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想,方若玉的话还是对的,若是唐少不爱他不想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确保能见到他?
当一个人极需想得到心中所愿的时候,总是格外盲目,所以楚天寒得到了安慰。
而方若玉,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阴郁。回去后凌度羽发现出去嘀咕了半日,楚天寒是容光焕发的回来了,方若玉却脸色有点暗沉。
凌度羽递个眼色过去询问,方若玉见了,只是摇摇头,示意等下再说。他们两人虽来往时日不长,但惯常眉来眼去,大家都见惯了,并不在意,正好骰子丢到楚天寒,一阵起哄,大碗的酒斟上来,热闹非凡。
待得大家都醉了,各自散了,凌度羽和方若玉一块回去,才问他:「你和天寒说的怎么样了?」
方若玉皱着眉头说:「天寒说,唐少走了,走之前给他下了药,是……」方若玉有点踌躇,有些东西对他对凌度羽都是有意无意避开的,此时虽然与他们无关,却总有点类似,或会触景生情。
凌度羽却还看着他:「嗯?」等着他说下去。
方若玉只得说:「给他下了控制药,每百日服一次解药,唐少说,天寒总是招呼也不打就跑得无影无踪,所以非得这样把他捏在手里。」
凌度羽也皱了眉,然后叹口气:「不是好事啊。」
方若玉点点头,他怕凌度羽想起以前,赶紧抢着说:「唐少若是真对他好,怎么会舍得,世间事难以十全十美,总有种种意外,万一哪一日天寒赶不及了,那岂不是……以己度人,我是舍不得的。」
凌度羽安慰的摸摸他的手臂道:「我知道……或许唐少是实在无奈了,方才出此下策?」
方若玉摇摇头:「在我看来,便是永不能相见,也要让他平安的活着。」
凌度羽笑了:「若玉是至情至性,可你我都不是唐少,怎么能知道他到底怎么想?而且事已至此,倒是天寒那边你怎么说的?」
方若玉一时动情,转身搂住凌度羽的手臂,把脸贴在他的肩上,说:「还能怎么说?也不过是忽悠他几句,把他哄高兴了算数,他倒是心宽,也就好了……我觉得……」
他停下来不说,只是看着凌度羽,从他的方向,是凌度羽下颌线条,随着岁月流逝,他只添了成熟,无损俊美,方若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凌度羽低头看他,笑了一笑。方若玉才继续说:「我觉得,说不定唐少哄他了,并不是真的下了这样的药。」
凌度羽有点疑惑:「会吗?唐少也是一门之主,不至于这样胡说吧。」
方若玉道:「情人间的别扭,和是不是一门之主有什么关系,我就不明白,他们明明两情相悦,到底在别扭些什么。」
凌度羽笑起来:「你和他又不是情人,自然不知道。这是暂时就这样吧,你的猜想也不用告诉天寒,随他们闹去,死不了就行。」
楚天寒当然不知道背后这些话,他本来心宽,又得了安慰,更兼对唐少情根深种,不过郁郁两日就把这事放开了,开始在天命教与唐门间来回奔波。
天命教本来事情已经不多,加上凌度羽知道内情,有意放纵,从不理他来回,楚天寒总是早早的就跑去了唐门,有时候甚至住到下一次日子。
反倒是比在天命教待的日子还多些。
就这样,竟就耗去了一次次的春去秋来,却也日渐情浓,唐少安静的容颜多了表情,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温柔的让楚天寒沉溺其中。
这一年冬天,楚天寒回天命教住了一个月,把早几月搁置下来的事处理了,方若玉内疾发作的厉害,命在旦夕,凌度羽携他外出寻医,把教内事托付肖沉月,眼看年关将近,教内诸人都各自回家过年了,楚天寒也收拾包裹打算去唐门过年,教里却接到凌度羽手书。
第十章
凌度羽书信送到的时候,楚天寒刚收拾好包裹,正在肖沉月的书房里把有几件没办完的事儿跟他交代,门外属下送了信来,楚天寒见他打开来看了,便问他:「教主说了什么?」
肖沉月有点沉吟:「教主交办一点事,跟你没关系,你不是急着出门吗?把你的事说完就去吧。」
