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偏偏要救你的命,叫你活着却生不如死!」
众北方州的大术士们怫然不悦了:「这个小染王还真是刁钻恶毒啊,你好端端得让他死了我们不都省心吗。杀人
一刀送上西天,这还是一件无量的功德呢!怎么你又抢人哪?!」
染重城挥了挥衣袖,慕二立刻上前抱起了博溪向外走去。几个大幕僚、术士不敢跟他抢人,均是又气又妒。王往
程哭哭啼啼的拜祭着他的祖父王恭良。王恭良现在全身变成冰凉了,被术士们制住夺去了胸口一口活气。
北方大术士心生一计。他一挥手几名手下突地放开了王恭良。王恭良顿时一口热气回魂,白眼一翻一下子就坐起
了。他的双手紧紧咔住了往程的脖子,狞笑着说:「乖孙子,跟爷爷一起走好不好?!」
「不……好……」王往程拼命摇着头,却说不出来话。
染重城一跃到了人们近前。他挥手出刀,一刀就砍进了王恭良的手腕。痴的一声黑血摒溅,细细密密的血珠喷溅
了王往程满脸。王恭良一把抢过了银线刀,眦目吼道;「你们还我的命来!」
他使出全身的气力向着两个人猛扑过去,径自撞翻了数人。地上也荡起了厚厚的尘土和污血。他恶狠狠的卡住了
王往程的脖颈,狰狞的叫着:「我要是死了!大伙都得死!」
染重城从地上一跃跳起,扑上前一掌折断了王恭良的手臂,喝道:「放手!」
安如意也被撞翻在大殿里面。他吐出了一口鲜血,满口甜腥。但是胸口郁闷感却减轻了,手臂也有了气力。
他定了定心神,接过了慕二的泰阿剑,就轻若无物得贯穿了王恭良的喉咙。王恭良的五官里冒出了黑色的血沫。
眼睛几乎要努出了眶外,骨骼咯咯做响着碎裂了。安如意握住了泰阿剑抽了出来,使得气力大了,他全身摇摇欲
坠。
安如意微喘着说:「怎么还看不透呢?你已经死了很久了……在我去王家吊命的当晚你就死了。现在的你只不过
是一具仗毒行走的僵尸而已。已经死掉的人又怎么能杀人?又怎么能活过来呢?」他抬起手指,上面捻着金黑相
间的蝉毒,一抬手就点在了王恭良的眉心。
他怜悯的说:「我的确在用毒攻毒。这种毒叫『梦春国』。一场春梦一夜醒便是另一个黄泉国度了。」
「不不,我……有钱……我怎么会死?」王恭良绝望的大叫着。
他耸身挥掌去打,却扬手看见了自己手掌上白骨森森,正一块块的往下掉着腐肉。他想大声叫喊,气管里却发出
了喉咙碎裂的声音。身子的上下各个关节处咽喉处手掌处,都像烈火一样炽热得燃烧着,枯骨和黑血肉一块块得
掉在了地上。
他全身沐浴着黑血骨骼尽折,眼看就要活不长了。但是他心怀怨恨挣扎着不愿死去。
安如意将全身的力气凝于一臂,再次掷出了泰阿剑。泰阿剑杀死过秦始皇和无数的僵尸恶鬼,带着不可抗拒的神
力直直得插入了王恭良眉心。王恭良大叫了一声,被汪洋般的一缕碧绿泉水插入了头颅,翻滚倒下了。他的身体
一瞬间凝固成了一团黑红色的淤血肉,又转瞬化成了一滩黑血融化了满地。
微风一吹,吹散了血水,流进了青石板缝里了。「叮当」一声脆响,泰阿剑从空荡荡的空中落到了地面,宽剑锋
像凝波潋滟的绿泉水,闪烁着波涛的光芒,一尘不染。
天际现出了第一抹粉红的晨曦。
日出在即,「罗酆六天宫」变成了一抹灰白透明色,最后消失在日头下不见了。北方都督带着众幕僚术士们,也
一瞬间随着风稷飞驰去了。
黑夜消散不见,天色已经大亮。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明媚春日啊。
