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好好。”八里突然想到什么,要求的说:“竹清啊——”他把嘴张开。
竹清当逗着他玩,配合的张开。“啊——”
八里快速塞了个东西到竹清嘴里,竹清措不及防的吞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竹清吓着的按着喉咙。
“丸丸。”八里笑嘻嘻的再掏出一颗乌黑抹漆的小药丸。“这颗给竹安,要吃,吃了,坏气飞远远。”
竹清听不懂他的意思,但他还是接过药丸,顺道好奇的问:“刚刚那招啊——的,是谁教你的。”不像是单纯的八里会做的事。
“孟信大人对玛斯做过,玛斯生气了一下下,之后就好开心,竹清开不开心。”八里期待的眨眨猫眼。
果然……
“开心,竹清开心。”揉揉八里少年的脑袋。他从八里口中听到越来越多爷和那两位的『秘辛』,竹清的心就越疼,爷现在到底开不开心呢……
八里蹦蹦跳跳的走了,竹清端了刚煮好的醒酒汤回到小厅,小厅没人,他往书房走,韩士舒正坐在桌前,翻看那些永远都看不完的书类。
“爷,请用。”
“谢谢。”韩士舒抬头一笑,端起碗边继续看边喝了。
钦差快马加急传回消息,江南果然爆发了惨重疫情,不分城乡,每日都有无数病民死亡,大批百姓为逃离疫区成了流民,尚未被波及的地区没人愿意接纳危险的流民,甚至派出军队阻拦驱离,数十万饥寒交迫的百姓就在四处流窜。
“这不是只差登高一呼了吗。”韩士舒重重放下宫里转来的奏摺,压着额头深吸慢吐,南边官吏开缺越来越多,候补生员一听到要前往江南任职,无一不举出各种理由搪塞推托,没有地方官吏,朝廷的旨意无法下达,就算要治,也没有膀臂手脚。昔日富庶的江南,眼看就要成为目无法纪的大乱地区了。
“备轿,我要进宫见皇兄。”韩士舒站起身。
“爷,大事不好了。”张道凝重的走进门。
“京城外聚集了零星流民,兆尹府知事不知透过什么管道,从锐健营调来了五百兵勇强制拘人,双方爆发了冲突,混乱之中,路过的吏部尚书刘大人被人活生生踩死了,现在全城宵禁,所有人不分官民,入夜后均不得踏出家门一步,违者格杀勿论。”
韩士舒用力闭上眼。
“爷,您还好吧?”竹安担忧的扶着韩士舒慢慢坐下。
“不要紧,快备轿,我要去见皇兄。”再睁开眼,目光坚决。
“是。”
韩士舒是见到兄长了,却是躺在龙床上的兄长,连月来的操劳压垮了韩士真的身体,他在与上官乱议事时忽然就倒了下去,太医说是过度劳累。
“别担心,士舒,朕只是一时头晕。”韩士真勉强露出微笑。
“皇兄,你要吓死臣弟了。”韩士舒心有馀悸的紧紧握住兄长的手。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一时片刻死不了,咳咳……”韩士真一阵猛咳,韩士舒赶紧轻拍他的背。“皇兄,你休息,别说话,别说话。”
韩士舒静坐在一旁,直到兄长沉沉睡去,伸手帮他掖好被角,韩士舒走出东宫,御书房内,上官乱等在那里,没有允许,他的身份进不了内廷,见韩士舒进来,上官乱说:“皇上有旨,请惜王爷兼理吏部。”
那人倒下前,就是在与他争执这点,自己认为惜王不宜握有实权,尤其是至关重要的吏部,那人却不同意,争执了片刻,他无预警就晕眩了过去……
那一刻,上官乱浑身冰冷。
“上官,瘟疫和流民的问题,你有何对策。”
上官乱未答,还沉浸的自身的恐惧中。
“上官。”
“……王爷。”上官乱缓缓抬起脸,看着那名温润绝代、风采非凡,却不能引起他一丝涟漪的人。“臣是皇帝的辅相,不是您的。”他没再说下去,但浑身上下都透着拒绝。
连行礼都省去,上官乱走了。
韩士舒一直都知道他的敌意,但这是上官乱第一次如此不假辞色,韩士舒只是个虚名亲王,就算兼管吏部,位在六部之上的辅相确实也不必听他指挥,他没有立场要求上官乱回答。
韩士舒深叹了口气。
老天,你是怎么了,真要亡我耀初吗。
