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伸手,抽出了一柄血红的弯刀,坦然一笑道:「十多年前,我们洛家虽然得你所助,暂且得到了大小豫州
。但后来终究因豫主无能,烟波城再以富户为饵,竟然也浑浑噩噩地上钩,这次不但失了大小豫州,连日月城也
败亡殆尽。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江南城之后也亡于薛仁之手,真是大快人心!」
他说着哈哈一声,神情顿变:「现在既然絮聒过旧事,那就不用再拖延时间了。我这次既然抓住了你,是一定要
用你的骨肉求得神明法术的。所以说,你必死无疑。」
众人听到了此处心都凉透了。这个人既然敢把这种见不得人的隐私事都讲了出来,一定是算准了这些人绝不能活
着离开白于山。他心里已起了杀机,今日必将有一场异常凶险的恶战。
洛云顶环顾了众人,他看着柳奘红和王恭良两人心里盘算好了对策。说:「我们设下的陷阱是注定要与殊州王为
敌了。这种事是退不能退,缓不得缓,也悔不得的。我报旧仇,你偿夙愿,他求长生不死。三个人一起做下了劫
杀安瑞的大事。殊州王镇守着中原的关口重镇,是安定天下的基石。此人一死,诸侯们就会跟十年前一样,纷争
而起互相残杀,重新挑起了天下大乱。我们和殊州是明摆着做对了。现在是杀这人有无穷的后患。若是他不死,
我们三个人更是会死不瞑目了!」
他对着王恭良笑着说:「王老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因为快死才不得不跟安如意买了性命。谁知你对安如意
拼力卖好也留不下他,才不得不使出了这么留人的下策。我有一个上策,可以教你长生不老。」
他一笑说:「安如意的吊命之术其实是我们豫州的『洗髓经』上记载的以毒攻毒之法,你全身都被换了毒液才苟
活下来。我洛家却有本事跟起火神借命,替人更换身体。你的孙子是你的骨血,他的身体应该最适宜你用。不如
我替你和他换了身躯,再保你多活一百年可好?!」
陈椿脸色煞白,吓得后退了两步把往程挡在了身后。他心里才明白了,原来王往程命里的大劫竟是如此。难怪华
龙凤只点名了有「劫」,却不愿说明「劫」是什么?这「爷杀子索命」的话还真是没有法子开口说出来。
王恭良思来想去,他的心里面各种人伦,亲情的念头转了几转,却终究抵不过一颗求生若渴的心。他全身僵直,
颤颤得走向王往程,嘴里说道:「乖孙儿,你救救爷爷的命吧。」
王往程大叫了一声,就顺着废殿的角落撒腿逃开了。王恭良跟在他后面,紧紧追赶着他。
这一招真乃是无比阴毒,一句话就解了此围。
洛云顶用简短两句话便支开了王恭良。他眼光一落,柳奘红立刻笑道:「生死由命。柳奘红不惜命也不怕死。这
个人你尽管拿去用,用烦了用厌了赏给我就成。但是却不许杀他,我心疼。」
洛云顶委婉的劝解说:「长痛不如短痛。你苦求不得,苦追不得,倾慕他始终也不得回报,只会伤透了自己的心
。你不是想通了才与我一同抓他吗?怎么此刻又悔了?不如杀了此人,世间没有这个人,你的心就永远不会痛了
吧。」
奘红公子笑道:「没有心了是不会痛,但是无心比起痛心却更糟。做人何必弄得自己无心,弄得他心痛岂非更妙
。」
洛云顶说:「不行。我这人天生好妒,决不容许此人与他人有情。不杀了他永不放心。」
奘红公子蹙眉道:「这倒是个难题。不过……」
他舒眉展颜笑着说,「我想要的是他的身体不是心。我将安如意的一颗冰凉薄幸的心让与洛大哥,这样可好?」
洛云顶大笑了:「奘红公子真是天地间的一朵解语花。可惜的是安如意瞎了眼没有心,他看不懂才不收,还真是
有着一颗最冰凉、薄幸的心。这样的心要来何用呢。还是杀了他把他变成一具尸体最好吧,这样就能使他永不变
心了!」
奘红摇头说:「不不不,我这人执拗抵死,宁可要玉碎也不要瓦全。天下只能我舍弃他人也不准有人敢瞧不上我
。我宁可要一个无情无意的薄情郎,也不要一座行尸走肉的废物。所以绝不能杀他。」
