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吃过饭刘元瑶就让齐静年和白礼谦先回了自己房间去,又将睡在白昭淮怀里的齐思忆带回了自己院子,只留下他
们两个人独处。
待到齐俊喝尽了最后一小盅的酒出了门,外面已经掌灯,大红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曳着,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又
是一年的年关了。
齐俊敞开了斗篷将白昭淮整个围在自己怀里,贴着那人的脸颊一起仰头看天上繁星伴月的景色,看两人呼出来的
白气纠缠着混合在一起,最后消散。
安静里白昭淮微微歪歪头看着身边的齐俊,男人霜白的两鬓在这灯影里更是显得苍凉,而他自己也已经面目全非
。
两年的时间,恍如隔世。
好在他们还年轻,还有半生的时光,还能为那错失了的过去弥补。
而若是还有什么能让他生出这样的勇气和力量,想要不顾一切的去尝试挽回的话,那就只有身后这温暖坚实的胸
膛。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丢下女儿,更舍不得再离开齐俊。
无论是多奢侈的愿望,他都想试一试。
白昭淮闭上眼,微笑里将身子靠在了男人肩膀上,而后伸手扣住男人交握在自己胸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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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刚小下来,瑞安楼的窗户就都争相的开了,伸出无数白花花的手臂,冲着街路中央穿行而过的行人招手:“爷~
,停下来歇歇脚~,到奴家的被窝里来暖暖身子吧!……”
檐下站着的人在这一片浪声里慢慢的红了脸,抱着怀里几卷字画犹疑着要不要趁着雨势小了而赶紧另寻个躲雨的
地方,四处望着,微微扬起的脸正落在对面酒楼上那藏在窗后的眼里。
被雨淋湿的碎发湿哒哒的贴在两边,消瘦的脸部线条更加明显,男人的五官不甚特别,组合在一起却生生动动的
像是一幅画,画中人不但有好似典漆的一双眸,右眼尾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樱红的痣。
齐俊看着那人,忍不住露出点笑容来。
他原本并不需要守在这里,这样蹲守的任务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其实完全没关系,然而从那天那男人低垂着眉眼在
巷口问他是否买字画开始,齐俊就换了原来盯梢的人,自己亲自来了。
对于自己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齐俊并没细想,他原本也是要留意赵峰林的举动,是别人在还是自己在,没什么
差别。
瑞安楼是齐梁城内响当当的欢场,整个齐梁里就属她家的姑娘最美,就属她家的小倌最俊,场面也是最大。这整
条街上,除了齐俊坐着的酒楼就只有对面的瑞安楼,而赵峰林是那里的常客。
果不其然,刚消停了没有半月的赵峰林这时候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了瑞安楼的门口。脸上显然是刚刚醒来的不耐烦
还夹杂着轻浮。
“爷得回去了,爷是要办大事的人知道吗?”手指抬着身边小倌的下巴,冲着他的脸上吹了口气又道:“晚上,
晚上洗干净了等着伺候爷……”
“是,玉倌可就信着赵爷了,晚上您可别让玉倌冷床冷被子的独睡……”
松了手,赵峰林撇了一眼不远处房檐下的人。
又是一眼,自上至下。
而后甩开身边的玉倌,赵峰林冲着那人就过了去。
齐俊结了帐正要跟上赵峰林,却见他纠缠住了对面檐下那抱着画的人。
齐俊闪身躲在门里,偷眼望去,那人已经被赵峰林锁在双臂之间,背靠着墙紧紧抱着怀里的画,挣扎间隙里露出
脸上慌乱的表情,右眼尾下那颗细小的红痣隔着一条街映进齐俊眼里。
“……你装什么嫩啊?躲这瑞安楼下面不就是来招惹人的?”赵峰林手上一挥,将那人怀里的字画打落了一地。
“不要!……”男人终于在这动作之后开了口,却是心疼的看着地上已经湿得无法挽救的字画,倒像是那些字画
要比他现在的处境更值得在意。
“看你这穷酸样,卖字的?陪爷一晚上,白花花的银子不就都有了吗?……”
没有了怀里的字画要保护,男人的挣扎就明显的大了起来,然而比起出身兵营的赵峰林来说,却仍是不足挂齿。
只是赵峰林已经明显没有了耐性,举手就掴在男人脸上,当街非礼的事眼看着就要做出来。
“放手!”
赵峰林抓着男人手臂的手,这刻正被身后的人抓着,力度上显然比他更大:“妈的,不知道赵爷是……”
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赵峰林回头就对上齐俊微蹙着眉头的脸,没骂完的半句立时吞回嘴里,还换了副媚笑的嘴
脸:“齐……齐将军……”
齐俊看了看那男人,淡淡的问了句:“你没事吧?”
男人挣脱了赵峰林的手,摇了摇头,而后蹲在地上将已经湿透的字画捡了起来,混着泥水又抱在怀里,站起身来
时才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齐俊回头看着赵峰林道:“赵校尉这时候不是应该正当值吗?怎么有心情来这里寻开心了?”
