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傲是诧异的,他对楚天寒的确有些不满,兄长爱恋一个男子叫他十分不爽,又不愿意怪哥哥,便把这不满移到了楚天寒身上,但也只是心中不满,或许面上偶尔有露出来,他并不觉得楚天寒会这么敏感。
这明明是个粗神经的家伙。
唐傲看了看病中的兄长,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不愿意再让他劳心,便站起来说:「我说完了,楚公子请。」
又俯身为唐少掖掖被角,低声说:「晚饭后我再来看四哥。」
楚天寒直看着他走出去,穿过长廊,看不见身影了,才回过头来,把门关上,走到床边去。
唐少一直看着他的举动,眼中露出思忖的神情。
楚天寒却没有发觉,他看到桌上放着的食盒,里面有一碗甜粥,几碟子小菜,便端过来,说:「晚饭还没吃?」
唐少摇摇头:「不想吃。」
楚天寒摸摸他的额头,劝他:「不吃怎么好得了?多少吃一点,我来喂你。」
他甚至有点兴奋,从遇见唐少开始,就一直是唐少照顾他,而唐少虽然看起来瘦弱,但在唐门的医术之下,也从来没有过长时间的病倒,反倒是牛一般壮实的楚天寒,两次死里逃生都是唐少救的。
想到这里,他一边舀了一勺甜粥送到唐少嘴边,一边说:「我这辈子最危险的两次都是因为你才遇难呈祥的,你真是我的福星。」
唐少也想起来当年的初遇,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
看得楚天寒心痒,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一边脸颊,嘴唇下的触感是软而烫的,唐少还在发烧,楚天寒愧疚:「都是我不好,害你病了。」
唐少看着他,轻轻说:「能救回你,这点病也值得。」
楚天寒继续喂他喝粥:「你对我真好。」
唐少凝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天寒的变化真大,再也不是当年树下那浴血的少年模样,或许是病中让人软弱,唐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心中多年的疑惑:「你为什么要走?」
楚天寒疑惑的歪歪头:「走?去哪……」他突然明白了,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着唐少,嘴角微微的抖了抖。
而唐少被自己这句话吓了一跳,心中却又油然而起对他回答的期待。这许多年过去了,再有什么伤害也会变浅吧?
而这一个过往,在两人心照不宣的同时回避中似乎有一种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假像,在这几年当中,没有一个人提起。
或许连回想也刻意的没有了。
过了许久,楚天寒开口:「我讨厌唐傲,你知道吗?」
唐少果然不知道,他只觉得楚天寒和唐傲仅有的几次短暂碰面看起来淡淡的,什么也没有。他也并没有想过应该有什么,这样才是对的,楚天寒和唐傲的确什么也没有。
楚天寒是唐少他自己的,他一个人的,原本就和唐傲没什么关系。
楚天寒默默的看着唐少,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带了一点点回想的神情,却似乎不以为然。
过了一会儿,唐少说:「我不知道。」
他果然不知道,他自然是认为一切都只是深埋在他心底,世间无人知晓。
楚天寒便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唐少身体虽不强,精神上却是最为强悍的,正想开口说话,却见唐少皱起了眉头,仰了仰下巴对着楚天寒:「可是我记得,唐傲回唐门的那天,正是你走的那天。」
他的表情中不由自主带了点悲伤,那一幕稍一回想便是刺痛。
此时轮到唐少问他:「为什么?」
楚天寒低了头不看他,他眼前是当年那永远也忘不掉的一幕,唐傲站在前厅,一脸倨傲,一身白衣,他记得他遇到唐少,匆匆而过,并不回头。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甘愿的回答:「我知道我和唐傲有点像。」
这句话没头没脑,唐少自然听不明白,眨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楚天寒被他这难得出现的孩子气表情逗笑了,心中溢满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偏偏每种感觉都叫人酸软。
他放弃似的叹口气,低头轻轻吻一下唐少热乎乎的脸颊,低声说:「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唐少还是不明白,他一直以为楚天寒仿佛清水一般容易看透,而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楚天寒的一举一动也的确叫他看得明白,除了当年莫名其妙的出走,没有什么是他不明白的,许多事情,他并不需要说出来,只要眼角眉梢一扫,便知道了。
可此时,他却半点都没听懂。
是因为发烧而迟钝了吗?