楚天寒伸手去拿信:「到底什么事儿啊。」
凌度羽的信写得很简单,说是已经找到医方若玉的法子,需要一枝全株的天婴莲,命肖沉月派人出去找。
楚天寒说:「天婴莲是什么东西?」
肖沉月道:「我也没见过,只是似乎在什么书上记载,长在冻水边或者冰上,性极寒,能降人心火。」
楚天寒便点头:「若玉可不就是得要这个。你赶紧派人出去找吧,我明日动身去蜀中,也看看唐门有没有,若有,就直接派人给他送去。」
肖沉月点点头:「也好。」
两年来,楚天寒也把到蜀中的路跑得熟了,他本也不急,走了十几日才走到蜀地边上的卫城,虽然天色还早,他也不想赶路了,便照例歇在卫城中的云来客栈里。
这客栈里,连小二带掌柜都认得他了,一见他走进来,小二就满面笑容的过来接过他的马缰绳,笑道:「楚爷有阵子没过卫城了吧,这么冷的天,先烫壶酒暖一暖?正好昨日才到了十坛上好的红花老窖,最是醇厚的。」
楚天寒点头往里走,隆冬的蜀地不仅寒,更是湿冷,仿佛那冷都透进骨头里似的,如影随形,似乎连衣服都不干爽。
他本生于北地,十分不惯蜀地湿气,尤其冬日更是不惯,这两年来,都是过了秋季就走了,这还是第一次入冬后来这边,也是因为这次服解药时间刚好便是在冬天,楚天寒本来埋怨,但后来转念一想,这次过来还可以和唐少过年,便又高兴起来。
这便是楚天寒的好处,许多事情都能转念一想,也能很快释怀,不太往心里去,但在有些人眼中,就觉得他什么都不太上心,什么都可有可无。
后来唐少自己想起来,或许便是如此,这种性格自有他的好处,可是心思深重如唐少,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便极度缺乏安全感,他看不明白,想不清楚,不知道如何才能抓紧他,才能让自己相信自己对他是不可或缺的。
唐少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心中对失去楚天寒的恐慌,但事实上已经失去过一次之后,他终于需要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牢牢的抓住他。
楚天寒自然想不到那么多,这两年的两情相悦让他几乎都是神清气爽的,也并不太介意唐少的那种小手段,就如此刻,想到还有一日就能到达唐门见到他,楚天寒便不由自主的脸上微微带着笑了。
小二殷勤的烫了酒,送上店里几个拿手的下酒菜来,此时已经天晚了,店里没有几个人,小二见他心情好,也就凑趣的和他攀谈。
谈到这卫城周围的景色时,那小二道:「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东门出去六十里,有一座西岭雪山,那山上终年积雪,遍地是奇花异草,传说都是仙人种的,天上才有,世间俱无,偶尔有人采到一样,都是平日见不着,无人认识的宝贝,只是这雪山又高又陡,积雪又深,便有人上去都是夏季,冬季大雪,神仙也飞不上去。」
楚天寒本来只是随意闲谈,听到这个倒是心中一动,问那小二:「那山上有湖吗?」
小二道:「听说山顶有个湖的,不过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冰冻的。」
楚天寒又倒一杯酒喝,心中不由盘算起来,这些所谓见不着,无人认识的宝贝,大概也就是些普通药铺没有的珍奇药材或是毒物,在西岭雪山想必是十分阴冷湿寒之地,必有其他地方未见的奇草,或许能找到教主要的天婴莲,何况就算没有,寻到些平日少见的,给唐少也好啊。
更何况,雪山景色,倒也叫人神往。
想到这里,楚天寒主意已定,便叫小二给他准备了两日的干粮及一袋酒,准备明日上雪山去。
只是楚天寒低估了隆冬的雪山,他上山的时候天气尚好,天色澄澈透明,看那雪山也是温柔安静,楚天寒便把马留在山脚,自持自己的脚程,第二日想必就能下山了,放心大胆往山上去。
或许,他这一生就没有害怕过什么,从年少的时候去单挑十八连云水寨、到后来加入天命教,他永远是随性而为,不想后果。
