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给我弄干净。”
杜文桢通过电话向陆雪征求援——他找不到杜定邦了!
陆雪征先还没当回事,想要打趣两句,然而杜文桢那边心急如焚,三言两语之后便咆哮起来,却又不是发怒,是
忍无可忍的失了控。陆雪征一看老头子是真急眼了,便不再拖延,放下电话便亲自出门,带人去找杜定邦。
天津卫说大很大,可是消遣的地方只有固定几处,所以找起人来,说小也小。如此忙到傍晚时分,杜文桢那边一
无所获,陆雪征这边耳目众多,却是在一家私人公馆内堵住了杜定邦。
公馆内正在大开赌局,院外布有层层保镖,不许生人擅入。陆雪征这边人多势众,迈步想要向内硬闯,一名管事
人见状,立刻吆吆喝喝的上前阻拦:“干什么的?这地方不许你们随便进,知道吗?”
陆雪征心知这不是个动武的时候,故而停下脚步,心平气和的告诉他:“我一个侄子在这里,几天几夜都没回家
了,我来找他。”
管事人见惯了这种事情,当即一立眉毛:“你是谁啊?你侄子又是谁啊?”
这回没等陆雪征回答,旁边的手下挤上来,把那管事人推了个踉跄:“你NND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们大老
板说话!”
陆雪征抬手把那手下挡到了身后,然后不急不缓的告诉对方:“我姓陆,陆雪征,我找杜定邦,听明白了没有?
”
管事人听闻此言,受惊似的一愣。而陆雪征向前一指:“劳驾,你给我带个路。”
管事人不敢和陆雪征做对,乖乖的充当向导,把陆雪征等人引上了二楼一间房内。房门一开,陆雪征迎面就见一
片烟云缭绕,温热混浊的空气扑鼻而来,让人恨不能暂停呼吸。抬手在鼻端扇了两下,他走进房内定睛一瞧,就
见此处陈设简单,唯有正中央一张圆形大桌最为醒目;而杜定邦正是坐在圆桌一侧,身边围绕着三四名袒胸露乳
的摩登佳人。
房中赌局受了打扰,桌边众人一起惊愕抬头,看向门口。杜定邦直愣愣的望着陆雪征,手里还捏着几张扑克牌:
“陆、陆叔叔?”
陆雪征走到他身边,先是打量了那几位美女,然后对着杜定邦笑道:“你爸爸找你快要找疯了,原来你是躲在了
这里。好啦,跟叔叔回去吧。”
杜定邦沉下他的小长脸,倔头倔脑的扭开脸去,并不回答。
陆雪征一手按住桌沿,弯下腰去拍了拍杜定邦的后背:“贤侄,连叔叔的面子都不给了?”
杜定邦翻了陆雪征一眼,依旧是捏着扑克牌保持沉默。
陆雪征知道这孩子是被惯坏了,不可救药。抬头对着桌上众人尴尬一笑,他探头凑到杜定邦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让叔叔把你扛出去?”
此言一出,杜定邦立刻抿着薄嘴唇瞪向了他,一张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脖子梗的仿佛快要抽筋。
陆雪征短暂的和他对视片刻,然后对着门口一摆头,温和劝道:“走吧!”
杜定邦猛然起身,把手中的扑克牌往桌上一摔,又从桌下小抽屉里搬出筹码匣子,发了疯似的往桌上一砸——筹
码都是事先用钱换来的,他现在一发脾气,也不要钱了!
在稀里哗啦的响声中,杜定邦转身推开一名挡路的姑娘,拔腿就往外走,走的太用力了,一颠一颠的就出了门。
陆雪征随即跟上,心想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杜文桢本人那么豪横,可是就栽在这倒霉儿子手里了。
杜定邦要上自己的汽车,然而陆雪征怕他半路脱逃,所以把他拉上了自己的汽车,一路驶向杜公馆。
杜定邦还在赌气,细胳膊细腿的独自坐在一边,扬着脑袋面向窗外。陆雪征看了他这个气鼓鼓的模样,并不恼火
,只是觉得可笑。
“唉,贤侄,到叔叔这里来……”他非常慈爱的伸出手去,把杜定邦强行拉扯到了身边。一手搂住杜定邦的肩膀
,一手捏住对方的小下巴,他探头笑问:“乖乖,你和你爸爸又怎么了?你爸爸这两天为你跑断了腿,正在家里
发疯呢!”