“卑职……今日轮值休,休息……”
松了手,齐俊沈声严厉到:“即使轮值当休,赵校尉也该顾忌军将形象,这等非礼之事可该军法惩罚了。”
“是是,将军教训的是,卑职这就回去反省,回去反省……”
见赵峰林慌忙逃了,齐俊这才回身,那人还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可惜了,都糟蹋了,不能卖了吧。”齐俊走过去跟他搭话,语气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嗯……刚才,谢谢将军相救……”男人说着感谢,头却不肯抬,细雨里站了这一阵肩头都已经湿了。
齐俊笑笑:“刚刚不是谢过了吗?”
“……我没什么能报答的,将军若是不嫌弃……在下送将军一副字画吧……”
“哦?可是这些都坏了啊。”
“在下回去给将军重新画一幅。”
“好。”
“那……明天在下送去将军府可以吗?”
“好。”
几句不多的对话里,男人始终眉目低垂着,不敢看他似的,听得齐俊答应了就连忙走进细雨里。
齐俊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嘿嘿笑了一声,摇着头自然自语道:“真中邪。”
齐俊年龄并不大,但三十年的人生里也经历了许多的事,早就过了会为人激动而神魂颠倒的年纪,他本以为此生
也不会遇见那样的事,却没想到只和白昭淮简短的说了这几句话就乱了心神。
下楼之前他还明明记得只要暗中跟着就好,却在为那人解围的时候给忘了干净,而见那人离开又将要问玉倌话的
事给忘记了。
“将军可真是热心人。”常玉倒了杯热茶坐在一边,语气里隐隐的透着酸。
他并非是这瑞安楼里最红的,但一张巧嘴却最是伶俐讨喜,也算是赵峰林在瑞安楼的相好。
“小玉今天可有收获吗?”齐俊并没注意他话里的异样,依旧如常的问他。
常玉看看齐俊,心里叹气,仍然慢慢将这一夜里与赵峰林的谈话都说给了他,中间自然按下了那些调笑的言语。
出了瑞安楼回府,齐俊才想起他还不知道那卖字画的男人叫什么呢,不过也不妨事,明日送来的字画上自然会有
落款。
只是,第二日,瑞安楼的巷口却并没见男人在。
齐俊依旧坐在酒楼上面原来的座位上,常玉遣了小厮来通知他赵峰林这日不来,他却并没有立即离开,直坐到太
阳都斜了。
府里的门房也说没有人曾来过。
齐俊有点失落,那种轻微的情绪只在听见门房回话的时候稍微的在心头停留了半刻就消失了,没有踪迹的,连他
自己都没留意。
而后的几天里也没有见到那个男人。
这日从酒楼里出来,常玉身边的一个小厮拦住了齐俊,悄悄交给他一张纸条,说些无关的话之后离开了。
纸条上只写了一处地址。
齐俊对那地址十分陌生,略微考虑之后还是寻了过去。
只是地址上只写了巷子的名称,却并未写到底是哪户人家,这种偏僻的穷苦人的居住地,齐俊也不明白常玉让他
来寻的是什么。
耐着性子逐门逐户的细看过去,齐俊忍不住有些皱眉,在没走到最后之前就回身打算离开了。
“谦儿……”
这声召唤细弱轻微,混在咳嗽声里辨不分明。
然而却依旧钻进齐俊的耳里,让他立即站住了脚步。
就算只是那样简短的对话,齐俊对这声音也还是记忆得这般清晰,只凭这似有若无的一声也能确定就是那男人。
他转身看看两边的大门,一扇紧锁,另一扇则显然在从内栓上的,门缝里隐约的还飘出了淡淡的药香。
“有人在吗?”打了打门,齐俊退后了一步等着。
“你是…谁?”回问的声音却并不是男人,而是个男孩的稚气声音。
齐俊从门缝里见到一个不及他腰高的男孩小心试探的向着门口走过来。
而后门开了一个小缝,男孩稚气的声音又再问他:“你找谁?”
齐俊微笑道:“你家先生在家吗?”
他并不知道这男孩与那男人的关系,但想男人一手好字叫他先生总也不算错。
“你找……爹爹吗?”男孩虽还有犹豫,却还是将门开大了些看他。
“先生曾答应赠在下一副字画……”
“哦……我要去问问爹爹……请稍等。”男孩随后又拴上了门,一路跑进去的声音毫无遗漏的落在齐俊耳里。
片刻之后,门被男孩打开:“将军大人请进。”
院子不大,一颗老槐树就占去了一半,树下架着个小火炉子,上面煮着汤药。
男人披着件青衫站在门口,手按在胸口压抑的咳了几声才向着走过来的齐俊抱拳道:“将军怎么……”
“你病了?”
男人显然一愣,而后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说要送与将军的字却是耽误了。”
齐俊笑笑:“能请我进去吗?”