第二十四章
常治城的街市上人流熙攘,来往如潮。季节过了春分,空气中带着暑气,一阵阵热风吹拂着城池。
常治城东十余里处有一座橘云寺。寺庙北依着白于山,南望泊水。殿阁峥嵘宝塔高耸,呈现出了一幅佛门静土的
清幽肃穆景象。
金秋五月,法事连连。橘云寺为了常治城名流王恭良王老爷的往生办法事。禅院从五月初一开始,一连举行了七
天的功德法会。高僧们参禅说法,祈求佛法昌隆众生平安。善男信女们纷纷登寺听禅,以求增长智慧培植福德。
长街街角有一个卦摊,前面蹲着一个抱膝的少年。少年穿着灰色的上衣,脖颈上围着长围巾,靠在古杏树跟处看
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时候,一片金黄色的枯叶从高大苍劲的古树上徐徐落下,慢慢的飘到了少年的右手里。树
叶上的金色纹路纵横交错着。
他身边的算卦老人笑了,说:「这脉路是喜相逢的卦象啊。」
少年有着一张端正瑞丽的面孔,却脸色煞白,眼瞳漆黑,彷佛身体带着病色。他看着树叶,黯然的想:「这叶脉
像虽然有相逢的迹象,但是最后终究会分别,是『相见争如不见』的脉象啊。」
街的尽头,一群高大魁梧的随从们簇拥着一个人,往官道方向走来。后面是辆挂满帷幔的车子。手握着树叶的少
年睁大了眼睛,目光紧紧跟随着人们。
为首的少年穿着绣花的对襟衣衫。暗金色的短发下是一双湖泊般的碧绿双瞳,一缕缕金色睫毛蜷曲着,长像很是
大气艳丽,气势也是魄力十足。随从们分开人群,少年的眼光忽然直直地看向了土墙根。他一愣说:「博溪。原
来是你。」
拿着树叶的少年正是博溪。他经过了慕二一个多月的精心治疗,看样子是捡回了一条小命。但是他微微吸了口气
,便觉得脖颈处的伤口又如火如荼般得炙热了。
他说:「染公子,你好。」
染重城说:「你的命已经保住了,怎么你还不走呢?」
「……」博溪黯然无语。
染重城猜疑道:「你留在这里,该不是想跟我们去殊州吧?可惜我师父说过『不行』,你做个奴仆都不够资格。
」
他的话苛刻无礼,非常刺耳。他身后有个大眼睛的英俊少年忍不住说:「别这么说……」
染重城回过头冷冷的说:「王大少爷,你若是心疼他就请跟他一同离开。」王往程顿时吓得伸手掩住了嘴巴。他
好不容易求着来送殊州王出城,怎么甘心被撵走?
染重城对博溪说:「我既然会救了你也会杀了你。我们恩怨分清楚。殊州王出现的地方请你退避出城。」
博溪脸色煞白,小声说:「我从未纠缠过安先生。不用你费心。」
染重城懒得再理会他。原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人马。他走过橘云寺寺前的掾门时,身形微停回头说:「你再出现
我就杀了你。一次欺人是欺,我绝不给你第二次机会欺骗师父。」
博溪一时间心痛如绞。他原本就不善言辞,此刻心里有愧就更分辨不出来了。话锋立时落了下乘。人群交错的时
候,好像有一声轻轻的叹息随风送过了耳朵。他心中茫茫然了,陷害了一个人后即使再救了他,还有用吗?人生
已经无法更该了吧。
清风绕着寺院红墙,绿树掩映着熙攘得人流。博溪心潮涌动,眼瞳像蒙上了一层烟雾。这人生之事不争取就会擦
肩而过吧,他既然知道了先机又怎么可以认命?他既然想见他又怎么能任他擦身走过?人生还会更改吗?