杜定邦张了张嘴,声音又尖又细的答道:“他本来就快疯了!我不理他!”
陆雪征用手指在他那高高的鼻梁上捏了一下:“和你爸爸赌气,顺带着连叔叔也恨上了?”
杜定邦摇头晃脑的撅了撅嘴:“我……我没恨你。”
然后他瞄了陆雪征一眼,发现陆雪征正在望着自己微笑,就垂下头去,叽叽咕咕的又道:“你不知道我爸爸有多
讨厌……”
陆雪征笑道:“那你给叔叔做儿子吧!”
杜定邦笑了一下,娇声答道:“你太年轻啦!”
陆雪征握住他的一只手,发现那手又薄又软,冷冰冰的。而杜定邦蜷成一团,满心委屈,不愿回家。
陆雪征把杜定邦一直送到了杜文桢面前。
杜定邦桀骜不驯,进门后就直接上楼去了。陆雪征见杜文桢十分欢喜,便问他父子二人交恶的原因。一问之下,
他承认了杜定邦的不幸——杜文桢这个老子挑三拣四,上个月第五次搅黄了儿子的婚姻大事。
杜定邦虽然看起来还像只嫩鸡崽子,但也是二十好几的青年了,需要有个家庭。家中这位父亲从他十八岁起就开
始在这上面捣乱,熬到如今,他已经是忍到极限了!
陆雪征哭笑不得:“老兄,你这是干什么嘛!疼儿子归疼儿子,不能因为这个,就连儿媳妇都容不下呀!”
杜文桢振振有词,丝毫没有反悔之意:“你懂个屁!他看上的那个姑娘,嗬!又高又胖,胳膊有他大腿粗!万一
将来两口子打起架来,她还不把我儿子打死了?”
“那就找个苗条的,又瘦又小五十多斤,像猴儿那么大,这没有问题了吧?”
“呸!万一她早死了,我儿子不得伤心吗?”
“那找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总行了吧?”
杜文桢思索着点了点头:“别人倒是介绍过这么一位小姐,可惜脸上有雀斑。我儿子皮肤好,所以……不配!”
陆雪征哈哈笑出声来,心想人无完人,杜文桢这个德行,的确可恨。
杜文桢长吁短叹了一番,心情慢慢归于平静,邀请陆雪征在自家吃顿晚饭,并请自己最心爱的十九太太出来作陪
。
在这晚餐时候,杜文桢长篇大论,讲述当下局势,末了又问陆雪征:“你在香港找好房子了吗?”
陆雪征摇了摇头:“好像是没有……年前看上一处,人家是只租不卖。我那干儿子一犹豫,就错过了时机。上个
月再去问,结果人家已经租出去了!”
杜文桢夹了一筷子菜填到嘴里,边嚼边说:“能找就找,一时找不到,也别急。我有房子,万一真到了那一天,
我腾出一层楼给你住也就是了。”
陆雪征嘴上道谢,心中暗想:“我可不和你合住,你这家里太乱套!”
天黑之后,陆雪征告辞离去。到家后就见陆云端正坐在茶几前画画,便探头问道:“儿子,哥哥回来没有?”
陆云端头也不抬的答道:“没呢!”
陆雪征听闻此言,自去上楼休息。陆云端继续画画,而苏家栋在一旁无言的蹲了许久,见陆云端始终不肯说话,
就抬手扒着茶几边沿,小狗似的抬头问道:“少爷,你是生气了吗?”
