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顾青山于宋子豪亦师亦友,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又是一个很好的军师。两人感情之深,甚至超过了小飞刀他们三个发小。如今宋子豪非但不替顾青山报仇,还要娶仇人的女儿,也难怪他会为难了。
爱情有时候真是没道理。宋子豪杀了小明哥,自己既无法去恨他,还总忍不住维护他。
嘉文找了空地,把事先带来的东西摆上,拜了又拜。
宋子豪远远站着,像是知道他在拜祭徐启明,也不过来打扰。
从墓园出来,宋子豪开车往郊外去。
车走了一个多小时,驶进山里。沿着山路盘旋向上了一段路,车在山腰处见一座铁门前停下,宋子豪对着门口的摄像头点点头,铁门自动打开。门里仍是山路,只是坡度较小,有一条宽阔的车道,道旁植了银杏和梧桐,还有大片休整过的草坪。
一路上不太说话的嘉文终于忍不住露出惊奇表情。
宋子豪撇了他一眼,嘴边漾起浅浅的笑纹。
车开了十多分钟,一座白石建的别墅矗立在绿树丛中。
别墅是仿英式的田园风格,褐色门窗,有茂盛的蔷薇藤垂在石墙上,到了花开的季节,一定是披红挂绿,锦绣天成。
而别墅前面有石亭,种满睡莲的池塘,和规整的花圃。
别墅里面是现代化的设计,各种家电设施一应俱全。还配了道场、射击室、桑拿房,和一间装置有顶级设备的电脑房。
嘉文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宋子豪推开别墅后面的窗户,入目是大片白色、粉红色的杜鹃花,还有一簇簇粉紫、玫红的石南花,花丛中有一条蜿蜒小道蜿蜒,道旁还有清澈溪流。
宋子豪把一串钥匙按在嘉文手心里,“这地方是你名下的房产,这段时间你先住这里。我不能天天回来,不过会尽量抽时间来陪你。这里很安全,你闷了可以出来走走。后面是个山谷,可以钓鱼,想打点野味也行。”
他停下来爱怜地摸摸嘉文的头发,说:“我请了专门的教练,针对你的情况进行训练,只要你愿意,格斗方面不会比你以前差。如果你要学习,也有老师。”
这么大一块地方,修建得如此精美,不知道花了财力和精力,竟然是送给自己的。还有如此细致的设备和人员。
嘉文心里百味杂陈。
他开口便问:“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宋子豪犹豫了一瞬,还是回答:“还有几个月。”
“没有你的允许,我不能离开这里,对吧?”
宋子豪不回答,算是默许。
果然如此,是要结婚了,怕自己赌气出走或闹事,所以搬到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四周看着没人,一定装了不少摄像头、电网、警报器之类的东西。
嘉文自嘲地笑了笑,说:“还是要关我,只是换了个大一些的地方而已。”
(五十六)坦白
嘉文自嘲地笑了笑,说:“还是要关我,只是换了个大一些的地方而已。”
宋子豪走到他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我一直想在你十八岁成年的时候送你一件特殊的礼物。想来想去还是送你这个庄园比较好。男人嘛,总得有个家。这地方我前两年就在准备……如今提前一些送你。”
男人的脸上目中尽是温柔,嘴角的笑纹愈发的深,“我想看见你在这里成家,以后你的孩子可以在这里长大。我可以看着你和家人在这里快乐生活……”
“你忘记了吗?”嘉文打断宋子豪的话,语含讥讽地说:“我是同性恋!不会有家庭,也不会有孩子。”
宋子豪被他噎住,脸上竟然露出罕有的惶惑神情,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迟疑着,出口的话也变得不连贯:“你还小……说不定可以改过来……”
“为什么要改?因为让你丢脸吗?”嘉文语气生硬地再一次打断他,“只有做那种完美的、让你骄傲的人,你才能接受我吗?”
“小文,我不是那个意思。这种事总归不是正道。”
“就因为我喜欢的是男人,所以我的喜欢就不是正道吗?”嘉文不知为何突然发起怒来。
嘉文觉得胸口堵了一大团棉花似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为了眼前这男人,自己心思百转、纠结矛盾,还搭上了一条无辜的性命。可是他呢,什么也不知道,还说着废话来教育自己。反正已经被他撞破了和徐启明的事,在他眼里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三好少年了,再差一点也没关系。说出来吧,要难堪也得拉上他!
抱着这种破罐破摔的心情,嘉文下定了决心:“我喜欢一个人,但不是小明哥,因为那个人喜欢别人,我心里难过,才和小明哥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以平静的语调说:“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你可以说我是变态,但是我想保护你、关心你,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你以为我喜欢成天读书、没有娱乐没有朋友的生活吗?我只是想你高兴,想你觉得我好!”