他用手拂了一下面孔,脸上不知觉间已经是一片冰凉濡湿。他忍不住繁华的街头潸然泪下了。
长街里阳光直晒着人们,璀璨耀眼。集市上充满了温暖喜庆的阳光。他却像个孩子一样的痛哭着。人们惊疑不定
地绕过了街上这个哭泣的少年。
哭就哭吧,软弱得像一个傻瓜。博溪心里想着,那就最后放肆得哭一回吧。哭过后我一定要变得最坚强,令你有
一天终将会仰视我。
王往程停了半晌,突然扑倒在染重城肩上也大哭了起来。
染重城心中大恶,发怒道:「你哭什么?」
往程哭道:「我突然想起了爷爷。想到你一手就把他的手臂折断了,他死得好惨。你一定要陪我去祭奠祭奠他。
」
染重城勃然怒了,心想不折断他的手臂你就被扼死了,你竟然还敢说这种话。他也不理睬他拂袖而去。
王往程却不依不饶的拉着他要去橘云寺祭奠一回。他哭得当街撒泼打滚甚是难看,染重城被他逼得无法,只好转
向走进了寺院。随从们和车辕都暂时停在橘云寺门口,等候着他。
车子的窗棂上遮盖着一层青色的帷幔。阳光从窗外射入,仿佛隔开了尘世的喧嚣。车内只剩余了百年不变的静谧
。昏黄色的日光撒满了路边黄土,空中漂浮着飞扬的灰尘。
车窗里寂静无声的掀起了围帘,有人对他招招手招呼他过去。
博溪屏住了呼吸,擦去了眼泪。古旧泛黑的窗后,斜靠着一个穿白衣挽着乌发的人。博溪一步步地走近了辕车。
踩塌得都是自己惊心动魄的心情。他有点眩晕得站在那人的车前。
这是他第一次距离这么近得看着这人吧。竟然是这么的欢喜。那人注视着他,他觉得心底里泛起了一阵阵甜蜜。
他有着一张清秀沉稳的脸庞,挽起了丝缎般的乌发,乌发黑瞳衬得面孔莹白。嘴唇很薄显得有些薄情。穿着一身
白色的绢衣,靠在窗边看着他。
博溪一瞬间止住了呼吸。脑子里充满了嗡嗡声。心跳得如鼓鸣。他第一次得醍醐灌顶得觉悟了。他是真得喜欢这
个人……
苦短的人世里大家都想追求些什么呢?就是想跟随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被他如此的看着,想依恋着他,被他依
恋着。想关心着他,被他关心着,想和他生在一起,死在一起。一同经过人生种种的欢喜哀愁痛苦悲伤……都永
远和他在一起……
博溪颤声说:「安先生,你还好吗?」虽然是轻轻的话语淡薄的语气,里面蕴藏的深情他应该能看得清。
安如意道:「我很好。」
博溪痴痴得看着他,哽噎无语。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
良久良久,安如意说:「我即将回山闭关。以后不能再见面了,请你也多保重。」
博溪一瞬间惊得呆了,他惊骇得望着他。
「你要好好保重。」安如意平心静气的对他说。
他的口气非常飘忽、淡薄。博溪抬脸仔细看着他的脸。那不是我的错,你还在怪罪我吗?
车窗大开着阳光直透进来,安如意的面孔透明。不,不,那不是怪罪他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博溪的眼泪凝聚不住,一滴一滴的滴在安如意的白色衣服上。真…是太失礼了,他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眼泪竟
然弄湿了他的衣服。
「你也……多珍重。」博溪勉强的说。
安如意无声的一笑:「如果有麻烦,你可以找重城。他嘴巴刁些但是会帮你。」
博溪咬紧了牙关,答:「不用。我自己会保重。」
安如意漆黑的眼眸定定得看着他,凝神不语。而博溪竟在那样的目光中站立不稳。他慢慢得垂下头转过身,向着
路边走去。心情如汪洋大江一般一泄千里,心里曾渴望过的东西倾斜、坍塌了一地。
路两旁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着,古银杏树的叶子从万丈枝头悠悠的飘下来,一派洒洒洋洋的春日景色。安如意看
着街市中落叶缤纷,杏花红雨。狂风吹拂着凋零的花瓣向空中飞荡着。
「春色真美,不知道明年在何处再观春景?」安如意喃喃自语。
「……」博溪不敢再看了,也不能再听了。阳光太耀目,他半阖着刺痛的双眼。不知道心里是欢喜还是哀愁?是
梦还是醒?这个人就要离我而去,我却在这里感叹春景很美。人生造化多变换,擦肩而过,出了此扇门就会变成
了路人吧?这一春与他的相逢、结交、分离都将随风而去。我改变不了这种结局,我终究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凡人
啊。
他忽然猛然转回身,跑回到了安如意的面前。他伸出双手紧紧得握住了安如意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博溪大声说:「我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多。我想和你一起走。跟在你身边就不必怕麻烦
灾祸了,就可以活下去了……」
真像是个傻瓜。博溪绝望的想,说出这种话更会被他轻视吧。但是他现在已然已然想大哭了,心都要随着这个人
远去了,没有了心的我又怎么能活下去呢?
