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距离蓦地拉近,萧祈白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硬在了脸上。
这种温馨而欢快的氛围,并不适合他们。
他们两个,互相仇视对方的人,就像是演一场悲情的戏码,却不小心,笑了场。
萧祈白难堪的别过脑袋,屈辱的记忆,不是你笑一声我笑一声就可以消磨去的。他继续绷着一张冷脸,想从亓元
宏的身边绕过,上去穿衣。而亓元宏也站在原地,忘记了初衷。
湿漉漉的衣服,搭在了暖炉上,滋滋的冒着热气。
萧祈白靠墙而坐,亓元宏靠墙而立。
两个人中,无形的气场,令第三人根本无法插足。
萧祈白有些疲惫,太阳穴偶尔突突的跳动两下,而身上那些酸痛的地方,不适感并未完全的纾解。
他微微仰头,闭目:“北冥开始叛乱了吧?”
他在最初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心跳快的像是在敲一面小鼓。而此刻,这番刺探性的谈话,则更让他全身都紧张
起来,仿佛蓄势待发。
亓元宏会回答什么呢?他会听出什么……
可是亓元宏却也像累极了似的,闭着眼睛,便只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句:“恩。”
萧祈白吊着的心,有了着落。
“害怕么?”
“你呢?”亓元宏反问。
“我?哈!”萧祈白睁开眼睛,“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亓元宏沉默不语。
“王位快要保不住的滋味如何?”
“说实话,不是很好。”
“太过贪心的人,总会失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萧祈白嘲讽道,“亓元宏,我很期待你的那一天到来。”
“你恨我。”
“当然。”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现在满意了?
亓元宏再一次的陷入沉默。果然心中期盼的事情和亲耳听见了的感受,是如此的不同。
他依旧紧闭双眼,心中矛盾万分。那种挣扎,一方面为了自己即将问出的问题,萧祈白的回答,另一方面,他好
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萧祈白现在的表情,却又害怕……
切,害怕什么呢!
“我要是失去王位,有一天沦为了阶下囚,你会……遗憾么?”他竖起耳朵,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几秒钟的等待,消磨的他,心都要枯萎。
“会。”
短短的一个字,让亓元宏的心狂跳起来,然后狂喜却在下一秒,抽空。
“我会遗憾,你为什么不是死。”
为什么,不是死。
死。
亓元宏的心一抽,却狂妄的大笑起来:“萧祈白,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这种梦,你大概只敢晚上做梦的时候
,哭着叫娘吧?”
萧祈白冷淡的看着他,不说话。
“恩?说啊,很想我死是不是?你等着我失败的那一天,好一脚踩在我的头上,对不对?”亓元宏倏地睁开眼睛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逼近他,“想等到那一天?”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做、梦、去、吧!”
这句话曾是萧祈白对他的台词。然而有一天却用在了他对萧祈白的话上,就像是赵茴儿的话,沉淀在萧祈白的心
内,像那些飘散着茴香的夜晚,悠远,绵长。
北冥的战况,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种兵临城下的阵势虽然没有出现,但遥远的号角,像是催命的音符,梦
魇着每一个人。
雅玲蒂从南庭国调来了军队,但长年生活在西部的人们,却不适合这种高寒的山地作战。治标不治本,是现在最
大的忧患。
五王爷大概已经筹划多年,只为了这一刻,他疯狂的聚集着手下的部将,开始向着都城进发。
他打出的旗号是:亓元宏血统不正,杀兄弑母的人,没有资格再做北冥王。
这一号召的响应,让所有人,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的那场血雨腥风中去。
一个不见经传的小王子,一夜间夺得王位,原本的王爷们死的死,伤的伤,散落天涯。
五王爷获得王爷封号的时候,亓元宏还什么都不是。排在亓元宏之上的人,都开封府第,唯独他,像被遗漏掉的
人。
可是亓元宏,却像是对这些消息充耳不闻,他依旧每天批着战报,依旧放任敌人嚣张,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
仿佛这场战争,打的他稳操胜券,打的他根本无须应对。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但也没有人敢问,除了一个人,雅玲蒂。
她依旧围着亓元宏打转,她说:“不如把赵茴儿赏给参战最为勇猛的部将,以激发他们的斗志。”
这个提议却被亓元宏一口否决:“不行。”
如果让萧祈白知道,他不知道又会怎么样。
雅玲蒂的眼睛,眯了一眯。她伸出染红的指甲,在耳际掠了一下:“陛下倒是很会怜香惜玉,就连那个从越女人
,居然也没有处死,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事事在你的意料之中,你的命,就不长了。”
“哎呀讨厌,你就会吓唬人。”
“吓唬人?”亓元宏放下手里的茶杯,斜眼看她,“要不要试试?”