男人迟疑了一下,而后闪开身将齐俊让进了屋里:“寒舍简陋,慢待将军了。”
小男孩捧着只旧茶壶进来稚声稚气的道:“将军大人请喝茶。”
齐俊自己在桌边坐下,笑道:“将军、先生的叫着真麻烦,还不知道你的名讳……”
男人看看他,抱拳道:“在下白昭淮。”
男孩眨眨眼睛学着白昭淮的样子也抱拳行礼道:“在下白礼谦,是爹爹的孩儿……”
齐俊被白礼谦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好,那在下也来报个名讳,齐俊,你叫我齐叔叔好不好?”
白礼谦显然并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可以,便回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看见白昭淮点头允许了,才又笑着道:“齐叔
叔。”
忍了这一会儿,白昭淮终究是撑不住的转过身又咳了起来。
白礼谦立即跑到白昭淮身边踮着脚帮他拍背,见他好点才又跑出去。
齐俊皱皱眉问道:“是那日淋雨着了凉吧。”
白昭淮咳了一阵才好过些:“嗯。”
而后想起齐俊说的字,从窗边的书桌上拿过一卷字来:“早该给将军送去府上的。”
齐俊接过来,展开便见纸上飞扬的写着一阕词,笔锋之间颇具古风,词语里全是壮阔的豪情,这番心意明明就是
为他而作。
齐俊哈哈笑道:“白白浪费了你一番好意,在下这点墨水真真是羞得慌。”
白昭淮拉了拉衣服微笑道:“摆弄文字本来就该是我这样百无一用的书生,将军是要点将杀敌的,功夫了得、谋
略了得才是真的,何需要舞文弄墨。”
白礼谦从门外进来,手上捧着刚倒出来的汤药:“爹爹该吃药了。”
白昭淮连忙接过碗,伸手揉着白礼谦的头顶,笑容里全是疼爱:“谦儿乖,自己去背书吧。”
等白礼谦出去,白昭淮才回头问齐俊:“将军怎么会找到这里?”
齐俊笑笑却并没回答,他总不能说他只凭个小倌的字条就来了吧。
低头看见桌上那碗颜色浅淡的药汤皱眉道:“这药这么淡?怎能好得起来?”
那药汁的确已经淡得几乎和水一样了,白昭淮自然知道那药根本不顶用,只是他却并不想伤谦儿的心。
小孩子并不懂得那些辛酸的穷苦,没钱买药便反复将那一副药多煮一会儿,天真的以为那也一样会有作用。
但这他们父子两人相依为命的艰难并不必展示给外人看,白昭淮只淡淡道:“小孩子天真而已。”
抬头看向齐俊的眼里,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眼前端坐的人是新赵最有前途的右将军,生在名将之家,自幼便是锦衣玉食,自然不懂得他们这世上最底层的穷
人的生活:“没什么管不管用的,穷人最好的良药叫做时间。”
白昭淮淡淡的笑笑:“过段时间就好了。”
齐俊没有故意要让白昭淮难堪,他只是真的不知道一碗药里也会有故事。
轻咳了一声,齐俊对自己刚刚的莽撞有点抱歉,好在白昭淮看起来并没责怪的意思,便转了话题聊些书法字画的
闲话。
他于这些上的确不是行家,但老将军是文武双全的人,对子女的教导上自然也下了不少的功夫,所以实际上齐俊
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
然而和白昭淮只闲聊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忍不住要多看上他几眼了。
不是因为他清秀的容貌,而是因为他不凡的谈吐。
渊博但骄傲的人,学士院里一抓一大把,齐俊毫不以为然。眼前的人却和他们那么的不一样,一样的话,一样引
经据典,却是娓娓道来安然又温和的,不卑不亢,那淡淡的如溪水般缓缓流淌的声音只听着也觉得是美妙的,竟
让人就愿意那么沉醉进去了。
直到走出那巷子,齐俊才意识到自己一把年纪居然也会和年轻人一样,有为了心仪对象而失神的时候。笑着摇摇
头,眼前却还是白昭淮淡笑的表情,那温柔的眸光竟然无法不去想。
明明已经入了秋,午后的太阳仍然太招摇,让人脸红心跳,手上脸上都汗津津的,齐俊觉得连那副字也无端的发
热。
第二天依旧没在瑞安楼街口看见白昭淮,齐俊知他是病还未好,吩咐了手下的人盯着,便一个人去了药房,而后
又去了白昭淮家里。
见是他,白礼谦就开了门小声道:“齐叔叔,我爹爹在午睡哦,你要等着他吗?”
齐俊提着手上的药道:“我来给你爹爹治病的。”
白礼谦立即就接过药,弯腰行礼,小大人一样的谢着齐俊:“谢谢齐叔叔。”
齐俊学着白昭淮的样子也在他的头顶上揉揉,而后放轻了脚步穿过外厅悄悄进了里屋。
床上一方简单的竹席上白昭淮脸向外侧身睡着,眉头微微皱起,脸色有些苍白,偶尔压抑的咳嗽几声,按在胸口
的手指纤白细瘦,半点血色也没有。
齐俊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这人即使是病着,微蹙的眉宇间也还是隐隐有着温柔淡定的表情,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