宋子豪听到这番话,先是震惊,然后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嘉文,轻轻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我一直是这样想。小时候不懂事,只当是爸爸那样的喜欢,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我只想和男人亲热,准确地说我只想和你亲热……抱着这样的心情,你让我如何接受你和别人结婚?你是直男,只把我当儿子,这些我都能理解。我不勉强你接受我,所以我想试着和小明哥交往,转移对你的注意力,可是你……”嘉文说到这里,哽咽得说不下去。
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强忍住眼泪,又说:“你放我走吧。关着我这个变态干什么呢?我不可能再做你的乖儿子了。”
他说完后,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卸掉了这个压在心头的包袱,把自己最黑暗的秘密摊在宋子豪的眼前。今后怎么样,也不是他能做主的,现在这种状况,怎么眼都无所谓了。
宋子豪眉头紧锁,脸上还留着“竟然会这样的”惊讶表情,眼中有茫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好像小孩子要和亲人分离的那种惶恐。只是一闪而过的软弱,已经让嘉文心疼起来。
男人很快恢复了冷静。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嘉文的头发,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
嘉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有种幻灭的感觉。
洪安菲见到宋子豪的时候,男人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知道嘉文回来了。
自从嘉文出走以后,宋子豪那种寝食难安的焦灼担忧,她看在眼里,甚至有些羡慕嘉文有这么在乎儿子的父亲,她自己是从来没有领略过这种父爱的。所以,宋子豪这大半年对她没有往常热情,她是理解的,还想等找到嘉文后,要好好和他相处,不让宋子豪为难。
她很想向宋子豪表达自己的态度,便主动问起嘉文。宋子豪支支吾吾地应了两句,十分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洪安菲猜父子俩还在闹矛盾,便安慰他说:“青春期的孩子都叛逆,得慢慢做工作。”
“我知道。”
“其实,我知道小文还不愿接受我。我想和他多处处,人还是要多沟通,如果他能了解我,我相信他最终会接受我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但是宋子豪既不感动也不高兴,只敷衍地说:“等他心情好点再说。”
洪安菲注视着想心事的宋子豪,心里掂量着是否该任性一回。
她和宋子豪认识至今,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每次要做到最后的时候,宋子豪都能克制住自己。他说要把他们的第一次留到结婚以后。洪安菲见惯外国人的豪放随便,反而很欣赏宋子豪的严肃保守。
可她毕竟是在欧洲长大的女孩,时间长了,对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也感到不满足,再说他们已经订婚好大半年了,就是有亲密关系那也挺正常。她不止一次向宋子豪暗示,这男人在这方面真是很固执,怎么都说不通。洪安菲开始生疑,会不会他在那方面有问题?
于是这段时间她一直盘算着要找个机会跨出最后一步。今天宋子豪对她态度特别冷淡,她有些赌气,便把心一横,将那瓶掺了烈酒的葡萄酒拿出来。不动声色地灌醉了宋子豪。
验证的结果让洪安菲很满意,宋子豪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他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并没有情侣亲密过后的柔情,隐隐带着点不知所措和烦乱,浮皮潦草地吻了吻未婚妻便匆匆离开了。
洪安菲挺失落的,她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昨天宋子豪醉得太厉害,早上起来不舒服,而且他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不能把亲热的主动权掌握在手里,肯定是不愉快的。
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洪安菲心里跟这床一样空。订婚以后,宋子豪似乎和她越来越疏远了。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当初自己热爱着人?
宋子豪烦透了。还没从嘉文表白的混乱中理出头绪来,洪安菲又来这么一手。本来发生个一夜情什么的,对他也不是大事,问题是对方是洪安菲。他不想和她有过深的牵绊。
自从订婚以后,身边的人和事全开始跳出他的掌握,往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
他还没到公司,小飞刀就打来电话,说他生病住院了,要请几天假,还让宋子豪别和其他人说。
宋子豪心生疑窦,干脆调转车头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他才知道小飞刀是因为肛裂住的院。
宋子豪就奇怪了,好好的怎么会肛裂?他还没开口问呢,就见大力像犯了错般头要垂到胸脯了,小飞刀的脸则红得可以在上面烧烤。
二十几年的兄弟了,一看两人的表现,宋子豪便明白了七、八分。他还是难以置信,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飞刀趴在床上一个劲地抓头。大力绞着手指,如果地上有个缝,
估计他就钻进去了。
“那么多年的兄弟,还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小飞刀不好意思地回答:“不是不能说,只是这事吧,怕你对我们有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你这么想是不信任我怎么的?”
小飞刀见宋子豪不高兴了,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我和大力,嗯,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反正要和他过一辈子,你也别劝我们,这事我们早想好了!”
宋子豪淡定地说:“搞个同性恋也没什么。”
这回轮到小飞刀和大力吃惊了,试探着问:“你没什么看法?”
“没看法。”
“你真的不介意?”