雅玲蒂讨了个没趣,自顾自摇头摆尾的走了。
她一走,早就等在一边很久了的侍从却急忙冲了上来。他惶恐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一般,砰的跪在了地上:“陛
下,门口有一个自称是从越将军的人,要求即刻觐见!”
68.礼物
亓元宏来到特制的地下牢房,那走廊两边墙壁上的岩石,都潮湿的滴着水。火把映的那些水渍,泛出隐隐的光,
而牢房里住的人,只有一个。
一个疯女人。
这个女人原本是好的,清醒的,甚至是美丽的。可她在被关起来几天之后,却每日嘶吼着,嚎叫着的,被狱卒们
玩弄的开始发疯。这一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地方,就连老鼠都没有人注意,更何况一个被扔进来的女人,烂了,
又有谁在乎?
然而亓元宏在来了之后,牢房里的狱卒,全部被杀。城外山下的土壤里,又被渗进了最新鲜的血液。
疯女人披头散发,正坐在最里面的棉褥子上。她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听见了脚步声便慌了张,缩在角落里还不断
的后退,像是要把自己塞进墙里一样。
亓元宏在门口站定,低低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
“青黛?”
不错,这个疯女人,正是青黛。
青黛早就浮肿的脸,冲着亓元宏的方向张望,全身一个激灵之后,扑了过来。
“陛下!陛下!我……我……”她呜呜咽咽,全身的力气将带着铁链枷锁的门摇的叮当作响。失去了日照的脸变
得苍白蜡黄,就是嘴唇,也不再娇艳。
“他们……他们……对我……”她拼命的拉扯着身上破败的衣服,妄想将自己裸露地方遮掩,却不想这样的大幅
度动作,反而将本已不堪重负的衣服,撕扯的更加厉害。
她茫然,失措的像个孩子。
“没关系。”亓元宏蹲下身子,却避开了青黛伸出来要碰触的手。他柔声安慰道:“青黛,你再忍忍,就可以出
来的。”
青黛点头,又摇头,仿佛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一般,亓元宏又说:“欺负你的那些人,都被我杀了。”
青黛呆呆的,点点头,又“哇”的一声扑过来,想扑上亓元宏的身,却不料被门挡住,发出重击下的闷响。
亓元宏看着,笑着,好像是一场滑稽极了的闹剧。
“真想不到,原来你还是从越大将军的女儿。”亓元宏摇头,“被我们北冥打的落荒而逃的时候,可真是一点将
军的气概都看不出来。”
青黛,还有些呆呆的,对他说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可亓元宏,却笑了。
“大将军的女儿,你爹对你的爱还真令人感动啊。”他站起身,冲着眼前的栏杆踢了一脚,门剧烈的晃动,那声
音又将青黛吓得全身向后一缩。
“他说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你说,他会用什么来交换你呢?”
安静,安静。
除了安静,整个房内,没有任何的动静。
所有人都像死了一样,连呼吸都仿佛没有了。
亓元宏走进来的时候,除了从越将军之外的人,全部退了出去。
亓元宏冷笑着,坐上了自己那独一无二的位置。
“孙将军。”他翘起了腿,衣服摆上还沾着不干净的东西,“休息的如何?”
“我要见我的女儿。”
“别急别急。”亓元宏摆手,“她还在梳妆打扮之中,不如我们先谈谈?”
“哼,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身份证实了,条件也开了,你还有什么花招要出?”
“不不不,当然不是。”亓元宏难得的好脾气,一句句的顺着他,“孙将军千里迢迢竟然敢潜入北冥,想必很不
简单,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孙将军有些花白的脑袋,冲着亓元宏的方向挑眉,示意他开口。
亓元宏揉揉鼻子:“为何青黛不姓孙?”
“家族之事,随母姓罢了。”
“可是就我所知,一般只有孩子的身份不明,或是无法公开的时候,才会随母姓吧?难道你们从越人特别?”
“亓元宏!”孙林砰的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常年战争的身体,魁梧,高大,却免不了岁月的痕迹,让他的
模样看上去,有些外强中干了。
“不要以为我孙某怕你,我们家的家事,岂容外人置喙!”
这一句震天吼的叫声结束,哗啦啦围上了一圈北冥的士兵,他们猛的将孙林围在其中,然后一致等待亓元宏下令
。
孙林愤怒的看着亓元宏:“你什么意思?”
“以前我只知道从越有个萧丞相,却不知道从越还有一个孙将军。”亓元宏用手撑着脑袋,坐在那里歪着看他,
“被萧丞相压在下面那么多年,憋屈的很吧?”
“这是我和姓萧的之间的事情!”
