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开水烫伤的脚,在那两日里起了水泡,又在这半日里,扎破了所有的水泡。脚心脚背,血肉模糊,除了惨不
忍睹之外汤文玉都找不到其它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
齐襄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神情却是淡淡的,似乎并不把这些伤放在心上。倒是汤文玉,实在不忍,又跑去屠安
那里要伤药了。
他走后齐襄才仔细端详自己的双足。
其实也还好啦,他想这并不比海陵当年的脚伤要重多少。
痛么?当然很痛。可既然海陵当年都能熬过来,还能带着伤去出任务,齐襄觉得自己是绝对不会输给海陵的。
“看来你已经恢复了。”
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齐襄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逼迫自己镇静下来了,漠然问道:“赵爷有何吩咐?”
“自然是叫你陪爷爷我继续玩。”赵有绕到齐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齐襄微微仰头,在落日的余晖中眯起了双眼。
“行,我奉陪。”
汤文玉软缠硬磨了好久,才缠得屠安从怀中拿出一小瓷瓶伤药。他接过瓶子正要说声谢谢,忽然就听到林子另
一边、齐襄所在之处,传出了一声惨叫。
那是齐襄的声音!
汤文玉急了,起身就走,却被屠安一把拽住了。
“不要去!”
为什么?汤文玉吃惊地回头看着屠安。
屠安扬起了眉,“不要为他人的闲事,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紧紧地扣住了汤文玉的手腕,以至于对方只能焦急地看向树林方向。
惨叫之后,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了。汤文玉不知道齐襄是忍了,还是又昏过去了,不免心急如焚。
屠安此时却欺身过来,吻住了他的唇。
第六章:旧恨
最近萧府的气氛有点微妙。
自海陵上次奉诏去宫中,次日凌晨才湿漉漉的披着皇帝的龙袍回来,府中的下人们就不敢拿眼睛看主子了。开
始还传出了一些谣言,在萧兰音的大力整肃之下,谣言终于压下去了,可萧家亲眷对海陵的态度,却再也回不
到从前。
有几个萧家旁支的公子,甚至还在外面说,之前和襄殿下,现在又和陛下,萧海陵这种只会给萧家丢脸的人,
岂能为萧家家主?
这些话传到了老太爷的耳中,不免大发雷霆。
叫了萧兰音去问话,又传唤了府中好些下人,自然,也严厉处罚了乱说话的族人。
最后,才叫了海陵过来。
“爷爷此番叫海陵过来,是为了……传言那事吧?”海陵微笑着,走到萧远臻身前行礼。家里都闹出了这么大
动静,他怎么可能没有耳闻。只是,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当日之事,他也不好主动跳出来解释。有些时候,
有些事,是不能解释的,你再解释别人也只认为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罢了。
“你知道就好。说吧,怎么回事?”萧远臻甚至没有叫海陵起身,就直接问话了。
海陵苦笑道:“爷爷,若我说什么都没有,您信不?”
“爷爷信。”萧远臻当然相信,这个孙儿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岂会不了解他的品性。
“爷爷信就好。谣言只是谣言,身为萧家之主,孙儿还不至于去做那佞幸之事。”
“可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那天海陵在皇宫留宿,也不至于传出这种离谱的谣言。
“陛下在温泉宫沐浴,传我进去问话了。”
“然后呢?”
“然后孙儿帮陛下擦了个背。”
“没其他事?”
“没有。”
“唉。海陵你起来。”萧远臻长叹一声,道:“海陵,不是爷爷怪你,你身为朝廷重臣,怎么可以去做仆从之
事?齐昭今日这样待你,明天保不定就会得寸进尺。”
“爷爷说的,孙儿明白。”
海陵起身,垂手而立。他怎么会不明白所谓的君臣相处之道。只是那日情况紧急,若他一点让步都不肯做,激
怒了齐昭,或许就真的像谣言中所言,做了皇帝的胯下之臣。如此一来,他根本就没脸活着进萧家的门了。
他是武功好,可齐昭毕竟是皇帝,总不能真的伤了皇帝吧?
好在齐昭对他、对萧家,仍是有一些尊重的,海陵又做了一点让步,像以前在安乐山庄服侍齐襄一样,伺候皇
帝沐浴更衣。
记得齐昭还若有所思道:“小襄儿还真会享受,让你这样服侍了五年。”
海陵只得低了头,谨慎地斟酌着词句回禀道:“其实开始时,海陵也不会。”
“知道你不会,你一个策马沙场的武将,哪里懂得细心伺候人啊。”齐昭看着海陵的双手,忽然叹道,“那些
年是苦了你。”
海陵慢慢摇头,“陛下,臣甘愿的。”
“小襄到底好在哪里?”