“你俩高兴就得了,我干嘛要介意。”
小飞刀和大力同时松了一口气,欣喜地对望了一眼,小飞刀还安慰似的摸摸大力的头。毕竟宋子豪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能得到他的支持好比过了亲人这一关似的。
望着那俩人之间自然流转的亲昵情意,宋子豪除了最初惊讶了一下,并不觉得有违和感,好像他们本就该在一起似的。
他的心思转到嘉文身上,便一改平日不管闲事的风格,多问了几句:“你们俩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决定在一起了?”
小飞刀挠挠头,想了想,回答说:“大概是两年前吧,反正就是想在一起,我受不了他和别人在一起,他也不愿意我和别人处,既然这样,那就只有我们两个处呗。”
宋子豪依稀记得两年前,大力交了个女朋友,还有结婚的意思。那段时间小飞刀不大搭理他,后来大力和那个女的分了手,他们才和好如初。原来是有这一段隐情在里面。
他又问:“我记得你们俩个以前都是喜欢女人的,现在跟男人、还是自己兄弟在一起,不别扭啊?”
那两人被他问得又红了脸。
宋子豪也知道自己问得太直白,可是他迫切地想了解男人如何相爱、相处,正好逮到一对,肯定得弄明白。
小飞刀红着脸,还是耐心地回答:“开始的时候是有点别扭,但我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更别扭……爱不爱的我也不懂,反正我们想一辈子在一起,中间又容不下其他人……既然决定要在一起,总得互相让着吧,只要他高兴,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大力的眼眶都红了,一把抓住小飞刀的手。而小飞刀看他的目光里满是宠溺和柔情。
见两人此时的情景,宋子豪觉得没必要再问什么了。
他只是故作凶恶地说:“好就好了,可也要注意身体。特别是你啊,大力,要是再让他住院,我可要收拾你!”说着拍了一下大力的后脑勺。
傻大个咧嘴笑道:“不会、不会有下一次了。”
宋子豪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头挨头的两个人,生出一种想法——或许,爱,其实很简单。
(五十七)妥协
对于嘉文的表白,宋子豪心情十分复杂。
他倒不觉得嘉文是变态什么的。在平日看来觉得不能接受的东西,放在嘉文身上他都是能接受的。
让宋子豪为难的是,自己要如何回应嘉文。
放他走,绝对不可能!
在宋子豪心里从来没想过嘉文会离开自己,没想过他会长大、会成家、会有自己的生活。最多就是想着送他出国,出国之后呢也是得回到自己身边的。
经历了这么些事后,他算是明白,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是有能力随时离开自己的。
宋子豪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别看他是社团的重要人物,也算是一呼百应;别看他有大干一番的雄心,也想爬到权力巅峰,然而这些东西的存在得有个目标。没了目标,就全成空壳子了,有也不多,无也不少。
他的目标便是有个温暖的家,过上舒服安稳的生活。像他这种早早失去家庭、亲人,在流离颠簸中长大的人,家可能是他的最高人生追求。
本来他也是有家的。和嘉文的家。
当初不是为了嘉文,他不会有勇气去刺杀东山帮王老大,也不会拿生命做赌注去获得季修的信任,更不会十几年如一日地打打杀杀。别人认为他的发迹可算得上黑道传奇,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转折选择的时候,他都是想着不能让嘉文受苦、受伤,不能让孩子走他妈的老路。
失去嘉文,等于失去了他的家。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徐启明是他一手培养的,对他忠心耿耿,是有深厚情谊的。可是当他发现两人的事时,竟然动了残忍的杀机,护犊之心有一点,更多还是一种恐惧,像有人抢了他最最宝贵的东西似的。
那一刻,他真是失去理智了。
后来嘉文离家出走,他都要急疯了。一夜一夜无法入睡,只要知道哪里有车祸或是无名尸之类的,他都会丢下手里的事情即刻赶到,哪种从心惊胆战到如蒙大赦再到继续担心的心情,让他如置身炼狱,今生今世都不想再去体会。他简直无法想象,要是嘉文出了什么事,自己会怎样。精神失常都是有可能的。之所以还没有疯,那是因为心里始终抱着一点希望,心里某个地方总觉得嘉文是好好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他那时便决定,只要找到嘉文,一定把他永远锁在身边,再不离开半步,哪怕他恨自己一辈子也不放他走!
现在宋子豪已经把人锁在身边了。可是,孩子想要爱情,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何况爱情的对象还是自己。他要是关着嘉文,却不回应孩子的感情,实在是太霸道冷酷了。他舍不得让嘉文失望难过。
宋子豪是混黑道的,并没有什么严肃的是非观,只是他不喜欢男人,嘉文又是叫自己爸爸十多年的儿子,真要谈情说爱是十分别扭的。其他的还好说,这要是亲热起来,自己会不会排斥?他一点把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