两个人脸上挂笑,极力说服着对方。犀利的话锋却是一步都不让。柳奘红手里持着越王八剑,白色雾气蒸腾着,
只看得洛云顶又恨又惧。洛云顶不住得劝慰着他。忽然他手里的弯刀喷出了一片血色的瘴气,无风自动得窜到了
柳奘红近前,向他面上打去。
他见说服不了对方,便突出杀手偷袭杀人。
柳奘红阻挡他杀人炼成神技,他又有「越王八剑」傍身。这柄剑是杀天下诸王的利器,放在别人手里始终不安。
不如杀而取之,还可顺便胁迫于天底下的其他诸王。
奘红公子是奇巧玲珑的心,洞悉世事。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意。他貌似斯文下手却不慢,扬起来了「越王八剑」带
着腾腾的百煞雾气,纵横着向洛云顶压了过去。
「越王八剑」是柄上古神兵。据传说,遇凡人如破铜烂铁一样不能伤害任何普通人,却能杀死人间的诸位帝王和
神佛。上天入地共计能杀死八部大王。洛云顶身为豫州节度使之子,也算是诸王之子。犯了此剑的忌讳。他虽然
不信这柄古剑能有这样的神通,但是也绝不敢轻易尝试。
柳奘红扬起了大剑随意使出招式,剑气暴长大开大阔,方圆数丈之内逼得洛云顶连连后退。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
没了办法。两人的本领以洛云顶高明,但是柳奘红手持了压天下诸王的神兵,自然气焰大涨,一时间所向披靡横
扫了千军。
他气焰滔天,朗声大笑道:「洛公子,此剑对你不详。请你退让一步,改天我一定去登门谢罪。」
上古流传下的各地大王霸主们,都竞相得蜷养着道家高人和大术士们为他们祈福、炼丹、做法,暗算对手。成为
世间的风尚。但是,点符、驱鬼、放毒的做法终究是巫术,而且不易成功,比不上寻常的武技更能光明正大的战
胜对手。所以众城主、豪门们平时里也很少用蛊毒法术,而利用排兵布阵,战场厮杀来逐鹿天下。
洛云顶和柳奘红却是江湖中的异人,手里宝物诸多。于是各种法子都尽数施展出来了。
洛云顶握着弯刀,顺势推舟得把刀中锐气荡得张扬开了。兵器未近身,刀里面的血煞气便先扑面而至。每一刀,
清坤宫里面就泛起了一片红光,触到了红光的人都肤色变赤,毒气贴上身体,身躯软瘫欲倒。大殿里的活人们都
望之后退闪避开,而冲进了宫殿里面的血武士们闻到红光陡然变盛。
柳奘红双手把握住一柄大剑,便抵住了满场红气的进攻。他衣带生风,意态潇洒如仙,只把浑身的气力都发于腿
,贯通于腰,达于手臂。他进退自若,一气呵成得贯起「越王八剑」,俨然已经与屠王剑合二为一了。「越王八
剑」燃烧起了腾腾的白色气焰,发出了一条笔直的白瘴。随手挥开,数丈之外的砖石废墟立刻崩塌开了。包围清
坤殿的血影子们远远看到了越王八剑挥动过来,触到了无不魂消形亡,他们望风就逃,不敢跟「越王八剑」相抗
衡。
第十七章
这时候,一旁默默观看的染重城突然长身而起。他掠过了阻拦的数名血武士们,向着安如意跑去。清坤宫的地方
并不大,他想趁着洛云顶和柳奘红混战的时候腾然出手,先救了安如意出来。安如意伏在青玉石地上,似乎使出
了极大的气力想站起来,却并不能动弹身躯。
慕二见识颇高,高声道:「瑞王别动,这是影墙。洛云顶抬来了块大石头压着你。」他回头看看博溪,问道:「
博溪,这个要怎么去除?」
博溪面色像窗纸一般白。他从刚才就一语不发,一脸惊恐表情的缩在了慕二的身后,抵着他的背连气息都喘息不
均了,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气若游丝的说:「……他他,用法术借了传说中的南方鬼帝杜子仁的罗浮山
,压着安,不能推,只能请升……」
慕二喜道:「怎么请升法子?博溪快说啊!」
染重城奔进了废殿的中央。众人明明看到了他和安如意相距很近,染重城却奔跑了很久还未跑到他身身边。他在
清坤宫中央的一丈之地里跑得大汗淋漓,也始终跑不到安如意身边。众人回过神来均感到大奇,不知道这个古城
里究竟有了什么样的鬼伎俩啊?
