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命里最灿烂的年纪才刚刚开始。
白昭淮从没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这般无用过。
也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这般冷血过。
常玉为了任何回报也得不到的感情连性命也能拼了不要,他却在昨晚还自纠缠着那些过去的仇恨。
也许,这就是报应。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用感情当赌注来找齐俊报仇。
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也许常玉就能跟在齐俊身边,就能等到他想要的幸福,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凌辱和折磨。
他错了一步,就害了常玉和齐俊一生,这般的罪孽和亲手杀人又有什么分别?
直到赵峰林离开的声音消失,白昭淮才颤抖着从草丛里爬出来,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常玉那身水蓝色的衣衫早就被撕扯得破烂不堪,下半身赤裸的曝露在外,血水、露水混着泥巴斑驳凌乱的黏在常
玉的是身上、腿上,歪在一侧的脸上一双眼空洞洞的瞪着。
白昭淮跪在常玉身前,哆嗦着手将常玉面朝上的翻过身来,而后用自己的衣服将他裹好搂在怀里,一声一声的唤
着他:“常玉……常玉……”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了无生气,听见声音稍微转动了下眼珠,对上白昭淮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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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了一会儿,常玉才似缓过气来,艰难开口道:“……我这样子……脏死了……你别告诉他……别……他会,嫌
弃我的……”
白昭淮使劲摇头想告诉他不是那样,却哽咽着根本开不了口。
常玉动了动手指,撑出点力气来抬手在白昭淮脸上轻轻擦了一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为
了我流眼泪……要是他……他也能为我……心疼一次该有多好……”
停了停,常玉露出一丝苦笑来:“……你……你别生气……齐俊他其实……心都在你这里……你看……”
常玉动了动,隔着衣服将手臂贴在白昭淮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你看……他连……他的孩子都舍得给你……”
“……常玉……你撑着点……我带你去看伤……你要撑着……”
常玉笑笑,摇头道:“……别费……力气了……我知道我自己……”
“常玉……”白昭淮挣扎着要将常玉抱起来,却被常玉一把抓住:“你……你听我说,说完……”
“……好”
“你别告诉……齐俊,别说我死了……我,我不想他那么快……就忘记我……”常玉歇了一次,扯着白昭淮的手
微微动了动,而后闭上了眼睛,声音更加虚弱:“我真的……不想……他那么……那么快就忘记我……”
“好……我不说……不说……”白昭淮见他气息越来越弱忙答应着,蹲下身将常玉背在背上。
他其实并不知道出了这片树林他能去找谁,脑子里一片茫然,然而脚下却是尽了全力,无论找谁,只要先出了这
片树林就总是有希望。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奔,耳边常玉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背上那人的温度都好像在慢慢变凉了一样。
“常玉……常玉……”白昭淮不敢停,只是不住的叫他的名字,期盼他能多坚持一会儿。
隔了一阵,常玉像是有些意识的哼了一声,白昭淮连忙又唤了他两次,才听见常玉断断续续道:“帮……帮我…
…把身体……擦……擦干净点……我不想……这样脏的……死……”
“不会死的,你不会……常玉……你不能死……”
常玉微微动着嘴角,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先生……先生以后能……能在祭,祭日给玉倌烧点……纸
钱吗?”
“常玉……你看,我们马上就要出了林子,马上就能去看伤了……你看啊……”
背上的人长出了一口气,“嗯”了一声:“……先生……我……我不想……在地府里……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想一个惦念的……的人也没有……”
白昭淮胸口一窒,痛得喘不过气,眼前模糊一片。
常玉自幼被卖进瑞安楼,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希望……
唯一能希冀的只有齐俊而已。
那是他生命里的全部,最后也让他用尽了全部生命……
白昭淮慌不择路,出了树林只觉得天旋地转,腹下酸痛,双腿抖得站立不住。
眼见不远处几个人影晃动,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拼了命过去。
无论那人是谁,只要不是赵峰林,只要不是薛荣,他们就有希望。
“救……救救他……”白昭淮一看清疾奔而来的人,立刻如释重负,拼尽最后力气说完,眼前便是一黑,再也没
有知觉。
意识渐渐恢复过来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后。
张开眼,就看见床边坐着的杨云峰,立刻伸手按住胸前坐了起来。
还好,那贴身藏着的令牌还在,衣服也没有被解开过的痕迹,白昭淮这才稍微放了些心,问道:“常玉……常玉
他怎么样?”