陆云端换了一支彩色铅笔,在那纸上涂涂抹抹,头也不抬的答道:“闭嘴!”
苏家栋懵懵懂懂的抬手挠了挠头发,怀疑自己是犯了错,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他百无聊赖的东摸摸西摸摸,最后挪到沙发前,倚着陆云端的小腿缩成一团,想要打瞌睡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四十整寿
九月十六这天,陆雪征四十大寿。
陆云瑞起了个早,看天穿衣,极力要把自己打扮得整齐漂亮。苏家栋推门进来了,像只茫然的小羊羔一样尾随着
他,偶尔喃喃说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如此过了片刻,他伸手去拉陆云瑞的衣角:“少
爷,你生气啦?”
陆云瑞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看着苏家栋的眼睛答道:“喏,我再说最后一遍,你记住了——我不理你,是因为
我在想事情,不是生气!你又没有犯错误,我为什么要生气?”
苏家栋有些惶恐,觉得即便陆云瑞本来没有生气,可说这话之时,也是带了气了。眨巴眨巴他的杏核眼睛,他搭
讪着蹲下来,因见陆云瑞的新皮鞋很亮,就好奇的用手指头在上面蹭了一下,蹭出一道黯淡痕迹。
陆云瑞弯腰揪住了苏家栋,一路把他拖到了门口。打开房门向外一指,他说:“你给我出去!”
苏家栋爬起来,像个小小游魂一样,非常乖巧的答应一声,然后就漫无目的的离去了。
与此同时,陆雪征也已然起床,梳洗打扮。
陆雪征向来都是西装打扮,今天却是换上一身簇新的长袍马褂——黑色绸缎长跑,寿字团花的绛红马褂。衣裳本
身没什么出奇,可因料子皆是难得的上品,穿在身上光彩流动,就显出了别样的华丽。
单脚踩在椅子上,他弯腰用手帕拭去了皮鞋面上的一抹灰尘,然后挺身走到大穿衣镜前,前后左右的自我打量。
金小丰从浴室内走出来,也穿戴的西装革履,又特地配了一条鲜艳领带。单手插兜站在镜旁,他望着陆雪征默默
微笑。
陆雪征神色俨然的扯了扯长袍大襟,理了理马褂袖口。对着镜子转了一个圈,他自己笑道:“这怎么像个新郎官
似的?”
然后抬头望向金小丰,他继续说道:“你也一样!”
伸手把金小丰拉扯到了身边,他对着镜子审视片刻,随即转身把金小丰扳过来面对自己,抬手为对方正了正领带
结:“我们两个,一中一西!”
金小丰凝视着他,在心里补充下去:“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陆雪征顺手又重新整理了金小丰的衬衫衣领,忽然感到了些许异样,抬手回望过去,他发现对方那目光是异常的
静谧温柔。
于是他也满怀温情的笑了,抬手一拍前面的光头:“好孩子!”
金小丰上前一步,羞涩一般的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干爹,亲亲我吧……”
不等陆雪征作出回答,他探头过去,自作主张的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陆雪征出乎意料的怔了一下,但也未躲。手掌抚过对方的后脑勺,他微微张嘴,在对方的唇舌上轻轻的咂了一下
。
慈爱的一拍对方那宽阔后背,他在满室阳光中吐出一个字:“痴。”
金小丰抬起头来,无言的依旧只是笑,一双眼睛陷在阴影里,目光却是明亮。
陆雪征的形象、举止、气派,没有一处像寿星佬。陆云瑞出门见了他,大喝一声:“哎呀爸爸,你怎么像个新郎
官?”
丁朋五来了,很有分寸的对着陆雪征发笑:“干爹这身衣裳够亮堂,像个新郎官。”
俞振鹏带着林逢春等人随后也来了,喜气洋洋的笑道:“干爹,您今天打扮的真像新郎官!”
上午,杜定邦提前来了一趟,专门替他老子运送丰厚寿礼:“哟,陆叔叔。”他莺声呖呖的惊诧笑道:“你今天
——”
陆雪征没等他说完,就哭笑不得的反问道:“是不是像个新郎官?”
