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宇文忘川

生活有时能让你上天堂，有时能让你下地狱。这转变可以在一瞬之间，可以在你还没有任何认知，沉醉在无知的

幸福里。

我的天塌了，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坚不可摧的父亲倒下了，在我还张狂无为的时候。

莫夏看到我的时候，我刚和几个学长去外地写生回来。风尘仆仆的连背包还没有卸下，他一脸倦意的堵在我的公

寓楼下。

我扯了个笑脸想要嘲弄一番。他不带感情的眸子流转，干涩的嗓音悠悠传来。

“爸爸生病了，他很想你。”

我怔愣了几秒钟，回避别人好奇瞄过来的眼神。

“上来再说。”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来我住的地方，进到屋子环视了一圈四下无人的公寓。然后表情才不那么冷淡。

我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扔给他，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刚刚说什么？”把杯子里的果汁一口气喝光，今天的天气真是出奇的热啊。

“爸爸生病了，他很想见你。”他优雅的把拉环拉开，小口小口的饮着。

我微微笑了下，又玩老把戏吗？去年也是这样。

“他的私人医生医术那么高明，事业上也一帆风顺，前些天他还不是出席一个什么拍卖酒会吗？他现在有什么不

满意的。”

莫夏看着我，淡薄的嘴唇浅浅的笑着，“你还是很关心他的。”

“不用你管。”

我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饮料，恼怒的说道。

“染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理很……”

看到我怒瞪他的眼，他识相的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上扬着嘴角。像一只偷腥的野猫。

送走莫夏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凝睇着我，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低沉的说道。

“爸爸，下个月生日你会回来吧。”

我有多久没有踏入这片土地了呢，满怀着近乡情怯的心绪。站在机场门口看到凌子汐带着暖暖的微笑冲着我挥手

。

“小子，还以为你被那个公主王子囚禁起来了呢。”

“哪会有那种事啊，公主倒有可能。王子就太扯了吧。”

还是那个招牌笑容，加了揶揄的意味明显。

“你还没发现嘛？染总是在无意中留给别人很深的印象，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呢。那是种无论男女都会被吸引的魔

力。”

“胡扯。”

板着脸下了终极评论，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

没变，还好都没变。

“你还是没变，一副老样子。”

凌子汐嘴角挂着亮眼的笑容，挑眉问道。“什么老样子？”

“喜欢调侃人。”

我撇撇嘴，颇为无奈的指正他的罪状。

“不是调侃，是疼爱。”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还真是特别的疼爱呢。”

把他修长的手从头顶拽下来，我不满的嘀咕着。

“眼眸充满了警戒心的猫咪，寻找可以真心信赖的对象。”

他空出来的双手一把夺过我的行李，潇洒自若的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跟我走吧。”

还说不是调侃？

“我才不是猫咪呢。”

愤愤不平的回了句嘴，我才跟上他的脚步。

车子停在五星级的凌盛酒店，这是凌氏集团名下的财产，而凌子汐现在是凌氏的代理总裁。

“你说过会好好招待我哦。”

不好好敲他一笔真是难解我心头之怨。

“放心，我的染少爷。贵宾总统套房三天前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凌子汐一直送我到房间门口，把轻便的旅行包交到我手上。

“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你一定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嘴角含着溺宠的微笑，又一次揉乱了我的头发。

我懒得纠正他，拿着芯片钥匙打开房门。

“你明天要回家吗？住我这儿的事伯父知道吧？”

我僵着身子怔在门口，像失了声般哑口不语。欢快的气氛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进来陪我喝一杯吧。”

我的双手无力的垂下来，无法掩饰脸上一瞬而逝的迷茫。

“你以前很恨那个小子的，总是认为是他掠夺了你的幸福。不肯跟他说话，总是不想回家。可是看到他奋不顾身

的为了你受了伤，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后你就心软了。虽然嘴上不说，我知道你心里面早已经不再那么介意了。

而对于莫伯父你越来越不理解了，两个人无形之间隔了道厚厚的墙，越不接近，越难接近。逃避不是办法，染，

过了那么久你还是不能释怀吗？”

辛辣的液体划过咽喉，带着仿佛要灼伤的疼痛。不能释怀吗？眼睛好像看不清楚东西了。那个男人的面孔慢慢浮

现了出来，隐隐约约有点模糊。背着我放风筝的爸爸，给我唱生日歌的爸爸，教我拿画笔的爸爸。

画面又模糊了，被什么东西晕了开来。对着我发脾气的爸爸，不信任我的爸爸，移开目光不再注视我的爸爸。

也许是我太让他失望了。

“他还是很关心你的，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来问我你的近况。又会托我的口嘱咐你一些事情，那些琐碎的我不记

得的小事，他总是一一记在心里。”