第四十七章
无论如何,韩士舒还是只能尽力处理好分内之事,兄长歇不到三日又拖着过劳的身体主持朝政,他看在心底难受,人也愈发沉默,终日只知埋首公务。
“爹。”桌角生出了一碗汤药,接着冒出小小的人头。
“喜儿。”韩士舒微笑的放下笔,将孩子抱上大腿,他最近无暇顾着这孩子,幸好府里的人都很喜欢开喜,不时帮忙照顾。
“爹该喝药了。”韩开喜晃着脑袋,心里记得安哥哥的吩咐。
“好。”韩士舒摸摸他的头,孩子的发长了,结了个可爱的小髻髻。
“是谁帮你绑的?”
“缝衣服的桂花姊姊。”韩开喜摇摇头上的小髻髻,很是欢喜。
“爹最近没空陪你,是爹不好。”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需要大人关心的时候。
韩开喜懂事的摇摇头,说:“爹爹在帮皇伯的忙,爹爹了不起,开喜不用人陪,开喜可以自己玩,双爷爷教开喜学医,九哥哥教开喜昔武。”小脸笑得很灿烂。
“是吗。”韩士舒宽慰多了,记得在邯家庄时,开喜很怕张道的,现在难得处得这么好。
“爹该睡了。”韩开喜念念不忘安哥哥的叮咛,喝完药后要让爹去睡觉。
“喜儿先去睡吧,爹还有事。”有些东西还没看完。
韩开喜用力的摇头,很坚持的说:“爹该睡,都过亥时了。”说罢,拉着韩士舒的手一路小跑进寝室,小小的身体硬是把韩士舒挤向床榻。“爹睡觉觉,快睡。”
“好好,爹就睡,你总该让爹脱鞋。”也罢,今日就顺喜儿的意。
韩开喜笑颜逐开,低头像拔萝卜似的拔掉韩士舒两只靴子。“爹快睡。”他拍拍被子。
“不跟爹睡?”韩士舒笑着掀起被褥一角。
“要。”韩开喜又叫又跳的钻进内侧,他好久没跟爹一起睡了。
韩士舒脱去孩子的短挂小鞋,先安顿好他,才卸下自己的外袍里衣,抬手拔去发簪,一头枯黄的秀发霎时柔柔的搭在身侧,他吹熄烛火,侧着身给开喜讲小故事,韩开喜开始兴奋,末了也累了,一下子就呼噜噜睡去。
韩士舒支着下巴,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也想着他在宫里的另一个孩子,没有睡意,思绪断断续续的游走,不着边际。
夜凉如水,四周静寂,偶尔有狗儿吠叫,还有打更人的低亢报时。
韩士舒微微张开眼,感觉背后有两道灼热的视线,他知道是谁,他没有回头。
那两道视线也不移走,只是默默的注视着。
韩士舒垂下眼帘,低声说:“回去吧。”
背后两道视线的主人明明没有说不,但韩士舒还是听见了他们的不愿。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们不该下山,我也不该见你们,一时意乱情迷只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回去吧,你们的身份若被人知晓,会有杀身之祸。”一个是魔族,一个是鬼族,他们之间不只有身份上的隔阂,还有族群之间的沟壑,颠凤倒阳已是忌讳,他爱的还是异族,皇兄知道了,岂是气疯二字能解。
“为什么不可能在一起。”路劲丞表情冷肃。
“因为你是惜王爷,因为那个皇帝?”巫孟信的声音阴阴沉沉。
他对杀身之祸嗤之以鼻,谁杀谁还说不定呢,他们可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了。
舒儿嘴说不可能与他们在一起,但失忆的舒儿就没有这种问题,巫孟信有些后悔,没有给他下完全的暗示,舒儿如果没有记起往事,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若没有皇帝,你也不是惜王爷,耀初灭国之后,舒儿可愿跟我们走。”隐身在暗夜中的路劲丞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
“不是皇帝……”床内传出低微的声音。
“什么?”
