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午后——秦人秦鬼

韩宇扬坐在沙发上，把头埋在手臂里，脑海中回响着医生刚刚说过的话：“他有很严重的自戕倾向，之前试图割腕。现在他不仅有毒瘾，还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都是我的错。”韩宇扬口中喃喃的说着，他无法不自责，如果不是自己何佳不会被牵扯进他与金四的纠葛中，更不会染上毒瘾。何佳的人生已经受了太多的悲苦，如今因为自己走向了更糟糕的地步。心中回转了千百种念头，韩宇扬知道，在这种时候，他更不能自怨自艾，他要挺着才能支撑着何佳走出阴霾。

透过门框上镶嵌的那块小小的钢化玻璃，韩宇扬看到了坐在屋角床上的何佳，他明显的消瘦了，再也不见以前那胖嘟嘟的样子，下巴尖尖的，身上的病人服看起来宽大又空荡。病室并不大，可只有一张床，让这间屋子也显得十分冷清。

门打开的时候，何佳仍是木木的，眼皮都未曾抬起过。韩宇扬走得很慢，他微微有些跛，腿脚没有以往灵便。到了何佳面前，蹲下身子握住他一只手按在脸颊上，轻轻的摩挲着。何佳仍然低着头，韩宇扬也不说话，又把手拿下来细细的看着，手腕上的红色伤痕看得他心几乎揪成一团。他低下头细细的吻着那疤痕，却觉得额头一凉，一颗泪珠擦过他的额际掉落在地板上。韩宇扬抬头，看着那个没有表情却不断掉落泪水的人，忍不住伏在他的膝头，也痛哭出声。

随后的日子好像梦一般，每日每日他都紧紧抱着被捆在床上的何佳。何佳哭喊着，哀嚎着：“求求你，给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求求你！宇扬，你不爱我了么？不爱我了么？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点点，一点点！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韩宇扬只能咬紧牙关，牢牢的抱着怀中人。他们的灵魂都掉进了深渊，想要求得解脱。

何佳清醒的时候不像之前木呆呆的，只是不大说话了，也不再笑。韩宇扬把东西搬过来，每天陪着他。饭也会吃，药也准时，可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鲜活灵动气。

“你是说谷惟怀的尸体并没有火化？而是被金四偷走了？”韩宇扬惊诧道。

来人点点头说到：“我们根据DNA查证出的，金四死时怀中所抱的正是谷惟怀的尸骨。”

韩宇扬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出声：“可是谷惟怀的尸体是怎么被金四偷到的？”

“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谷惟华的嫌疑很大。”

“我知道了，我会找华姐谈谈的。”

太阳渐渐西偏，何佳抱腿坐在床上，静静的盯着大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让何佳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期待。门被推开了，可进来的却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何佳又把头埋进双膝中。

“何佳，吃药了。”主治赵医生一向是个温和好脾气的人。

何佳拿起水杯吃完药，又缩回床脚。看着他的样子，赵医生忍不住说到：“韩先生等会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拿好东西正要出门时，赵医生听到身后传来何佳的声音，他有些犹豫的问着：“医生，我，我真的能彻底根除毒瘾么？”

赵医生转过头，微笑着说：“一定会的！”

何佳笑了，他从床上走下来，情绪有些高涨起来：“我不会是谁的累赘的，是么？”

“不会！”

二十七

回来时，何佳已经睡着了，他蜷缩在被子里看起来无辜又纯洁，还带着丝丝脆弱的气息。韩宇扬静静坐在床边，想要抚摸他的脸，却还是停住。难得他睡的这么熟，这么美，还是让他好好睡觉吧。韩宇扬躺在何佳身边，和衣睡过去了。

最近的心情渐渐好转起来，有时候何佳会在下午时去花园里转转，晒晒太阳与人聊聊天。韩宇扬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很少会陪他遛弯。不过何佳并不怎么在意，其实他并不太愿意让韩宇扬看到他毒瘾发作的样子，那么狼狈又卑微。如果可以，他更愿意靠自己去戒除毒瘾。