柳奘红与洛云顶交手中,还忙里偷笑着说:「小染,这里被洛公子布下了『海市迷城』。这个迷城就是日月城的
模样,据说是按照地狱的『罗酆六天宫』的样子修建的。十大阎王不合作的时候,也都是被流放在罗酆六天宫的
。小鬼们跑断了腿也跑出不来的。」
染重城听了勃然大怒了:「你住嘴。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名字叫做什么了?我不是小鬼,我是染重城。」他站在原
地,从怀里取了一柄银袖刀,直上直下的从天至地一刀划下。刀光划出了一道刀影虹气。这道银光不亮却绵长,
只划破了殿顶、天井和青石砖地。银光上下直插了过去,如一道薄薄的光芒之刀照亮了布在清坤宫里「的海市迷
城」。在黑暗里隐蔽着的迷城城墙和街道顿时变成青白色,显露了出来。
众人大开了眼界,只见一条条细若蛛丝的街道城池和森林山川像灰白色的蜘蛛丝,纵横交错的铺满了黑色的废殿
地上。一望无尽,延绵万里,蔓延伸到了白于山山谷里,直到了天边海畔。无穷无尽,巍然壮观,原来这就是阴
曹地府的罗酆六天宫啊!
染重城,原来人如其名,他的本事就是越重城,通天地。
柳奘红和洛云顶都大吃了一惊。柳奘红赞道:「果然,历代的殊州王都是能人异士。这般的才华本领,难怪能镇
守天下最重要城池和关口,成为了天下第一王。」
他笑嘻嘻的说:「染重城能通上下众域;慕容能容天下;那么安如意是否能万事如意呢?」
他望了一眼王往程,笑道:「你的小朋友发起威来比安如意还厉害呢。恭喜你了。」
王往程在殿内撒腿狂奔着,拼命躲闪着满身黑气的王恭良,吓得胆碎心裂。脸上还哪有一丁点喜色?他不住地问
:「爷爷,爷爷,你是不是真的中邪死了?」
王恭良全身紫黑着,神态痴狂,一幅毒发将死的模样。他恨不得立刻抓住了王往程换了他的身体活下去。这会儿
还听到这种丧气话,胸口里的一股热毒直接攻入脏器,冲上了头顶。他挥舞着手臂抓向了往程,指尖透着黑紫,
显然带有剧毒。他忽然一把抓住了王往程的背心。往程拼力一挣,背上衣襟被扯下来了一大片。
陈椿手疾眼快,扑过去伸脚绊倒了王恭良。他趁机拉起了王往程绕着清坤宫的柱子不断转圈躲避着,心中暗暗叫
着苦。
洛云顶布下的罗酆六天宫的迷城已经被破解了。地上的迷城街道上若隐若现了一颗颗划分地界的紫阮星。染重城
踩踏着迷城上的点点紫星,像离弦的箭一样,往着安如意处快捷的掠去了。眼前明明只有举目而到的一箭地,他
却要围着中心,从四周蜿蜒迂回得一圈圈的逼近圆心。黑殿里,他的金发向后飞散着,汗珠随风而撒。天上繁星
映照着废殿里的破雾珠,人若光影疾驰,反射着他晶莹的汗珠和长发的金色光芒,如同神明。一众旁人周观着,
只觉得其人翩翩若惊鸿,又矫矫如蛟龙,真是天神般的丰姿。
柳奘红不住地对着王往程称赞染重城:「快来看看你家染公子,真的是好轻功,好本事啊。」
王往程也在围着柱子飞奔逃命。他跑得一个跟头带一个趔趄的,拖泥带水狼狈以极。哪有闲情去看「他」家的染
公子的潇洒丰姿。他心里突然大叫一声糟了,竟然百忙中想着「是我爷爷使毒计陷害他师父的,他一定会大怒然
后翻脸杀了我,难道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桃花劫?虽说是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是瞧着阴曹地府如此的森严
可怕,我要是死后如果下了地狱,一定会受不了那里的规矩。那么他若来杀我,我是先逃走呢?还是先跪地求饶
好呢?」他心里翻来覆去的犹豫着都有点魂不守舍了。
染重城越过了迷城后跑到了安如意的近前。他忙扶起了安如意。
安如意急道:「不要碰我。」染重城一接触触到了他的手肘,就觉着一股大力从顶端压下来,压得重城站不稳当
栽倒了。