唐少摇摇头,说:「我还是不明白,你和唐傲像有什么好在乎的,又怎么会因此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一旦说出来,便是在多年后,情浓后,依然叫人伤心。
楚天寒搔搔头,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唐少这么伶俐聪颖,怎么说得这样了还不明白,追着他问,他真的觉得不太说得出口,可是看着唐少此时格外明亮的眼睛,因为发热的缘故,原本黑沉沉的眼睛竟变得水汪汪的起来,楚天寒又觉得完全拒绝不了。
他长叹一口气,终于放弃似的说:「你让我住他的房间,穿他的衣服,打扮成他的样子,不就是想要把我当成他吗?」
唐少怔住了,一时间只觉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是说……」
他完全说不出口。
楚天寒从来没见过他结巴过,他见到的唐少永远都是镇定自若掌握大局的,这么一看,便觉得唐少可爱的不得了,笑了起来,说:「我已经不在乎了,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他永远只能是你弟弟——虽然当时是很难过。」
唐少震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动也似乎不太能动的样子,楚天寒却一副终于把话说开了的模样,甚至为自己的深明事理隐隐有点得意,俯身去伸手去帮唐少拉拉被子:「唉,你病着,我本也不该说出来,你偏要问……」
话还没说完,被唐少毫无预兆的一巴掌扇在脸上,清脆无比。
楚天寒怔住了,唐少也怔住了。
他本没有想要给他一耳光,只是不由自主的反应而已,不过,打了之后,却也并不后悔,倒只觉得出了口气。
楚天寒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脸颊,唐少在病中,本就手脚酸软,这一巴掌倒也并不太疼,可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却让他跳了起来:「唐少,你……」
唐少冷淡的看他一眼,冷冷的说:「坐下。」
楚天寒楞在当地,可是看着唐少的表情,却咽了口口水,乖乖坐了回去。
这样的表情他见过,好几次,有人出了大纰漏,唐少在处置前便是这个样子,越是冷淡越是事件严重,而此刻唐少的冰霜一样的表情,竟叫楚天寒都觉得心中一惊。
艳若桃花一样的肤色,却犹如冰霜一般的表情。
唐少虽面上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心中却翻腾的厉害,他万万没有料到,楚天寒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楚天寒出走前唐傲一直没有在唐门内,他实在没想到这事的魔咒竟然是唐傲两个字。
而且还会是这样龌龊的方式。
心中哽的有点说不出话来。
楚天寒乖乖坐着,拿眼角小心的去瞄唐少,看唐少这种举动,楚天寒心中隐约开始明白,自己想错了。
这么一明白,他就心虚起来,动也不敢动。
可是等半天,唐少不说话,楚天寒倒是急了:「你……你说话啊。」
唐少好容易把那股子气咽下去,瞟了楚天寒一眼,冷冷道:「说什么,说我为什么会这么下流,竟然窥视自己的亲弟弟?」
这亲弟弟三字说得格外重,楚天寒垂下头去,低声道:「没……没有吗?」
唐少哼了一声。
楚天寒便笑了,再次无视唐少冰冷的脸色,扑到他身上:「没有?真没有?是我想错了吗?唐少……唐少你不知道当初我有多难受,后来想了多久才勉强不那么难受的,可是当时为什么会让我住他的屋子,穿他的衣服。」
唐少几乎想要咬他一口了:「因为唐傲住的院子离我的院子最近,你也刚好能穿给他做的衣服,在没给你做衣服前,让你光着身子吗?」
楚天寒眨眨眼:「就这么简单?」
脸上已经不由自主的露出大大的笑脸。