而他自己也的确没有想到,冬季的雪山是如此的可怕。
雪山本就陡峭,雪又铺得极厚,一脚踏下去就几乎没腰,楚天寒只得提气施展轻功,从雪山掠过,但这样极其消耗内力,而且需要小心,雪地上只见一片白,难以知道落脚点是不是安全,楚天寒有几次差点踏空。
这倒更激起了楚天寒的好胜心,非要攀上这雪山不可。
楚天寒在半山腰歇了一气,便全力施为,向顶峰攀去,这样到了近天黑,他大汗淋漓,呼吸急促,那山顶却还可望而不可及,只得寻了个山洞歇一晚。
如是这样,耗到第三日,楚天寒终于攀上了山顶,看到了那湖。
那湖的确很大,冰上也覆满了积雪,放眼一望,仍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活物,楚天寒不禁有点失望。
不过在山顶上远望,四周积雪冰峰,连绵不绝,倒也风景壮美,楚天寒从来没见过这般景色,心中不禁想:该跟唐少一起来,让他也看看。而且带上酒,在这山上喝酒一定别有趣味。
想到唐少,楚天寒又笑了,一想到唐少,总是心情格外好。
楚天寒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一些奇特的植物,附着在湖边的石头上,虽然都掩盖在白雪之下,却依然长得茂盛。
楚天寒端详了一阵子,但见那叶子肥而厚,略见晶莹,有一两株在叶子下还开着花,色淡而小,他不认识,便掘了那开了花的两株放进包裹里,打算带去唐门看看。
这湖边的确有些异草,楚天寒继续走,不知不觉天上开始飘下雪花来了,开始还小,后来逐渐大起来,鹅毛般的雪片旋转而下,周围开始变得朦朦胧胧。
楚天寒抬头一看,天色竟已经变得昏暗起来,而这时辰,不过是中午。他知道不好,看起来似有暴风雪,得赶回头一日住的山洞去暂躲一躲。
天刚拂晓,唐尘在门外低声问:「四爷醒了吗?」
唐少仍是闭着眼,「嗯」了一声。
唐尘说:「昨晚卫城边上的西岭雪山起了暴风雪,据说有一段雪崩了。楚公子三日前上去了,还没见下来。」
唐少猛的睁开眼睛:「怎么回事?进来说话。」
唐尘轻轻推开门进来,回道:「楚公子四日前进的卫城,第二日就去了雪山,暗哨探得楚公子只带了大约两三日的干粮,马匹留在山脚了。」
唐少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一直没有下来?」
「是的。」
这两年来唐少并没有刻意掌握楚天寒的踪迹,这次因卫城是离唐门不远,自然布有暗哨,是为唐门外部防卫而布置的,所以楚天寒进入卫城,方才有人知晓。
其实连楚天寒上雪山也只是知晓而不上报,只是此刻出了变故,才连夜报了上来。
唐少说:「暴风雪停了吗?」
「今晨停了。」
「叫卫城的人先去找,你去点齐我的侍卫随我一起去,不要惊动五少——唐盈也去。」
「是。」
唐尘退出自去安排,唐少坐在床上,半晌动弹不得,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在微微的发抖,不禁苦笑:这混蛋真不叫人省心。
楚天寒在洞内躲了一夜,洞外,只听得暴风雪呼啸而来,从洞里望出去,只见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唯有听到漫天风声,偶尔有雪片被风刮进来。
幸好洞深,楚天寒缩在最里面,风雪灌进来,中途也就落了下去。
这样威力十足的风雪面前,楚天寒暗暗叫苦,不知道这风雪停了后要怎么出去,到后来,也抵不过睡意,听着那呼呼的风声,倒也睡着了。
醒来后,洞中还是一片漆黑,却听不见风声,楚天寒心中一喜,这风雪停了,便可以下山了。想着便摸索着往外走,走了十几步,竟碰到一堵雪墙,原来这洞口竟然被雪灌进来封住了。
楚天寒咒骂了一声,只得拿自己随身的剑挖雪,只可怜他那名声显赫的挽月剑,竟然成了雪铲,还没有真正的雪铲好用。