花坛里的月季花开的特别艳，有一朵白色的在花瓣尖上有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十分漂亮。何佳忍不住走过去，想看看那朵花。刚抬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韩先生真的是很帅啊！”

“是哦！可惜有点跛。”另一个女孩略有些可惜的说到，何佳身形僵到那里，那两个女孩坐在了何佳身后的椅子上。何佳觉得自己的步子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一步都挪动不了，心底不断的嘶吼着“听下去！听下去！”

“韩先生虽然很不错，可惜喜欢何先生啊！”女孩有点可惜的说着。

“我倒觉得不是，何先生是个瘾君子，以前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的，韩先生肯定是可怜他！”另一个女孩义愤填膺，好像马上就要去救她的王子。

“你不要乱说，何先生是被坏人强迫的，我听赵医生说何先生为了韩先生受了很多苦的。”

“这样啊！”女孩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听说何先生上瘾的那种毒品是新品种，一次上瘾，很难戒的。”

“是吗？”

“我觉得何先生不应该霸占着韩先生，他的毒瘾那么难戒，我听说会需要很久时间的，这么拖累韩先生。你看韩先生天天跑来跑去，都没有办法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你又不是韩先生，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我看韩先生很乐意的，何先生为他受了那么大的苦，怎么能说分就分。”

何佳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的挪着，他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女孩的声音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着“很难戒的……到底有多难戒？”何佳口中喃喃着

“何佳！”赵医生站在台阶上很热情的叫他，何佳抬头勉强笑笑，虚弱的问到：“赵医生，我这毒瘾是不是很难戒？”

赵医生一愣：“你听谁说的？毒瘾嘛！都挺难戒的，不要有心理负担。”说罢拍拍何佳的肩膀。何佳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好了，别多想了，韩先生在找你，快回去吃药吧！”赵医生笑着，揽着何佳的肩膀走进去。

韩宇扬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眉头皱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他口气有些暴躁：“事情我都查到了！你当初怎么答应的，现在就怎么办！”气恼的挂上电话，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何佳，脸色有些苍白，急忙抓起他的手：“你怎么了？不舒服？看着你脸色不好。”

何佳挣脱了他，笑容苍白：“没什么，有点累，我去睡一会。”韩宇扬有点失落的收回手，跟在何佳身后向着病房走回去。刚走到门口，何佳把韩宇扬挡住。

“宇扬，我想一个人待着，我就睡一会就行了。”

韩宇扬愣了下，他很少看到这样的何佳，不是那种心如死灰的他，但却带着浓浓的忧郁。他点点头，帮何佳带上门。想想，决定趁这会时间，亲自去处理那件事情。

谷惟华一如既往的高贵、大方，只是她的手紧紧蜷成拳头，坐在沙发上的人抿着唇，并不开口说话。

“宇扬，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开口的还是那样温雅。

“华姐，惟怀的尸体是你给金四的吧？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了。”韩宇扬看着眼前的女人，曾经他敬重她。

“你说什么呢？”谷惟华笑着，倒了杯茶给他。

“华姐，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证据也都掌握了。华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女人冷笑一声“惟怀为国家做了那么多事，你们就因为他最后一件小事抹杀他之前所有的功劳！他为国家当牛做马那么多年，最后要背着叛徒的名义入土！你们不心疼他！我总要替他争一争的！谁知道金四是个扶不上墙的，什么都没给惟怀争到，最后还自杀了！”

“华姐，惟怀变节是不争的事实，你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的。我回去了，你好好想想吧，下一次局里会派人过来的。”韩宇扬起身离开了，女人陷在沙发里，眼神阴翳。

二十八

何佳躺在床上，心头好像压着千斤巨石一般难以喘息。其实隐隐能感觉到一些，同时来的戒毒人员都有了很大的进展，只有自己还是毫无好转，每天都要辅助大量的药物进行物理治疗。躺在昏暗的房间中，何佳苦涩的笑了，低低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你是个累赘，何佳……”

