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会是爷的另一个『达俺』吧……”竹清迟疑的问。虽然没看清楚,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爷有看到他们二人,但爷没有呼救。
“应该就是八里口中的孟信大人。”竹安在想要不要跟上去。
喀……
两人同时转头,同声问安:“劲爷好。”
一头散发、胡服装束的路劲丞神色冷峻,掠过他们直接往外走,竹清低下头,说:“爷的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还热着,奴才何时应送过来。”
路劲丞头也不回的说:“现在,送房里放着。”
“是。”竹清竹安不敢怠慢。
韩士舒不懂为何只是洗了澡,泡了个短浴,眯眼男人的脸色就黑得宛如被人欠了几千万两银子似的,而且还不停磨牙,好像正压抑莫大的怒火,头发枯干的事情,韩士舒主动又解释了一遍,但孟信似乎没听进去,虽然他也没质疑,韩士舒问他为什么生气,他也不说,只是一昧的沉着脸。
吃早膳的时候,他也难得的完全不讲话,劲丞寡言,不讲话不稀奇,孟信时常都会跟他天南地北的聊一些乡野趣闻,沉默不是他的作风,韩士舒从他嘴里撬不出话,只得换个人问:“劲丞,八里呢?”
“还在睡吧。”路劲丞冷漠的说道。
韩士舒抿抿下唇,既然他们都不想说话那就算了,他低头专心进食。
“爷!”竹安急匆匆的跑进来。“皇上来了。”他听到外头的叫唤,跑去开门,但发现门根本拉不开,门拴早就提起来了,但不管推拉扯撞,就是开不了。庄公公的嗓子都喊尖了,皇上……他吓得顾不得打扰,赶紧跑进来报告。
“皇兄!?”韩士舒讶异的站起身。“在哪里?”
“还在外面。”
“怎么不请皇兄进来。”韩士舒不悦的低斥,竹安实在有苦难言。
韩士舒走至前院,轻轻一拉,门很自然的开了。一旁的竹清眼睛瞪得都快蹦出来。
“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士真正因被拒于门外而震怒,门突然打开了,迎来的居然是弟弟本人,他有些吃惊。
“快平身。”
“皇兄……爷爷他……”
“朕明白,朕正为此事而来。”顾及旁人,两人未明说何事,韩士真拉着韩士舒一起进了国师府,在大厅,韩士真挥退闲杂人等,说:“师父几个月前早跟朕说了他大限将至,如今他走了,朕不讶异,只是他竟然狠心到临终前也不肯见朕一面,可见他气朕气得不轻。”
韩士真苦笑,难掩疲惫的脸庞上透着淡淡的忧伤。
“皇兄,您请节哀,务必保重龙体。”韩士舒不太清楚两人几个月前的谈话纷争,只能这样说。
“原本当为师父举行国葬,由朕亲自主持,但想必师父是不屑要这些的,他连遗体都不给朕留下……”
“皇兄,您切莫自责,爷爷只是不喜欢繁文缛节,他生前就不爱这一套,每年的国宴他哪一次到了,您只要给他送两坛酒,他老人家就开心了。”韩士舒拚命的宽慰兄长。
韩士真摇摇头,说:“师父的后事,朕会再责成礼部隆重轻简行事,朕今日来是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皇兄请说。”韩士舒接过竹清递来的茶,先搁在兄长面前。
“士舒,国师府上是不是有两名胡服装束,长相颇像异域人士的男人。”韩士真凌厉的扫看四周。
皇兄怎么知道,难道暗卫向皇兄回报……韩士舒倏地脸色苍白。
“他们在哪,带朕去见他们。”
“皇兄……”皇兄该不会是想杀了他们吧,以兄长这么厌恶龙阳之癖,又如此疼爱自己,很有这个可能,劲丞和孟信不会束手就缚,两方都是他深爱的人,若起了冲突,他如何堪处。
“竹清,人在哪?”从弟弟的表情来看,人一定在这里。
“回皇上……他们在青瓦院。”天子面前,竹清哪敢说谎。
韩士真刷身而起,大步走至竹清所领的处所,人才进了小园,突然轰然一声巨响,青瓦院主屋的门窗竟然同时粉碎,木屑迅疾飞溅,扬起的巨大风暴甚至令众人不得不举袖躲避。
“护驾!”
第四十五章
“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但确实就是这样。”
“我不在乎耗费时间精力再来一次!但我要知道为何会变得这样,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我若知道了还能在这里生气!也许重病真的会……”
“不可能!体内有我们的……莫说生病,根本是百毒不侵!见鬼的……我要知道原因!”
屋内传出模糊的争吵,韩士真挥退侍卫走至门前,看见他要找的两个人对桌而坐,都是一脸贲张的怒气,除了他们坐的桌椅,其馀的家具都已经灰飞湮灭,成了破烂残骸。
“你们怎么了。”韩士舒皱眉望向一屋子狼藉。
巫孟信转开脸,答道:“没什么。”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对舒儿发火。
“天子驾到……”庄南正要呼礼,韩士真抬手打断。“除了士舒,都退下。”庄南称是,和竹清竹安一起离开,也令所有内侍卫退出青瓦院。
“皇兄?”