“……臣也不知道。”
感情的事,哪里说得出那么多的道理。齐襄与他,相识于少年,相处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就相爱了。后来出
了云妃之事,海陵又自觉对不起他,自然自然,也就忍让了下去。至于后来的变故……
说实话当初他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这事算是问完了。
萧远臻既然选择相信自己的孙儿,就绝不会再多问一句。
于是转到了下一个话题,他很久前,就想问海陵的话题。
他问道:“海陵,你什么时候给萧家再添几个孙儿?”
萧海陵没想到老太爷的话题会转的如此之快,怔了怔才回答道,“爷爷,芷柔刚走不满一年。”
“别拿芷柔做借口。”萧远臻道,“你与芷柔,不过名义夫妻罢了。你以为爷爷不知道么?爷爷在你要娶芷柔
进门前就知道。只不过感念李家一门忠烈,就顺了你的意装作不知道而已。”
“爷爷……”
“芷柔是个好孩子,她对你有救命之恩,这些爷爷都没忘记。但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们萧家几代单传,你总
不能为了齐襄那小子,让萧家绝后吧?”说着说着萧远臻的语气就严厉起来。
“爷爷!”萧海陵急得打断了他的话,“是孙儿不对,孙儿知错了。”
“知错就好,绿衣、雪柳那俩丫头,放你房里都大半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你不满意的话就直接说,爷爷
可以再给你挑几个。你若觉得丫头不合你的意,爷爷也可以拜托几个老友,让你再娶几个大家闺秀……”
“孙儿没有不满意。雪柳她们……是好姑娘。”
“既然如此,就给我争气一点。年底前我要听到喜讯。明白爷爷的意思不?”
“……孙儿明白。”
在萧远臻面前,海陵不敢硬顶,同时,他也不忍告诉爷爷,他这一生,恐怕不会再有孩子了。
陆越亭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萧老太爷教训海陵的内容,便积极地跑过来,道:“海陵你需不需要我给你开
点药,包生儿子。”
海陵瞥了他一眼,不想理睬他。
“我说真的,你要信你师兄的医术。”
“我信,不过……不用了。”
“啊,为啥不用?你就不怕生下来一堆女儿?”
“我不会让绿衣她们为我生孩子!”海陵有点恼火了。
陆越亭却吃惊了,“你不会真的在为齐襄守节吧?”
“不是。”
“既然不是,那为何让自己过和尚生活啊。前阵子你身体不好,是需要一个人安静休养。现在你基本恢复了,
为何还要克制自己?齐襄远在千里之外,你们要再见面也起码十年以上。中间这段时间,用来完成你作为萧家
子孙的义务,不是正好么?”
海陵沉默了,扭过头去看窗外的竹林。
陆越亭见他这般,忽然意识到,海陵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想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问道,“海陵,你不会…
…该不会……不行……”
沉默,海陵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许久之后,陆越亭才见到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啊,怎么可能?”陆越亭迅速伸手去抓海陵的胳膊,“我看看,不对啊,脉象很正常,也没有肾亏的迹象…
…”
海陵缩回了手。
陆越亭急了,扑过去就扒海陵的衣服。
“师兄?!”
“我是大夫,海陵你让我仔细看一下。”
海陵咬了咬牙,“好。”随即起身去插好房门,走进内室脱了下裳出来。在陆越亭面前,他也犯不着忌讳,以
往在山庄里,又不是一次两次被剥光了让他治伤。
陆越亭让海陵坐下了,然后伸手覆上他的私处。
“能感觉到我的手么?海陵。”
“可以。”海陵点了点头。
“那现在这样呢?”他熟练地套弄了几下。
海陵拧起了眉。
“什么感觉?和我说实话。”
“……痛。”
陆越亭收回了手。“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自己发现不对劲的?”