“他不是皇帝,他是我哥哥!”拳头拧着死紧,克制低吼。
“……”
“……你们知道『沙山之难』吗?”清亮温柔又带着无限悲伤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
“你们不知道,我说给你们听。我的父皇是个宠信道士、迷信不死之术的昏君,他处死了无数忠良,还把爷爷软禁在国师府,在我出生的那一年,他亲封的太上无极大贤良师告诉他,我是耀初国下一任的真龙天子,只要在沙山灌顶封禅,将我献祭给上天,我的寿命就能为他所享用,父皇相信了,他带着所有的皇室亲贵、国家栋梁浩浩荡荡前往沙山,要在最隆重的见证之下,杀了他的儿子取他的寿命。”韩士舒平淡的叙述,宛如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但父皇被骗了,他的太上无极大贤良师早被妖族收买,那是个陷阱,妖族军队早将沙山团团包围,半日,仅仅半日,耀初国从皇爷爷下来,数十年的累积、数十年的人才精锐,就此一扫而空,皇叔皇伯、皇子公主,皇后母妃,全都死了,只有我和哥哥活了下来。”说到最后一句,韩士舒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情绪。
“事情发生在二十三年前,我知道的都是长大后别人告诉我的,我那时还在强褓中,什么也不懂。”韩士舒睁大着眼睛望着前方虚无的黑暗。
“但是,劲丞,孟信,哥哥那时才六岁,是他抱着我从妖族北境逃了回来,他才六岁!常兵的父亲是当时的郡阳提督,他说接到哥哥的时候,他简直认不出那是太子,衣不蔽体,骨瘦嶙峋,几千里的路,没有人照顾,没有人保护,没有银子,还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皇帝刚刚驾崩,没有继位之君,情况不明,世道骤乱,一个孩子抱着一个婴儿万里跋涉,挣扎着要回到京城,哥哥吃了多少的苦,我想都不敢想。”
眼睛一眨,斗大的泪滑落颊际。
“哥哥绝口不提他的苦,每次说起来,他都只会自责,自责年幼时没有照顾好我,有一顿没一顿的挨饿,方使我落下了虚弱的病根……”韩士舒深吸口气。“自我懂事以来,我看到的就是在皇宫里的哥哥,他稚龄继位,不只在危难之中撑住了韩氏天下,还为我撑起了个家!最苦难的岁月都由他一肩承担了,我只记得我有人照顾,有人疼,虽然体弱,但我很幸福!这都是哥哥给我的,他是我敬爱的兄长,更是我敬爱的父亲!”