唐少看得碍眼,随手抓起旁边的枕头拍在他的脸上:「滚开。」
楚天寒把枕头抓下来,笑道:「虽然我这么想是过分一点,可也是情有可原啊,我长得像唐傲,你又让我住他的房子穿他的衣服……」
唐少捏起他的面皮来:「哪里像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楚天寒笑嘻嘻的,脸还在人家手里,笑起来就很滑稽,可是还是逗笑了唐少,唐少觉得自己真是碰上他就说不出的心软。
楚天寒见他笑了,便开始胡说八道:「那既然不是,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唐少又捏他:「我若是早知道你有这么龌龊的念头,早乱棍打你出去了。」
楚天寒笑着叫疼:「好嘛,是我错了。」
唐少放开他,突然低低的叹口气:「就为这个,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楚天寒一震,慢慢的敛了笑容,和唐少对视良久,低声说:「对不起,我错了。」
多少逝去的光阴虽不能在这声对不起中回来,至少得到了理由,至少今后的时光有了更多的信心。
但楚天寒却还有疑问:「可是,你并没有来找我。」
唐少一怔,然后慢慢说:「我以为……你厌倦了,毕竟,我那么乏味。」
楚天寒震惊:「怎么会,我从来不觉得。」
「你还是个孩子,你想要的东西会很多,想看的也会很多,走出去总是应该的,唐门只是一个小地方,所有人都想出去。」
「所以,你索性不来找我?」
「我想,我留不住你的,你迟早会走的,就如我的父母,我的兄弟……」
楚天寒一脸沮丧,真是太莫名其妙了,唐少总是被抛弃,所以竟就这样把被抛弃看得理所当然,那么轻易的就接受了。
若是……若是没有教主被擒,自己以为死到临头前去见他,只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看来,还得感谢南宫玉那个疯子?
楚天寒打了个寒颤,原来,看起来如此强势冷硬的唐少,竟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
他在想什么,唐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抬手摸摸楚天寒的脸,又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开这阴差阳错的错误,说:「我累了。」
楚天寒连忙站起来,给他拉拉被子:「再睡一会,我守着你。」
自己坐到一边,握住唐少的手不放。
唐少原本以为这样自己不会睡着,谁知闭上眼睛,竟很快就睡着了,没有梦,一片安静。
尾声
唐少的病虽然没有好,但年夜饭自然还是要吃的,让楚天寒上桌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不过唐少作为家长既然许可,也就没有人敢说什么。一顿饭也就平平安安的吃了下来,只是唐少因在病中,不敢乱吃,只喝了一碗燕窝粥,夹了一筷子清蒸鱼,也就算是吃过了。
楚天寒陪着唐少下席,挪到里间暖阁里去,摸了摸唐少的额头,觉得还好,便笑道:「真不吃了吗?」
唐少懒懒的:「你没吃饱吧,叫厨房另外做点什么?」
楚天寒说:「现在不吃,等会饿了再说。」
唐少捏了个榛子玩:「你去放烟火去吧,尽腻着我不闷?」
楚天寒听外面热闹非凡,却也并不太动心,自从那日把话说开了,他便成日围着唐少就像捧着个宝贝般,而且并不觉得闷。
时时都笑嘻嘻的。
唐少瞅了他一眼,便把榛子塞进他嘴里,说:「其实我已经好了,唐盈太谨慎了。」
楚天寒嚼着榛子,含糊不清的说:「外面冷,就算好了也别急着出去。」
唐少好脾气的说:「好吧。」
楚天寒听着外面的声音,房间里便显得格外安静,看唐少也容色平和,楚天寒突然笑道:「这都年三十了,听唐盈说,你们在山上找到我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三。」