韩士真走至桌前,威严的向路劲丞和巫孟信拱手,单刀直入说道:“朕诚意拜请二位为耀初国师,二位意下如何。”
韩士舒大吃一惊。
路劲丞一脸酷寒,应也不应一声,最后居然无礼至极的转身就走,巫孟信好一点,他至少看了皇帝一眼,但依照最低微的标准,皇帝站着你坐着,这怎么样都是死罪,但他也无意改善自己的态度。
皇帝是不求人的,韩士真今日是来礼贤下士,不是摇尾乞怜,他淡淡说:“若二位愿意,朕会很高兴,这是东宫的通行令,你们随时可以找到朕。”他从袖内掏出一块金边木牌搁在桌上。
“士舒。”
“嗯?”韩士舒还没从两人真的可能变成国师的惊讶中回神。
“有空帮朕劝劝他们。”韩士真以为韩士舒是来找国师时偶然碰见两人,进而知道了国师离世的消息,因此没有多想。
“臣弟遵旨。”韩士舒送走了兄长,回到青瓦院遍寻不着人影,绕了一圈,最后在青山亭旁的树林找到两人。
“劲丞,孟信,你们……你们还是回山上吧。”
“……”
“我是认真的,你们不适合虚应故事,你们也不会,京城和朝廷不适合你们,更别提做国师了。”韩士舒强持镇定的语气看向二人,天知道他内心有多痛苦,就在昨天,他才在为劲丞和孟信可能会留在京城而高兴,今日,他就猛然察觉那不过是种一厢情愿,被思念冲昏头的一厢情愿。
若一切如此简单,他当初就不用离开他们。
他生活的地方是有诸多规范的俗世红尘,不是世外桃源。
“舒儿是在说气话,你生气我们对皇帝态度不好?我们可以……”巫孟信涩然的试图解释,一不留神,舒儿又要将他们往外推了。
“不是这样的。”他没有生气。“孟信,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我知道你们对谁都是如此,我不想也不会要求你们做违心之举,我只希望你们自由自在的生活。”
韩士舒凝视了两人一会儿,转过身,用尽力气轻轻说出一句话:“我要回去了。”他没说再见,因为那会令他忍不住崩溃。
劲丞好像说了什么,孟信好像也说了什么,但韩士舒都听不见,早不该重逢的,重逢之后的分离,比从来没有相见更加锥心刺骨,韩士舒露出一抹惨笑。
“爷?”竹清担心的看着苍白的主子。
“回王府。”韩士舒冷静说道。
“是。”
国师府的大门没有再跟竹清作对,韩士舒上了轿,对国师府抛去最后一瞥,低下头,盖上轿帘。“走吧。”他知道二人不会追来,不会纠缠,他们一直都是尊重他的,只要他坚决说不,两人就不会靠近……
“起轿!”竹安大喊。
韩士舒不再去想,他将两人埋入心底,好似再度遗忘,全副心神均投入辅佐兄长,近几个月,国内四处的纷乱令官员疲于奔命,韩士舒虽未兼管吏部,但皇帝既有明旨让他多加注意,因此吏部尚书也常常拜访惜王府,将吏部的状况报告韩士舒。
韩士舒并无实权,但只要他给皇帝兄长写的建言书,十成十的隔没几日就成了正式圣旨颁布天下,因此各级官吏愈发的视惜王为顶头上司。
至于继任国师的事情,韩士舒只字未提,韩士真也未再过问,只是择了一个日子,将国师已逝的消息诏告天下,已经不平静的耀初国霎时掀起一阵狂风波涛,惶惶人心骚动不安,刑部雷厉风行的办了几个妖言惑众的江湖术士,但亡国之兆、天下大乱的谣言还是风传不止。
“皇兄,本月有十七名地方四品以上官吏告病请辞。”韩士舒呈上名单。
“又来了,他们都在等着改朝换代好谋求高仕吗。”韩士真按着抽疼的太阳穴,厌烦的把看到一半的奏摺丢至一边。
“皇上,要不要请太医。”上官乱皱着眉。
“不用了,朕疼不死。”韩士真深吸口气,咬牙挺起腰杆。
“皇兄,从七月至今,已有大小官员共六十一名陆续告病,多集中在江南一带,臣弟觉得事有奚翘,私下派人查探,回报的结果是这六十馀名的官吏,似乎确实都染病了,目前已有十八人辞世。”韩士舒拿出厚厚一叠讣文。
“怎么会同时有这么多官吏病死?”韩士真翻看讣文,有些甚至年轻力壮未到不惑之年。
“臣弟百思,只可能有一种情况。”韩士舒沉重的瞧了一眼上官乱。
上官乱抬起头,愕然道:“疫病。”
“江南知府并没有瘟疫肆虐的呈折。”韩士真硬声驳斥。
“皇兄进来事多烦愁,龙心不悦,官员们无不尽量报喜不报忧,非到压不下去了,不会上报,再说疫病种类繁多,症状也不一……”韩士舒没说的是若养尊处优的官宦之家都逃不了瘟疫侵袭,那农村百姓可能更是死亡惨重,江南可是大耀的米仓……
“朕高不高兴关他们什么事!立刻派钦差前往江南,务必查明疫情蔓布的情况。”韩士真略为焦躁的负手于后,在御案旁来回走动。
“遵旨。”
“皇上,商君回来了,正在宫外求见。”庄南进门躬身禀道。
“快叫他进来。”韩士真近来难得的放松了表情。
