
两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坐下来休息,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一坐下,要再站起来就难了。到后来,为了保存体力
,他俩甚至连话都不说了,心里面只存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爬完这些该死的石阶,两个人一起,爬上去。
若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做成一件事时,就会发现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来的困难。
当两人背靠着背瘫坐到十方崖顶峰,看着夕阳落入群山之中,金色余辉缓缓收拢,只觉得人生无限美好。李贺
杰更是又一次诗兴大发,将“夕阳无限好”给剽窃了过来,不过在即将念出下半句的时候堪堪刹住,然后“好
”了半天没了下文。
在五福山上是望不见十方崖的,但是这会儿两人上了十方崖,却是能够将东面的五福山主峰看得清清楚楚。算
上他们艰难爬上来的这段距离,其实侧峰比了主峰还要高上不少,出云观落到他们眼里,只余指甲盖大小。
虽然看得见出云观,却是无法看清出云观中之人的。此时香客散去,但仍有一部分人留在观中未走,由观主领
着走入了出云观后院连着的一片密林之中。
这些人便是来参加十方崖拜师学艺求长生的,只不过他们之中资质有好有坏,十方崖资源有限不可能什么人都
收,自然是要好好挑选一番的。而如此大任会落到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观主身上,只要是对出云观背景了
解的人都知道,出云观其实可以说是十方崖对外的一个派出机构,里面充其量只是些外室弟子,修习的不过是
最粗浅的心法。
这也正好解释了李夏二人爬了一天的石阶却连一个上十方崖的人也没有碰见。当然,了解这些背景的人并不多
。
说来他俩从这条道上十方崖,还是玄鹄真人给他们开的后门,顺带还给了友情提示,不过只要能真的上到崖顶
,也算是通过了玄鹄真人的考验,悟性和毅力,这是任何一个想要在大道上走得长久的修士都不可缺少的。
再说十方崖,并不如它名字一般真的只有十方大小,而是足有十里见方,远远看上去就如一柄撑开的蘑菇。如
此鬼斧神工,怪不得能吸引到世外之人在此驻足立派。
两人歇息够了,沿着青石小路又行了一段,远远的便看见了夜色掩映之下的一片玉宇楼台,类似江南园林的建
筑群,庄严中透着婉约,点点灯光从期间透出,与咫尺间的星光连成一片。
待得他们走近,却发现整片建筑被笼罩在一层似有似无变幻不停的金色霞光之中,玄鹄真人一脸微笑地立于光
罩之外,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一定能够来到此处。
玄鹄真人转过身,拿出一块玉符对着霞光一晃,道:“随我来。”
李贺杰眨了眨眼,也看不出霞光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规规矩矩地跟在玄鹄真人身后进了霞光之中。
适才爬上来出了一身汗,又被山风一吹,又冰又难受的,现在被霞光从身上一扫而过,他感到浑身上上下下里
里外外一阵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玄鹄轻车熟路地将两人带至一处四合院内,“你俩暂时就住这里,里面房间都是空的,随你们挑。明天还有人
会住进来,到时候你们跟着他们行动便可。”
说完,他便离开了,片刻也未逗留,大有任他们两个自生自灭之意。
李夏看他走远后,便开始在院子里转悠,最后挑了西边的第一和第二间住了进去。
夏晟睿还是不习惯与他人共处一室,虽然一起患过难,他已经完全接受了李贺杰,但并不代表要睡在一起,何
况这儿房间还有的空,隔着一面墙还是比较方便他们互相照应的。再者李贺杰也还没做好要跟他坦诚的准备。
至于他们会选西边的房间,完全是他们潜意识中觉得西面的会比较安全一些罢了。
屋中用具一应俱全,李贺杰刚从包袱中拿出火折子将桌上的烛台点燃,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用膝盖想也能猜
到是夏晟睿。
夏晟睿按着肚子,一脸恹恹地看着给他开门的李贺杰。
“饿了?”这个表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夏晟睿点头进屋,肚子发出一串咕噜声。
李贺杰拿了两个半干的馒头给他,这是他们一天前在山下买的,只有饿过肚子才知道自备干粮的重要性。
夏晟睿看着干得开了裂的并且缩水变小不再白嫩的肉包,嫌恶地摇摇头,“这还能吃么?”
李贺杰不置可否,恨恨地在其中一个包子上咬了一口,艰难地嚼了几下匆匆咽下,然后看着夏晟睿看他的眼神
里充满了崇拜。
“要不我们去找找看吃的?”