“路劲丞,巫孟信,我再说一次,不许你们侮蔑我的哥哥,对他不敬,也不准你们对他动手,不要让我一辈子憎恨你们!耀初国在,我是哥哥的臣子,是耀初国的惜王爷,我会用尽一生的力量报答我的哥哥,耀初国亡了,哥哥殉国,我也不会活着。”
“要说得再清楚吗,我可以对不起你们,但我不会对不起我的兄长。”韩士舒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了,快要惊醒韩开喜,连忙压低音量,轻拍孩子。
两道灼热的视线不知何时消失了,韩士舒把脸埋在臂弯里,他知道他们很受伤,伤了他们,自己的心彷佛也活生生撕扯出两道伤口,虽然还能微弱的跳动,但疼得鲜血淋漓……
“……爹?”韩开喜眨眨惺忪睡眼,不懂为何爹半夜不睡觉。
“爹吵醒喜儿了?。”
“爹在哭?”眼睛湿湿的。
“没有,是虫子跑进眼睛里了。”
“喜儿给爹吹吹。”小嘴往韩士舒红眼睛上呼呼,沙子进眼时,安哥哥常常这样帮他吹吹。
“谢谢,爹好多了。”韩士舒拉开一抹微笑。“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爹爹也睡。”小手不放松的扯着领口。
“好好,知道了。”韩士舒跟着完全躺下,让孩子窝在他的怀里。
第四十八章
明明派名小厮到国师府去,就能知道他们的消息,韩士舒却刻意不这么做,他希望他们已经走了,回去了,远离红尘俗世,清静的过他们的日子,就像没碰到自己之前。
“王爷。”商渠轻拍韩士舒的手臂。
甫回神的韩士舒露出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东官。”邀请人来,又把人晾在一旁,自顾自的发愣,他太失礼了。
商渠轻啜浓茶,不在意的说:“你太累了,应当多休息,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若再累坏了,可不得了。”
“没事的,这阵子熬过去就会轻松一些。”韩士舒无意识的揉揉酸困的后颈。
“我帮你捏捏吧。”商渠见状起身。
“不,这怎么可以。”摇手。
“没关系。”商渠已走至韩士舒身后,力度适中的压按他的肩膀。“我府上有位精通穴脉的大夫,他给我按了几次,我觉得不错,自己也学了几手。”
“东官,这不得体,你是君侯。”韩士舒推拒道,要把人拉到前来,但对方轻松闪躲,还是坚持继续按压。
“朋友间私下的体贴,有何不得体,小舒,还是你已不把我当亲密的朋友了。”商渠一脸夸张的苦相。
说成这样子,韩士舒无奈地只能由他。
目的达到的商渠呵呵轻笑,掌心贴碰着温润如玊肌肤,时重时轻的揉按,双眸稳晦地透出莫名的晶亮。“小舒,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和王妃的喜酒啊,这么多年了,没一点消息,我想找个理由回京都不成。”
“这种时候,我哪里有心思。”韩士舒不想聊这个复杂的话题。“你自己不也还没迎娶正妻。”虽然有小妾,也生了儿子,但侯爵爵位只能世袭给嫡长子,因此老夫人仍然催促的紧,偶而到商君府上拜访,老夫人也会让他劝几句。
“我不急。”商渠语气轻快说道,双手在短暂的一揉一捏中几乎是颤抖而贪婪的汲取那股美丽的温度,微微释放了藏压多年的妄念……
指尖不着痕迹的缠绕上几丝黄发,在心底放肆的任情意奔流,商渠很想抱住这个人,倾吐对他的深深恋慕,告诉他,从小时候,自己就对他……
“爷。”竹安登上小楼,看见两手搭在主子肩上、站在身后的商渠,吃惊道:“商君大人,奴才来就可以了。”爷的身子一定又犯酸了。
“嗯。”商渠将失落掩饰的很好,让人看不出一点迹象,他点点头,坐回位子。
竹安将托盘搁在桌上,将药碗端给韩士舒。“爷,喝药。”韩士舒接过药碗,竹安就到后头给主子捶肩捏颈。
为了抚平胸口的躁动,商渠挑了另一件事说:“对了,昨日我进宫面见皇上,偶然碰着了下任国师。”
“下任国师?”韩士舒的心陡然狂跳。
“嗯,这次国师将史无前例由两个人同时担任。”商渠笑着比出两根手指头。“皇上向我介绍了他们,他们态度颇为倨傲,与沐国师的和煦是天壤之别,不知道是不是能做国师的人都有些怪异,或是说过人之处?”前国师虽然和煦,但有时也是神神秘秘、疯疯癫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