杨云峰没有立即回答,眉头微微动了动,而后站起身道:“能起了吗?……我带你去看看他吧……”
白昭淮愣了一瞬,不详的预感立即蒙上心头,再抬头去看时只有杨云峰沉默的背影站在门口。
“对不起,我还是……去晚了……”杨云峰坐在常玉身边的床上,用手指轻轻理着常玉的头发,温柔而缓慢,像
是怕惊醒了躺着的人一般。
那张脸依旧精致,只是再也没有任何神采,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伶俐乖巧的讨人欢喜。
白昭淮呆呆望着那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的身体,觉得心里酸痛憋闷,连呼吸都带着刀割一般的痛楚。
那不是因为同情。
而是真实的觉得忏悔。
他没有亲手伤害常玉,却是亲手拿走了他的希望和幸福。
那些对于自己来说只是用来报复的、急着要抛弃的,却是常玉苦苦期盼也没能得到的。
“怎么会……这样……”
“……”
“明明……没有伤的……那么重……明明没有……”
“……他早在之前为了引开追兵,从山上摔下来已经受了内伤……后来……又留了太多的血……”
杨云峰能在树林外遇见他们并不是偶然,他正是为了救常玉而去,然而他还是去晚了一步,他终究没能将常玉从
鬼门关里救回来。
瑞安楼出名的玉倌,他如何能不认得?
只是他给不起他那么大的身价,他只能一直远远的站在齐俊的身后看着他。
他装作不认识他,也只是不想常玉被赵峰林找到挟持的理由而不肯放人,但他没想到即使这样,赵峰林仍然是将
一腔的怒气泄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那天他不考虑那么多,直接将他带走的话,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他留了话给你……”杨云峰仍旧慢慢的梳理着常玉的头发,眼光不肯从那人的脸上离开:“他说……你一定要
去凉江,一定要去……”
白昭淮攥紧了拳头,用力到手臂身体都发着抖。凉江他一定要去,令牌他一定要送到,不仅是因为他对齐俊的感
情,更因为这是他亏欠了常玉的承诺,这是常玉用性命也要守护的。
“常玉……我会好好的葬他……”杨云峰终于转头看着白昭淮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怀疑,但是……你不能一
个人去凉江,你已经动了胎气……”
白昭淮这时才想起他在昏迷之前那一阵强烈的腹痛,大惊之下下意识的伸手摸上了腹部。
幸好之前养得好,虽然因为勉强用力的背常玉奔跑,但也只是轻微的动了胎气,静养的话并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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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淮这时才想起他在昏迷之前那一阵强烈的腹痛,大惊之下下意识的伸手摸上了腹部。
幸好之前养得好,虽然因为勉强用力的背常玉奔跑,但也只是轻微的动了胎气,静养的话并没有关系。
“你需要静养半月才行……”
白昭淮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必须马上走……”
半个月的修养的确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但这时间太久太奢侈。
他就算多在意腹中骨肉,也没有比将令牌送到齐俊手上更重要的。
杨云峰听他说得坚决,也不再阻拦:“那么……我安排人护送你去……”
白昭淮依旧摇头。
“你放心,我不是你猜想的那样……我跟着将军十几年,不会做任何背叛他的事……”
“……”
“你若不放心,也可以求助法源寺的武僧,只是不能单独上路……”
“……”白昭淮不再做声。
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骑马狂奔,去凉江的路最快也要一个月,而这一月的时间里到底还要遇见什么样的意外他
也没法预料。
他不能再一意孤行,他的力量实在太单薄,他必须先要保证令牌的安全,才能对得起常玉。
人心谋算不是他的专长,他做不到掐指一算就知道谁是可信的,但他现在只能求助于杨云峰,就像当初常玉求助