杜定邦点点头,清脆答道:“是呀!”
陆雪征无可奈何,故意笑道:“那请贤侄今天为我客串一次新娘子如何?”
杜定邦立刻叽叽叽的连说带笑,大意是“陆叔叔别逗我,真讨厌”。
杜定邦一走。陆雪征那徒子徒孙的大队伍就上来了。
陆雪征本打算中午这顿饭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吃,只开了三桌的饭菜,除了干儿子门之外,也就再留几名得利出色
、有些年纪的手下。然而他尽可以如此打算,却是拦不住那登门拜寿、拜完便走的人马。
陆公馆忽然就热闹起来,并且立刻热闹到了一个高峰。高峰落下,众人自以为可以喘一口气了,哪知第二波客人
滔滔袭来,瞬间又是把陆家仆人冲了个人仰马翻。到了这个时候,金小丰都有些手忙脚乱了,俞振鹏负责收纳礼
金,派人一箱一箱的从楼后小门向内运送钞票,助手站在一旁捧着写好的礼帐,片刻过后便是高高一摞。陆雪征
憋着一泡尿,始终找不到机会去撒,走投无路的坐在客厅内,向东有人磕头,向西又有人磕头,耳边嗡嗡作响,
乱糟糟的全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丁朋五上蹿下跳,东吆西喝,倒是精力充沛。金小丰抽空一把揪住了他:“怎么搞的?不是只让你通知身边手下
吗?你这——”
丁朋五一头大汗,振振有词:“金哥,我可没有乱传消息,但我也没法子去堵旁人的嘴。干爹是谁?大老板做寿
,不让他们来,他们偷着也得来啊!”
“那这——”
丁朋五挣脱开来,做出预测:“我这就带人到街口拦一拦。看着吧,中午这一场,少说得进一千号人情。”
金小丰心乱如麻,光头快要爆炸,当即抢在了他头里,且说且逃:“我去吧,你留下来主事!”
下午三点多钟,午饭终于开席。
陆雪征站在抽水马桶前,几乎快要尿出长江。提起裤子闭了闭眼,他扶着墙走出去吃那迟来的午饭。
午饭吃到一半,仆人进门通报,却是又有贵客携重礼来访。陆雪征这时抬腕看清表上时间,发现按照计划,现在
的确实到了接待外人的时间了!
他打了个哈欠,放下碗筷要去待客。而金小丰也随之起了身,开车去起士林取那定制下的三层蛋糕。
晚宴盛大,因为来宾都高贵斯文,所以倒是不像中午那样乱套。可饶是如此,陆雪征还是累了个魂飞魄散,梦游
一样熬到了席终人散。
这一天他收获了无数的恭维和祝福,宾客除了他的门徒和好友之外,也出现了政府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想自
己活了三十九年,今天终于是上了台面——只是太疲惫,要是没有中午那一场,也许还能好些。
这场四十整寿让他又得意又痛苦,他认为这种事情乃是驴粪蛋子面上光,无非是要让别人看个威风热闹。所以,
他自己盘算着,下次生日,就等着庆祝五十大寿吧!十年一次,也就很可以了!
金小丰今天偷了几次懒,到了晚上,倒是还有体力。待到人都离去了,他上楼回房,就见陆雪征仰卧在床,竟是
已经和衣而睡,两条腿拖在地上,连皮鞋都没有脱。
金小丰在床前停住脚步,在隐隐约约的酒气中望向陆雪征。
陆雪征在晚宴上喝了一点酒,不多,正好可以让他微醺入睡,也许半夜还会因此尿上一床。想起众人今日对干爹
的评价,金小丰忍不住笑了——干爹从骨子里向外透着精气神,身心都是年轻的,所以人家不说他是寿星佬,只
说他像新郎官。
弯腰掀起长袍下摆,金小丰心中骚动,想要享用这位名不副实的新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