感觉了下还卡在喉咙里的包子,李贺杰默默将手中剩下的一个多包子搁到一边,“也好。”
玄鹄大成真人的境界,早已不食人间烟火,一时疏忽就将两孩子的伙食问题给忽视了,如今他们也只有自力更
生了。
夏晟睿愁容尽消,从门边抱进一个布袋,献宝似地放到桌上。“我在房里发现了一袋小米。”
原来是早有预谋,惦记着自己的厨艺了。李贺杰打开米袋,抓了一把米放到鼻下嗅了嗅,发现并没有坏,反而
新鲜的很,心下欢喜,当下就拉上夏晟睿出去找伙房去了。
可惜人生地不熟的,两人在附近绕了一圈,并未找见伙房,却是无意间闯进了低阶弟子专用的炼丹房。
炼丹房中药香氤氲,一只药炉的火烧得旺旺的,边上放着一只药鼎以及若干药材,显然是有人为炼丹准备的,
但是此时炼丹房中只他们二人,药鼎药材的主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李贺杰仔细瞧了瞧药鼎,见这陶土制成的药鼎除了飘着一股常年累月积留下来的药香并无任何特殊,又看了看
那些药材,心中一动。
虽然找不到伙房,没有炊具,但用这药鼎当一回锅子也未尝不可,而且这会儿连火都省得自己生了。
不及细想,他便在饥饿催使下付诸了行动,取了适量的小米盛入鼎中,加水后盖上鼎盖而后就将药鼎放到了药
炉上。
夏晟睿见他做完这一切又从那堆药材里拿了几个核桃,去了壳捣碎之后撒进了鼎内。而后又拿了白参以及其他
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药材,撕碎了一股脑儿全丢进了药炉里。
“你到底是煮粥还是熬药?!”夏晟睿有些吃不准他到底在做什么。
“煮粥。”
话音刚落,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香味从药鼎中散发出来。
21.居然入口融无哽,不得沾唇呷有声
药炉火力精纯,药鼎构造特殊,两者加在一起,比了用普通的锅子和炉火煮粥所花费时间不知道要短了多少,
两者之间简直是杀鸡刀和杀牛刀的区别。故而才煮下去不久的粥,说话间便已经快够火候了,杀了李贺杰一个
措手不及。
李贺杰匆忙之间去起药鼎,但还没碰到药鼎就被烫得缩了回来。夏晟睿抓过他的手一看,指端已经被烫红了。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夏晟睿抓着李贺杰的手停在半空,与李贺杰两人齐齐抬头,看到一张满面怒容娃娃脸。
他们根本不知道娃娃脸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无声无息就像猫一样,尤其现在炸毛的样子更像。
“我的药鼎!”娃娃脸手掌对着药炉一翻,熄了炉火,心痛的抱过药鼎。
他抱着滚烫的药鼎眉头都不皱一下,显然一点都没有被烫着。类似的事情见得多了,李夏二人已经见怪不怪,
神经也变得大条起来。
“我的药材!!”娃娃脸又是一声大叫,看向两人的目光更加凌厉,“我记起来了,你们俩是今天玄鹄师叔带
上崖来的!他没有告诉你们不能随便乱闯的么!”
“没有。”
“……”
“你能不能先把粥还给我们?”夏晟睿耸耸鼻子,痴痴望着药鼎。
“你们竟然拿我的药鼎煮粥!”娃娃脸小心地打开鼎盖,看着鼎内浓稠的小米粥以及在粥中若隐若现的各种药
材,脸色阴沉下来,“你们两个,随我去见师叔!”
夏晟睿道:“我饿,走不动。”
娃娃脸在腰间一抹将药鼎收好,又在剩余的药材一拂而过,药材便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接着朝两人念了一句
法诀,便转身朝着炼药房外走去。
李贺杰和夏晟睿眼前一阵眩晕,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娃娃脸走了起来。
……
檀叶催动法诀将两人带至随缘居门前,正想传音禀报,门却缓缓地开了。
“师叔,你又算到我要来了。”檀叶说着,迈步进屋,身后两只也跟着走了进去。
玄鹄见到他们两个,微微皱了皱眉,对檀叶道:“你怎么对他们两人施了走尸术?”
檀叶收回了对两人施展的法术,问道:“师叔,你这两个弟子误闯了炼丹房,你难道没告诉他们在正式入门前
不能在崖上乱闯的么?”
玄鹄笑了笑,“叶檀师侄大半夜上我这儿原来是告状来了。”
檀叶抽了抽嘴角,“是檀叶……”
“好吧,叶檀,你刚不是说了这两然是我的弟子么,既然是我的弟子,那便算是入门了吧。”
“……”檀叶语噎。
夏晟睿见势,跑到玄鹄身边,“师父。我与霄倩实在是饿极了。”
玄鹄摸摸他的脑袋,“是为师疏忽了。”
他说着,往腰间一摸,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两粒翠绿药丸分别递与两人,一脸慈祥地说道:“快吃了吧
,吃了就不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