于他一样,他只能相信杨云峰。
“我……我能相信你吗?……”
“……我也想常玉遗愿得偿……”
“好,”隔了一会儿,白昭淮才道:“我相信你,你来安排人吧,明天葬好了常玉就上路。”
白昭淮不再多言,默默的出了房间,关紧了门。
他想也许杨云峰更需要和常玉单独告别的时间,他从他的眼神和神情里已经将那感情看得一清二楚。
常玉曾对赵峰林谎称将令牌交给了法源寺方丈,正是要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和尚、僧侣身上,找法源寺的人同行
的办法已经实在不可行。
而以杨云峰对常玉的感情来看,他若真的和赵峰林那些人是同谋就不会错过了救常玉的时机,他不会让常玉受那
样的凌辱和伤害。
他对杨云峰的信任并不是无计可施的盲目。
有了杨云峰的人护送,路上周折果然少了很多,上路的十多天里一直都平安无事,只是马车颠簸,于白昭淮仍旧
是件异常辛苦的事。
他动了胎气,原本应该静养,然而时间紧迫他也只能依靠自己配制的安胎药来勉强支撑,但终究太过操劳,胎儿
又渐渐到了活动时期,那本来已经差不多要消失的害喜的反应这时候反而明显了起来。
这日中午吃过了药,在路边的茶棚里休息,看着面前的食物却是半点胃口也没有,只喝了几口清水便放下了杯子
自己给自己诊了脉。
虽然每日都按时定量的吃药,但连日的奔波加上思虑过重、休息不好,胎儿仍旧不稳固。
白昭淮皱了皱眉。他身上配制的安胎药已经所剩无几,而离这里最近的拜临城也还要再走一天半,正算计着药能
不能坚持到临城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马蹄疾奔的声音。
这条路并非官道,平日里连人迹都算不上多,这突然出现的一行人马让白昭淮隐隐觉得不安。
他伸手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心里一阵烦乱。
一路护送他的是一对李姓兄弟,此时坐在他身两侧,一脸平静,有条不紊的喝着茶吃着东西,对那越来越近的声
音没有任何反应。
茶棚老板又端上来一盘馒头嘀咕道:“老头子在这卖茶这么长时间了,还就算今天最热闹!”
李家小二笑道:“那就尽管赚你的银子吧。”
话音刚落,那几个骑马的人已经到了近处,当先一人高声问那茶翁:“看见有和尚经过没有?”
“没啊,这可没见……”
白昭淮心里一紧,猜想他们应该就是赵峰林派出来追寻令牌的人。
这一半的路程都已经安安稳稳的走过来,本以为已经躲过了追踪,大致应该不会再有危险,想不到这时候还是在
这偏僻的小路上狭路相逢了。
“喂!你们呢?看见和尚没有?”
李老大连忙站起来搭声:“这路上人家都少,哪里来的和尚?几位兄弟是不是寻错了路?”
那人牵马转到对面,指着白昭淮道:“抬起头来。”
白昭淮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能将他认出来,一时之间不敢出声,稍微抬了下头。
李家小二挡在白昭淮一侧:“几位兄弟别吓坏了我家公子。”
那人伸着马鞭指指白昭淮问道:“哪家的?给爷报个名字来!”
李家老大躬身老实答道:“齐梁郭家小公子。”
那人将信将疑抬头问同行的人道:“听过什么郭家的吗?”
“我说,这齐梁城里的郭家多的是,你说的是哪个郭家啊……”
“我说六皮子,哪个郭家你认识了?问了有什么用?啊?哈哈哈,又不是个姑娘……”
一阵杂乱的大笑之后那为首的人回过头来:“这是去干什么?官道不走,走这偏僻的小路?”
李老大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递上去:“几位兄弟不知道,我家小公子痼疾缠身,这是想去乡下老宅修
养。”
几个人瞄了一眼白昭淮,见他的确腰腹微鼓,收了银子又再胡乱说叨了几句,也就不再纠缠骑着马向前面继续去
了。
白昭淮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见李老大快步跑到马车前,一边招呼着,一边撩开帘子低声道:“公子快上车,后面
只怕还会有人。”
白昭淮一愣之下,人已经在李小二的搀扶下向着马车过去:“不是已经走了?”
李老大摇头道:“这几个大概只是个前面探路的,收了钱就不认真办事,就怕后面上来的可没有这么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