“三年前的冬天。”
“三年前??难道是被齐襄……”陆越亭忽然说不下去了,他明白了,明白是什么造成了海陵今天这样的状况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经年累月地被人用小牛皮鞭鞭打下身,动不动被人扔冰水里浸上几天,也会不举
的吧。而齐襄甚至,会把海陵叫到庭院跪着,脱光衣服绑上细绳插上簪子再灌春药就为了看他痛苦挣扎的表情
……这么折腾,海陵不废才是奇怪的事情。
“你……”陆越亭不知道说什么好,该安慰还是该愤怒。但犹豫挣扎了半天,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抱歉。”
那些年海陵受的苦他都知道,可他却只是守着自己的职责、忠实地记录这些事情,最后拿给齐昭看。很多次他
可以伸出援手的,可他没有。很多次他不忍看下去了,也只是借口采药离开几个月,用眼不见为静来自欺欺人
。
他真是愧对,海陵叫他一句“师兄”。
海陵回身穿了衣服出来,陆越亭还坐在那儿自责不已。
海陵倒要反过来安慰他了。
海陵道:“二师兄你也别太介意了,其实习惯了……也没啥。”
“胡说八道,你是男人啊,怎么会没啥???”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行。”海陵笑了一下,“偶尔,还是会动情的。”
“偶尔会?这个偶尔是多久?”陆越亭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摇着海陵的胳膊问道。
海陵仰头想了想,“嗯……大概数月吧。”
第七章:狼袭
雨水连绵不绝。
齐襄一行在北邙山中已经走了半月有余,眼前所见的,除了树林还是树林。雨夜搭帐篷歇息时,齐襄就独自抱
膝坐在角落里,安静的一言不发。上次脚上的烫伤,已经溃烂,这些天在泥泞的山地上,他只能用双手和膝盖
爬行。
于是双手也伤痕累累。
身上脏兮兮的,都是泥垢,连头发都和污泥纠结在一起。齐襄也不去整理,他已经不是那个爱干净并且骄傲的
皇子了,如今这般状况,肮脏反而是一种保护。当然,在这里,除了一直在折磨他的赵佑之外,其他的人,并
不会对他有什么额外的兴趣。那个叫汤文玉的少年,则多次试图照顾他。
心底里,齐襄其实是感激他的好意的,但面上他还是不愿意说一句感谢之语。一个原因自然是他并不习惯向人
道谢,另一个原因则是,在这个赵佑明显想把他整死的境况下,他并不愿把无关之人牵涉进来。
曾经的五皇子齐襄,是狠毒,也确实任性,但他有他的骄傲和底线。
只是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在因为雨声,更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而无法入眠的时刻,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思念海陵
,思念母妃,还有那一段,最美好的时光。从他十一岁初遇海陵,到十六岁母妃自尽,那五年的岁月里,他和
海陵相亲相爱,相知相随,不管是母妃忧郁的目光,还是萧家老太爷对海陵的责罚,都无法阻止两人在一起的
心愿。曾经,他毫无保留地爱着海陵,相信着海陵。或许,真是那样固执坚定不带一丝怀疑的信任,才让齐襄
后来,在那一场变故面前,几乎崩溃,然后,极端地走向了信任的反面。从那时起,海陵说什么,他都不再信
了。
如今回过头来反思,齐襄觉得自己还挺傻的。世上的事,哪有这么黑白分明啊。海陵娶妻,是为了给李家保留
血脉,海陵和母妃的那件事,真相却是母妃和父皇做的局。海陵忍辱负重,不是因为有罪,而是爱着自己。齐
襄笑自己真是太傻了,直到半年前在天牢里,才真正明白海陵的心思。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明白了他还喜欢着自己就好。齐襄心想,将来我们还会再相聚,还会有相依相随在一起的
长久日子。
他想着将来相处的场景,不由微笑,开心得似乎连身上的伤痛都忘记了。
忽然间,左侧的树林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齐襄惊讶地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脚
上的伤而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轻轻哼了一声。这时有人从背后扶起了他。
齐襄回头,见是那个和汤文玉要好的年轻衙役。
屠安此时的眉头也深皱着,轻声问齐襄道:“你也听见了?”
齐襄点了点头,不确定的反问,“狼叫?”
屠安严肃地点头。
“怎么办?”
“先叫醒大家,但别慌张,别大声喧哗。”屠安立刻下了决断,“你去叫醒小汤他们,我去叫二爷他们,大家
准备好火把和刀剑。”
“我们这边……”齐襄看了一眼身后,“我们都是囚徒,就算给了刀也挡不住。”齐襄心想自己伤的站都站不
起来,汤文玉一个文弱少年,何伯也只是个陪着少爷流放的老仆人,照顾人可能还行,面对狼群恐怕是不堪一
击。
“挡不住也得挡,我们也只有三个人,到时候未必能分神保护好你们,自己保护自己。等会儿我拿剑给你。”
屠安说着就起身去叫人了。
齐襄也没有再耽搁,赶紧爬到帐篷里侧去叫醒汤文玉。
“狼群??”汤文玉醒来听齐襄一说,顿时吓白了脸。
齐襄只好苦笑道:“或许,只是几只而已。先别慌。”
“对,别慌。”屠安一手提着大刀,一手拿着长棍走过来,把长棍扔给了齐襄,“拿着,防身。”
“那我呢?”汤文玉有点委屈。这些日子,他与屠安已经不是普通的囚犯和押送人的关系,屠安居然什么都不
给他么?
屠安在他身前蹲下来,道:“我会保护你的。”
汤文玉扭过脸,“万一你先被狼咬死了呢?”
“哈哈。”屠安笑着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拿着,这下可以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