韩宇扬并不知道他的爱人正在自怨自艾，他刚发动车子准备回去监督某人按时吃药。想到疗养院里的爱人，韩宇扬心中又苦又甜。苦的是爱人的毒瘾是压在心头的大石，甜的是爱人终于不再那么压抑，偶尔还会出来走走。车子缓缓开出去，韩宇扬心里急切的想见到何佳，那个给他温暖和爱情，也为了他吃尽苦头的人。

呆坐在床边上，何佳心里拿不定主意，手里的衣服折了又放，放了又折。如果要离开的话，现在自然是个好时机，但是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宇扬会怎么样？他们几经曲折才能有平静的日子，真的要为了难戒的毒瘾离开他么？何佳心里不断的矛盾着，始终下不了决定。突然很想听听韩宇扬的声音，听完然后再做决定，何佳心里暗暗的想着。

车刚提上速度，韩宇扬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有辆红色的车紧紧追着自己，他微微打了方向盘想让对方，谁知对方竟紧跟不放还越开越快。韩宇扬皱眉，脚下的油门踩重了几分，后面的红车突然跟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撞上来。

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何佳的心突然慌乱了。虽然刚刚还想着如何离开，可这会打不通电话却慌了神。

“乱想什么，就好好呆着吧我。”何佳在心里自嘲着，再一次拨通韩宇扬的电话，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怎么都无法安心。

“喂！”竟然通了。

“请问韩宇扬先生是你什么人？”何佳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那边有人说话。

“我哥”何佳喉咙有些干涩，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刚出了车祸，现在在第四人民医院抢救，如果方便的话请家里人过来一趟吧。”电话里的声音冰冷而无情，何佳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被大雪冰封。

“我要出去！”一脸坚定的看着赵医生，何佳紧紧握着双拳。

“为什么？”赵医生推推眼镜。

“宇扬出车祸了，我要去照顾他！”何佳有些紧张。

“可你现在都无法照顾自己。”赵医生摊手，他说的是事实，一旦毒瘾发作何佳连照顾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何佳咬紧了下唇：“那我去看看他总可以么？”

“我需要陪同你一起。”赵医生脱下白大褂“快去换衣服吧，我开车载你过去。”

一下车就急急慌慌的向急救站跑，碰到第一个护士就抓住人家的胳膊：“护士，韩宇扬在这里么？”

“谁？”

“韩……韩宇扬，刚刚车祸被送过来的。”

“哦，在第三病室。”

顾不得说谢谢，何佳跑过去，一把推开第三病室的门。很多年后，韩宇扬都记得那个下午何佳闯进病室的样子，头发凌乱的搭在额前，身上的白衬衫扣错的扣子，前襟扭曲了，一只鞋没有绑鞋带。一脸的惊慌和无助，眼中还有光在闪动，呼吸因为快跑而有些急促。

“何佳？”韩宇扬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何佳突然觉得有点局促，他坐到韩宇扬床边，韩宇扬抓住他的手。

“刚打电话给你，接电话的人说你出车祸了。”

“可能刚被送进来的时候太乱，医生接的，别担心只是骨折了。我这条腿呦……老骨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我就骨折了。”韩宇扬伸手拍了拍自己打了石膏的腿。

何佳轻轻摸着：“疼嘛？”

“这会有点疼，没事，我都习惯了。”韩宇扬笑着。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出车祸了？”

“没什么，刚去调查对象的家里，她想不开想报复我，就开车撞了我，别担心。”韩宇扬抓着何佳的手，轻轻摩挲。

“那他呢？”

“她撞得比我严重，昏迷了。”

“老天保佑，你没大事。”何佳俯下身靠在韩宇扬的怀里。

阳光照射进病房，让雪白的墙壁有了暖黄色的光晕，笼罩在两个人的身前，有淡淡的温馨。

X城的秋天风很高，有点寒冷的下午很多学生都喜欢去X大路的路口买一杯奶茶。奶茶店的老板是个有点微微跛腿的帅哥，他常坐在柜台后看书，另一个老板则忙碌着煮茶，那家奶茶店的名字叫做“薄荷午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