“染，回去看看他吧。我能感觉到这几年你不在他身边，他其实很想你。”

把眼睛闭起来就会好一些吧。那些所谓叫眼泪的东西就不会流出来了吧。

半梦半醒间，感觉被凌子汐抬到了大床上，那个人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还是一点长进没有，没到三杯就醉死了。亏我还念了你半天。”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洒满了整个房间，耀眼的金色光束像坠入人间的调皮精灵在眼皮上跳跃。把被子遮住脑袋，翻

了个身。渐渐敌不住闷热的窒息感觉，终究还是探出脑袋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宿醉的疼痛感清晰的

一阵阵传来，有点后悔为什么昨天叫住凌子汐陪自己折腾自己。

客厅里不见了昨夜的狼籍模样，显然是早已就被人彻底的打扫过。餐厅里摆满了丰盛的中式餐点，还细心的在餐

桌上摆放了淡淡花香、优雅怡人的鸢尾。还真像是凌子汐的作风。

浅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打开一旁的冰箱，里面显着的位置上放了一杯奇怪的浓稠果汁，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竟然

是自制的解酒汤。想象着凌子汐系着围裙熬汤的画面，还真是不敢恭维。

那个厨房绝缘体能大胆的跑去煮汤，可见他花了不少心思。

记得凌子汐好久以前曾说过，一个人只要会对你有危害感，你就会紧张的张开防御的爪子，先让对方讨不到一点

便宜。

而一个人只要对你好一分，你就会记在心里还三分的。莫染，你就是这种人。舍不得看别人一丁点的不好。明明

感动的要死，也不会说出来。个性别扭，又不坦率。

喜欢吃甜食的我，平时只喝果汁的我把那瓶古怪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才捏紧鼻子一口气喝光。

结果通常只有一个，真的很难喝。

嘴里一直埋怨着，心里却觉得很幸福。

青花图文的大理石流理台上放着一张便条纸，俊秀的笔迹清晰写着，我临时有事要出差几日，照顾好自己。上面

有着水渍已干的痕迹，应该是匆忙之际写下就放到这里弄到的。

应该是一些急事吧。心中如此揣测着，可是有股隐隐的不安。

下午一个人在饭店里发呆实在无聊，套了件T恤，拿了钥匙就晃出了门。走到街口才发现天气预报里湛蓝的天空已

不知何时布满黑压压的乌云。

心不在焉的走着，恍然抬起头就看到高耸入天的莫氏大楼屹立在眼前。没想到这座城市还真是小，而我住的饭店

竟然离莫氏集团这么的近。

那个男人每天都会来这里上班吧。还有莫夏，听说他从大学就开始进公司帮忙了，现在大四的他虽然年轻却在莫

氏里屡出功绩，让许多人都称赞不已。

啪嗒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点又猛又急的砸下来，身上的衬衫瞬间就湿了。我赶紧用手臂遮挡头顶，跑到一旁的屋

檐下躲雨。呆呆的看着厚厚的积雨云漂浮在头顶的那片天空动也不动。

“真不知道这雨到底还要下多久呢。”

因为雨滴街道上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看着路人行色匆匆，奔跑着的孩子，撑着花伞的女孩，拦不到出租车

破口大骂的男子，在眼前的街道上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川流不息、毫不减速的车辆。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雨停，我早已失去了耐心。心里想着跑出去吧，反正饭店离这里不算远。就算我想坐车，怕

是这个时候也拦不到吧。大不了被淋成落汤鸡好了，反正我身上也湿的差不多了。

刚要踏出第一步，身体就被后面一道力量拽了下失了平衡。

“小心。”

我侧过身，眼光的余光瞥到一张熟悉的脸，而我竟然顺势跌进他怀里。那人的嘴角噙着笑，双手牢牢的抱紧我的

腰。

“不是叫你小心嘛！”

就是因为你突然叫我，我才会跌倒的。

“也不想想这都是谁害的。”

我回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才想起我们此时暧昧的姿势。羞窘的奋力推开他站直了身子。

“可是我叫了你几次，你都没反应。”

莫夏一脸无辜的看着我。而我显然对此充满了质疑。

真的有叫我吗？我怎么没听到。

“别想了，你身上都淋湿了。我的车子就在附近，我送你吧。”

看着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现下也只有如此了。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这不是我回去的路吧。”

车子行驶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这显然不是我回饭店的路。虽然有好几年没回来了，可是我还是知道，绕来绕去

这是与我的目的地相反的方向。

“我说送你，也没说要送哪里呀。染，你还真是天真。”

他一边开车一边好心情的哼着歌，那个似笑非笑的嘴脸还真是让人厌恶。

车子平稳的停到一座大宅前，我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象这个地方。我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染王子，还不下车吗？”