慕二一把抓住博溪,急急问道:「博溪快说,怎样请升罗浮山啊!」
博溪紧紧拉着慕二的胳膊,脸如金纸,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犹豫着刚要张口说话,突然他嘴巴一张开,就
飞出了一只白色米粒大小的小鸟。这只白鸟生有六足,见风生翅,长出了四只雪色的翅膀,放出绮丽的亮光。一
闪而灭不见了。
博溪面色转变成了死灰色。他吓得全身颤栗着,喃喃的自语说:「这是混沌蛊的蛊毒——焉鸟。这是怎么回事?
是谁给我下了『混沌盅』了?」
这时候清坤宫里剧斗的洛云顶,忽然扬起了声音朗声说:「博溪,你还记得混沌之盅吗?」
博溪猛得抬起头,睁大了一双漆黑的眼睛瞪着洛云顶。他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前了。他的眼前一片迷糊
,似是轰然塌陷了一座燃火烽台,难以分辨对面的人、物轮廓。心里焦躁得犹如在火里煎熬着。头脑里也只剩下
了一个嗡嗡的声音不断地责问着自己:「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明明从未见到过此人,但是
却为什么觉得这个人很熟悉,甚至熟悉着这个人的过去未来?」
他的脑海中霎时间出现了一种崭新的又熟悉的记忆,幡然跃出了一幕幕景象。满山积雪的伏兮山,一路上两个人
徒步走过了千年古森林;第一次他们看到了中原的边城,满山舞动着随风摆动的金色油菜花,一派巍巍壮观的景
色;他为年幼的他买来了对襟花袄,把他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小辫子。还哄骗他说,中原的小孩都是这样打扮的,
然后看着他大笑不止;每个月圆之夜,他都会看见那个人对着明月燃香做法,驱着盅虫远去——去那个人的身边
,抓住他,挖出他的心,看一看他的心在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太可怖了。」博溪恐惧得像是被人偷空了心。他脑子里空白的幼时记忆,一点一滴的回想
起来了,残缺的图画也一片片补圆了。这种情况太恐怖了,恐怖得他全身颤抖,却无法停止继续回想,连一些他
不愿意想起的都想起来了。
博溪抬头看着洛云顶,终于战战兢兢的说道:「叔……叔……」
叔叔?
一句话说出来,人们都大吃了一惊。他们回头看着博溪都惊呆了。这一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离奇混乱了。众
人也都没有什么更过激的想法了,只能看着这一幕。
安如意素来沉静,此刻也为之愕然。他微微扬起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博溪。至于王往程更是惊骇得忘记了王恭
良,大叫了一声:「啊呀,这个男人是你叔叔吗?博溪?」
博溪点了点头,艰难的说了一个字:「……是」
一句话震撼了众人,博溪的心里也是一派苦涩。
世事难料,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去怎样面对众人的疑惑。只是他素来不惯说谎,于是点头承认。其实他心里的震惊
又何止少于王往程等人。只是这满腹的惊撼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解释些什么?
他从小都想不起来幼年时光,也推算不出自己出身何方,仿佛忘记了人生中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只能模糊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