跟在庄南身后的昂扬男子,入内即恭敬的跪叩:“臣商渠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韩士真欣喜的亲自扶起那人。
“久未谒见皇上,皇上可安好。”男子有一双飞扬的剑眉,五官端正,天庭饱满,风范泱泱,他是商渠,字东官,乃开国三大功臣之一的商家之后,侯爵世袭,人称商君。
“好,有如你忠臣为朕分劳解忧,当然好。”韩士真拍拍商渠的肩。
“上官大人,惜王爷。”商渠分别向二人施礼。
“商君整治鼎川功不可没,鼎西地区去年的上缴的官粮是前年的三倍。”韩士舒温温的不吝溢美。
“都是托王爷及皇上之福。”
“好了,你刚回来,先回府上洗洗尘,朕正在使人之际,你暂且先别回中鼎了。”商渠的专才在治水,因此长年不在京师,他在百姓和官吏之间素有很高的人望,此时韩士真十分需要能安定大局的人。
“臣遵旨。”
商渠先行告退,韩士真与韩士舒、上官乱又讨论了一些政务,至傍晚才散会,韩士真留两人在宫内晚膳,上官乱同意,但韩士舒婉拒了,他答应喜儿早点回去,走至宫门,意外见灯下站着一人。
“王爷。”
“东官?你怎么等在这里。”韩士舒快速走下石阶,跟宋鸿一样,他与商渠也是自小认识,私底下都直接叫字名。
“多年不见,有很多事想跟你聊聊。”商渠爽朗说道。
“那有什么问题,府上说。”韩士舒摆开手,大方邀他过府一叙。
第四十六章
商渠说的不是公务,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谈,诸如他在外地的见闻,年少时的顽皮往事,因为身份的关系,韩士舒的挚友不多,少有能这样轻松聊天的时候,商渠每次造访,韩士舒因政事而绷紧的心情都能稍稍纾解,府里下人乐见如此,也都格外殷勤招待,宋鸿偶而也会来加入聚会,三人同乐,不过最近兵部练新军的事忙坏了他,他能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爷,竹安已经送商大人回去了。”竹清一面清理桌上的杯盘一面轻声说道。
“嗯……”韩士舒微醺的半倚在椅上,他刚刚跟东官煮酒论戏,聊了一个多时辰。
“您要睡了吗?”竹清在主子身上搭上一条毛毯,快入秋了。
韩士舒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虚幻的微笑,道:“帮我煮碗醒酒汤,我晚点还要看一些书类。”
“好的。”竹清知道那些书类都是由吏部转过来的,在呈上去给皇上看之前,吏部尚书都会先交由王爷过目。
竹清托着一盘子要清洗的杯碗汤杓进了厨房,吩咐了主子要的醒酒汤,看看时辰,他绕到食物搬运用的偏门,一打开,蹲靠在门外的人倏地不雅的跌了进来。
“哎哟。”八里吃痛的捂着屁股,要摔成两瓣了啦。
竹清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八里的出现,而是开门意外害他摔跤。“有没有怎么样?”
“不怪竹清,是八里自己睡着了。”八里少年嘟嘟嘴,放下绑在肩上的厚厚药包。“给,玛斯的药。”
“谢谢。”竹清慎重的接过两大叠的药。
他们从国师府回来的隔天,八里就上门了,竹清竹安半夜睡得正鼾突然被一对亮晶晶的猫眸吓得差点大叫,王府守卫森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潜进来的,他带来了一打用粗纸裹好的药包,说:“孟信大人给玛斯配的药,补身体的,三餐饭后吃,加糖水熬就可以了。”
爷自生产过后身子很虚,都有定时在吃药,由李双专门调配,初时颇为有效,慢慢把爷的身子补回来了,但到一个阶段后就收效甚微,爷只要稍一过劳,翌晨就会发低烧,李大夫拚命研究也改善不了,竹清不敢随便煮来路不明的药给主子吃,八里带来的药包都是磨成粉的,从医多年的李双也看不出究竟,爷因为繁忙的公务,几乎日日拖着病体,情急之下,竹清抱着掉脑袋的危险,试着煎了一包,效果竟然不错。
爷当晚喝了一碗,翌晨的低烧不到一个时辰就退了,平常都要烧到中午的,饭后的药全换成八里带来的之后,爷几乎不发烧了,气色也明显红润许多,八里每四天会来送药一次,不是竹清拿来就是竹安来拿,这都是瞒着韩士舒的。
“八里,这个给你,记得省点吃,快快吃完就快快没有了。”像疼长不大的小朋友,竹清将鼓鼓一包装满零食的小袋子挂在八里颈上,八里开心的在竹清脸颊啾一口,竹清已经习惯他这种表达愉悦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