上高中的时候有人背地里这么叫我，那是多久的事了。现在从莫夏的口里说出来，多少带了嘲讽的口气。

想起昨夜和子汐的谈话，真的不能释怀吗？应该没有吧。

我刚走进大厅就看到方嫂在楼梯上忙活。她低头看到我，神色震惊不已。仓皇地从楼上快步跑下来，跑到下面几

层还险些跌倒，吓得我心惊胆战的。

“少爷，您回来了。”

她激动的握着我的手，眼眶里含着眼泪。还用上了我以前就忌讳的敬称。

“嗯，回来了。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当心，小心摔倒。我都快被你吓得魂都没了。”

“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像是完全没听到我的话，只是一直盯着我看。

“方嫂，这没你的事，你去忙你的。”

莫夏冷着脸说着。

方嫂吓到般颤抖的松开了我的手，拿着抹布慌张走开了。

我紧紧的盯着莫夏看，他慵懒的坐在沙发上，视若无睹我的视线，慢条斯理的解着领带。

这个家，不对劲。而更不对劲的，是莫夏。

试想从刚刚碰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只是我根本就没有发现。

“那个，虹姨呢？”

“你关心的人还真是不少呢。”他倏地把脸靠近，额头抵上我的。记忆里我们从来没有如此亲密，我可以看到他

慑人的眼眸，深沉的隐隐带着哀伤。

我慌乱的一把推开他。他还是一样不讨人喜欢。

“她不知道跟第几任情夫去旅行了，你暂时见不到她。”

他语调轻快的道，像是对待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

我错愕了一秒钟，随即迈着沉重的步子上楼。爸爸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吧。

“染，我提醒你一句。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会释放人世间所有的邪恶。”

第四章：谎言与陷阱（二）

“染，我提醒你一句。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会释放人世间所有的邪恶。”

我停下步子怔愣的看着他，扬起嘴角不以为然地说道。

“如果你不打开这个盒子，你就永远不会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包括希望。”

那个房间我有好久都没有进去过了，很小的时候爸爸在里面办公，而我总是在一旁给他添乱。‘染，你把企划书

都涂满了什么？红红绿绿的。’他生气的板着脸孔，听到我的解释瞬间就笑了出来。‘是爸爸和染啊，这个大人

是爸爸牵着的小人是我，爸爸带着我去动物园，这个是爸爸给我买小飞机，这个是爸爸陪着我看海豚。’

明明知道里面没人，我还是叩叩叩的敲了门。推开那扇门，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些对话、那些笑声一幕幕的在眼前上映着，好怀念。

办公桌旁的老旧相框夺去了我的注意，相框里人满脸欢笑。当时我坐到爸爸的肩膀上，手里一边拿着风筝线，一

边嚷着，爸爸我比你高了哦。难怪我离家时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原来这张相片放到了这里。

他还是在意我的吧。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顺着暖暖的光线，看着外面的夕阳。

庭园里的蔷薇花好像比往年开的还要娇艳。

一个男人的背影在树下晃动着，唐伯还真是勤奋，下雨天还在外面整理庭园。

突然我的视线无法移动，紧紧盯着那个人的身影。好像不是唐伯、那个人，是爸爸。

我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一口气冲到后园里。

那个人的身上没有穿雨披，手里也没有拿任何雨具。暗灰色的衬衫早就湿透了紧贴在皮肤上，头发、脸上都是雨

水却全然不在意。一脸张望着他面前的一棵高大树木，嘴里不停喃喃自语着。

我放慢脚步走过去，生怕吵到他般。心里紧张的要命。

该说什么，要说什么呢？

“爸，我、我回来了。”

我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鼓动的声音，牙齿不安的咬着下唇。

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一点的声响。我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长高啦，好快啊，你都长这么高了。”

他不是在和我讲话，确切的说他就像没看到我般，眼光直盯着眼前的树木。他的眼神呆滞空洞，嘴里只是重复喃

喃着这几句低语。

这个人好陌生，他是爸爸吗？

“爸，我回来了。是我啊，我是染。”

我蹲在他面前，直直的望着他的眼，希望他看到我，可是他还是空洞的眼没有任何的波澜。

“爸，是我啊，我是染，是莫染，您看着我，看看我啊。”

我激动的摇晃着他的手臂，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慌张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他还是一动不动，微张着干

裂的嘴角，早已消瘦不堪、略呈病态的苍白脸上还流淌着水滴。那个模样，怎么看都让我心疼不已。

“真是让人感动的父子重逢的场面啊。”

莫夏从树后面的小径悠闲的走过来，嘴角轻扬着刺眼的笑容。

“爸爸生病了，你怎么没通知我。”

我低声质问着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那么我、那么我也会……

“通知你？我不是特意跑去告诉你了，你还真是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