洞里没有光亮,楚天寒带的火折子也用完了,全凭摸索,也不知费了多少劲,才满头大汗的挖了个可以爬出来的雪洞。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只是,楚天寒有点傻眼,风雪肆虐了一夜,外面已经完全换了模样,只见白茫茫一片,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他在那里琢磨了一会,不管如何,总是往下走就对了。
走了两步,腹中咕咕的响了起来,干粮昨日下午已经吃完,本想着上了山顶,下山应比较快,最多饿个一顿,就能到山下,没料到,竟然碰到这场风雪。
楚天寒本来不是山民,自然不知,雪山在冬季降雪最多,暴风雪时常都有,也就完全忽视了这些。
但此刻下山显然已经快不了了,楚天寒只得忍着肚饿,尽拣那下落较陡的路走,希望尽快下到山脚。
雪后的大山,雾霭本多,楚天寒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何处,越发焦躁起来,看到左边一个小坡下,露出一块石头,便轻轻一跃,向那石头落去。
一脚落下,便觉得那石头微微晃动,楚天寒心中一惊,立即提气,点在石头上向上掠起,落回自己先前站的地方,那石头晃了两晃,竟向下滚落。
真是处处陷阱,楚天寒听那石头滚了一段,就直直的落了下去,传来空洞回音,原来下面竟是断崖。
好险!
这里是不能走了,楚天寒往后退了一步,找另外的出路,却听得这安静的山间「咔嚓」一声,仿佛是有人踩断枯枝的声音。
他微微一怔,这山上风雪后雪深数尺,怎么会有枯枝?
念头还没转完,只听的隆隆之声,便见积雪夹着泥石,铺天盖地的滚落下来。
「雪崩!」楚天寒大惊,聚起平生功力飞跃而起,向下奔去,却哪里跑得过挟风雷之势而来的滚滚积雪,一时天旋地转,便再无知觉。
唐少率众人从唐门快马疾驰了两个时辰,才远远看见西岭雪山的山顶,此时天色已经放晴,冬日阳光照耀在山顶上,熠熠生辉。
忽听得闷雷一般的隆隆之声,连脚下的地都在微微震动,唐尘脸色一变,低声对唐少说:「可能是雪崩。」
唐少一凛,平日里几乎无表情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只说:「再跑快些。」自己已经压低身子,再次催马。
暴风雪,雪崩……天地之力,岂是人力可以抵抗。楚天寒便是武功修为再高,也是难以匹敌。
一念至此,唐少竟觉得心中刀绞一般的疼起来。
疼得如当年,唐门接回几位兄长的遗体时,那般撕心裂肺。
风在耳边呼啸,开始还刮得脸生疼,现在已经完全麻木了,西岭雪山越来越近,安静的伏在那里,如一只沉睡的猛兽,只是不知已经吞噬了什么。
天青风静,没有丝毫声音,楚天寒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雪山顶上湛蓝的天空,水洗一般没有一丝云。
他往身边看一看,才发现自己几乎都埋在雪里,周围一片白茫茫,壁立千仞,似乎是落进了一个山谷里,他想起那块滚落下去的石头,自己大概是和那石头落到了一起。
幸好还活着!楚天寒此时都还在害怕,那样可怕的雪崩,毫无抵抗能力的被卷落下来,现在竟然还能睁开眼睛,还真是运气不错。
楚天寒便就要爬起来,只是刚一动,左腿就传来剧痛,他毫无心理准备,不由自主的痛叫出声来。
声音在这山谷中隐有回音。
该死!腿断了。
那痛还没缓过去,楚天寒躺在那里不敢动,先前或许是刚醒,又是埋在了雪里,冻得不太觉得疼,只是微微一动,这痛就明显觉了出来。
过了一会,楚天寒小心的坐了起来,把埋着腿的雪扒开,腿上血迹不多,想来主要是骨头断了。
还说运气不错,现在才知道完蛋了,在这样人迹罕至的雪山上,断了一条腿,无药无粮,走不下山去,不冻死也得饿死。
楚天寒颓然低头,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在这样的绝望中,他想起十五岁的时候,在十八连云水寨重伤逃出来,倒在那棵大树下的时候,也觉得是快要死了,可是却被唐少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