终于痛哭了。在这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在古城常治城的古寺旁边。在明知这个人要远离,还像个任性的孩子一
样强行索取着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样做真是太丢人了。
「不行。」安如意说。远方的流云舒展着从人们头顶向后面飘舞过去。阳光映照着人们的脸都变得一片斑驳。
「抱歉博溪。我不能带你走。」
博溪绝望的看着安如意的脸庞,口唇。
安如意一字字的对着他说道:「抱歉。我,并不喜欢你。」
第二十五章
春风乍起,满目新绿,一年一度春风劲,隔烟桃树几度红。路旁的黄栌、五角松、火炬、银杏、龙柏等繁树开得
茂盛,红花如锦,层林染绿。一丝丝突如其来的雨透过了树林撒入大地,打得繁花婆娑摇曳。
风呼啸着吹向了群山。安如意望着苍茫大地上的白于山,看得痴了。心中也如天般的悠远。
染重城不解的说:「师父为什么要对博溪说那种话呢?虽然他很讨人厌。」
安如意善处事,说那种绝情话其实并不符合他圆润的做事习惯。
安如意但笑不语,半晌才悠然的说:「你不要小看了博溪。这个人的本领乃是天降,未来不可定数。但是他的奇
遇很多,劫难也多,也不好渡过。稍微有些不稳就会丧命。如果他能渡劫成功,就会成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入
世可成王拜相,出世可以成为道、教的首领。现在我们只是欺负了他年幼无知,又无良师指点,才能随意驱遣了
他。咱们弃他于不顾,从道理上说是没错,与情理上说却有点愧疚了。」
染重城沉默了,说:「这个人既然这么厉害,那为什么不收到身边留为己用?今日你拒绝了他,他一定会怀恨在
心。以后说不定会多添了一个敌人。」
安如意伸手挡住了染重城的话。他说:「这个人留在身边就只能养成个奴仆,放出去让他自己磨炼却有可能锻造
成大器。我的确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是,我就是怜惜到了他的一片痴心,才想如此成全了他……」
他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些人,博溪和往程。最好让他们泯没在人群里,做个庸碌无为的凡人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如果他们一旦有了本领就会是你凭生的劲敌了。你要小心了。」
染重城的眼睛里宝光灿烂,他傲然的笑了:「我是殊州王安如意的唯一弟子,又怎么会输给这两个凡人。我历代
的殊州王都是天下第一的英雄豪杰。」
他伸手挽住了安如意,朗声说道:「走吧。我们回殊州去。」
天连续十几天降着暴雨,淹没了集市。黑夜笼罩,人们纷纷关门闭户,急忙赶回了安稳的家里。
街市的黄土根处坐着一个少年。他已经连续十多天蹲坐在暴雨里,如痴若傻。有过路的好心人丢弃些食物给他,
少年只是呆傻着不懂得去吃去避雨。只在大雨中不断的哭泣着。他伏在地上,眼睛已哭得看不清路途和行人了。
终于,有个披着蓑衣的乞讨老人磨磨蹭蹭的捱到了他的身边,把雨蓑披在了他的身上。
老丐问他:「你再哭下去就会没命了。你哭什么呢?」
少年摇摇头,气若游丝的说:「我不记得了,只觉得特别伤心,忍不住得要哭下去。」
老乞丐奇怪的说:「原来是个傻子,你家住在哪里,我做做好事送你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