唐少没有防备,随意嗯了一声。
楚天寒狡猾的一笑:「二十三?」
唐少随意的问:「是啊,怎么了。」
楚天寒咧出大大的笑容:「是啊,二十二那天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唐少抿了口蜜水:「你只是被冻得厉害,幸好内力深厚……」
话还没说完,唐少就明白,自己被套话了。
楚天寒笑咪咪的挨过去,搂住唐少:「是啊,只是被冻了,其他什么都没有。」
唐少有点尴尬,他原本是真的想要让楚天寒吃下如意百日丸的,只是事到临头又担心真的出什么事,到底舍不得,思忖再三,才随便给他吃了颗糖丸子,只用言语吓唬他。
也幸好如此,不然此次雪山之险,还不等他找到楚天寒,便会毒发了。
楚天寒看他神情就觉得愉快:「居然哄我。」
但还是笑容满面。
唐少看看他,轻轻说:「嗯?不生气?」
楚天寒笑道:「我哪有你那么小气,还打我,哼!」
唐少抿抿嘴,刚想说话,楚天寒笑道:「我知道,你是太爱我了嘛,就吓唬我要我常来看你。」
得意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唐少又好气又好笑,可是看楚天寒那样,最终还是笑了出来,仰起头去亲他下巴,低声道:「是呀,谁叫我这么爱你呢。」
楚天寒得了这一句,更猖狂起来,顺势把他压倒在榻上,室外鞭炮震耳,烟火闪烁着五彩光芒,映衬着屋内暖洋洋一片春色。
——正文完——
番外:逼供
正月初二,蜀地难得的是个晴日,阳光十分明媚,唐少的病也差不多好了,吃过午饭,便裹着裘皮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外边是一地的腊梅,在阳光中更是喷香扑鼻。
楚天寒自然陪侍左右,自从那日解开心结,楚天寒便像是只解了绳索的猴子,轻松无比,成天粘在唐少身边,赶都赶不走。
当然,唐少也没有赶他。
此刻,唐少半躺在躺椅上,仰着头闭着眼,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片明晃晃的雪白,楚天寒忍不住,凑过去亲他,唐少微微笑,让他亲了一下,就挥挥手,赶蚊子一般赶他。
楚天寒转身拿起小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问唐少:「喝茶吗?」
唐少不理他。
他转了两圈,又从四格的茶食盒子里抓了一把松子剥起来,问唐少:「吃松子吗?」
唐少还是不理他。
楚天寒不干了:「喂喂,怎么不理我。」
唐少微微睁开一点眼睛,便见楚天寒瞪着他,想了一想,说:「好吧,我理你,那我问你,你干嘛去雪山?」
楚天寒没想到这笔账还得算,气势不由得矮了下来:「我说过了啊,就是随便看看。」
唐少这次不会让他轻易过关:「就看看?」
「不然……还能怎么样?」
「你不知道冬天的雪山很容易出事吗?」
「我以为我武功还好,应该跑得出来。」
这话越说越心虚,唐少坐直了,睁开眼看着他:「是吗?连你那样的想法我都没把你怎么样,你还是说实话吧。」
楚天寒嘀咕:「都打我了,还说没怎么样。」
「不该打你吗?」
楚天寒气势全无,小声说:「该……」
他琢磨了一下,才说:「我是知道冬天的雪山有危险,但一来我的确觉得我轻功不错,应该还好,二来……我觉得其实死了也没什么。」
唐少皱起眉。
楚天寒说:「你知道,我心里一直以为……」他把以为后面的部分含糊了过去,唐少自然是明白的。「所以,我有时候觉得,死也没关系,说不定你能想着我,就像你总想着唐伤……」
他猛的住口,却还是漏出了那个名字,一脸尴尬的看着唐少。
唐少果然震惊了:「你说什么!」
楚天寒赶紧解释:「那都是我以前胡乱想的,我已经知道不是了,真的,你别想了。」
唐少还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还想了些什么,一并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