“唉……年纪大了,火气也大,这可不好。”亓元宏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你们下去吧,他只是有些激动罢了
。”
这一句话是对那些士兵说的,看得出,孙林虽然仗着自己的气势威猛,但面对那么冰冷的真刀实枪的时候,不是
不害怕的。
亓元宏要的就是他害怕,他要让眼前这个人知道,究竟谁才是强者,现在站在的,是谁的地盘!
青黛被人扶了过来。青色的罗裙,外面裹着厚厚的大褂。孙林一看见她,激动的扑了过去。
“青黛……”
青黛的眉眼痴痴呆呆,冲着孙林笑,却不说话。
“你……”孙林展开粗糙的大手,在青黛的眼前晃了一下,转而向着亓元宏厉声问道,“你……你把我的女儿怎
么了!”
“不是我。”亓元宏一摊手,“她被人谋害,被我救了下来,救下来之后,就成这样了……是不是?青黛?”
青黛循声望去,看见了亓元宏的脸之后,奇异般的露出了微笑。她点头,仿佛是对他的话的最大肯定。
“你……”孙林显然不信,但心疼更胜过了气愤,他慢慢的抚摸着青黛的脸颊,有些颤抖不能自已。
“呐。”亓元宏不得不出声打断他们的亲人会面,如此的场合,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说要给我的交代
是什么?”
“哼。”孙林气的颤颤巍巍,他将自己宽大的袖子一甩,一个包裹好的东西被甩向了亓元宏,亓元宏伸出五指捏
住,再一次抬头看去,孙林的脸已经冷得彻底。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东西,会让你终生难忘的。”孙林笑的古怪,连亓元宏都不得不正视他,“亓元宏,谢谢你
如此照顾我的女儿,这件礼物,应该的。”
礼物。包装精美。紫色的缎带,高雅又神秘。
亓元宏突然心理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和无力,连他都无法掌控。
有些泛黄的纸边,里面却被保存的如新的一般。一位佳人执扇而笑。
那粉色的衣衫,是从越特有的飘逸,隐隐的透出里面的单薄来。那种娇艳的色彩,越发衬得她的脸颊,带着抹羞
涩。
那张笑脸,是多么的熟悉,熟悉到,可以彻底的印入亓元宏的脑内。可那种温柔,却让亓元宏全身的血液都为之
凝固,含水的目光,却也像刀子一般,将他全身上下都千刀万剐。
一世的自负与仇恨,不过一场自以为是的闹剧。亓元宏的双手颤抖,努力的想平复自己的心情,奈何无法如愿。
孙林果然够狠,他在临走前的一瞥,含笑带讽。他说这是从王宫内部偷出来的秘密,现在却送给了自己。
送给自己。
亓元宏颓然的躺倒在了椅子上,他仰面向上,不想见到任何人。
他需要好好的静一静。
“站住!”雅玲蒂气急败坏的追在亓元宏的身后,却被亓元宏关在了门外。
这已经不知第几次了,雅玲蒂作为一国王后的尊严全没了。
“亓元宏!你什么意思!我可是王后,你亲口封的王后!”雅玲蒂如泼妇一般叫骂,周围几个看守的侍卫偷偷的
张望,便也挨了骂,“看什么看!再看就挖掉你们的狗眼!”
所有人都默默的退了下去,几个被她吓到的人还撞在了一起。
亓元宏冷着一张脸出来:“你叫什么?”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雅玲蒂伸出脚将门抵住,不让亓元宏再一次把自己关在外面,“为什么我见不到你,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别烦我,我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
“那陛下最近倒是越发的常去萧祈白那里,还常常夜不归宿?”雅玲蒂嘲讽,“这又怎么说?”
“你若是再放肆的随意调查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信。”雅玲蒂闪进屋子,肆意的跳到了一张案几上,悬空着的两条腿前后摇摆着,“不过杀了我也没有用呀,
我是王后,你的私生活……”她顿了一下,故意加重了发音,“都该归我管。”
“没有人能够管我。”亓元宏站起身,“你若是想争风吃醋,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哈,我争风吃醋?”雅玲蒂低头,“就凭赵茴儿那个搓衣板身材的小丫头,我有什么好争的?”她跳下来,身
上的铃铛哗啦啦的响着,“我只是觉得,你和那个萧祈白,走的太近了。”
“我不希望以后再从你的嘴里听见萧祈白的名字。”亓元宏不再看她一眼,举步走出,“他和你无关。”
是么?雅玲蒂妖娆的靠在一边的雕花柱子上,看着亓元宏的背影,高傲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落寞。萧祈白是你
的敌人,你越是陷得深,你就越容易忘记,你是谁。
69.突然的转变
天气,一点也没有好转,空气里,都仿佛充斥着硫磺的味道。
这种怪异的天气,让每个人都说不出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