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太可怕,又没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这会儿还沉浸在震惊恐怖中,得等缓过这股劲儿才能想到难过。”苏笏觉得可以理解。
第三十六章:返程
周六下午戚维扬就回来了。本来想至少呆到周日的上午,再去香炉礁看看,但在大连的街上徘徊来去,总是觉得心有旁骛。
六年了,一开始的时候他后悔自责的不能自已,只要躺下,闭上眼,所有的痛悔与怨怼如潮水般袭来,胸腹中一片冰凉,闷得他忍不住伸手乱抓,想要把这种窒息般的痛苦摒去。然而不能,于是无论多么疲惫也只能站起来,在海岸边,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希冀着肉体上的极端疲惫能够带来心灵上的一点点安宁。从白天到黑夜,一直不停的走走走,累极了就拦车回宾馆,倒头就睡,睡不到2个小时,就像魔鬼般耳边有轻轻的叫声“是你害死她的”,那根名为悔恨的折磨的弦又崩紧了,于是再一次醒过来,不断重复。累到走不动的时候,脑海中的声音也停不下来,想要屏蔽掉那种声音,便喝起酒来。一开始只是一小杯一小杯,后来是一听一听,最后连几瓶也数不过来。宾馆的服务生来找,扔出信用卡,把服务生轰了出去。现在想起来当时应该是很安静的痛苦着,否则以他的表现早就被扭送公安局了,或者还是人们的同情心作祟吧,看到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藉酒精麻醉不忍责怪,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是不值得同情的。
后来胥黎请了一周的假赶到大连,强行将他带了回去,据称那个时候他胡子拉碴满身酒味狼狈不堪,胸前还带着抓伤的痕迹,奇怪的是居然还记得洗澡。然而已经有酒精依赖了,一开始是怀念那种晕乎乎的感觉,后来反而不喝的时候会觉得天旋地转。拿起酒瓶很容易,可是放下去却那么艰难。
戒酒,辞职,休整,读书,以常人无法理解的毅力读完硕博连读,考执业资格,毕业后开了诊所,人丁稀少的时候厚着脸皮去拜托胥黎的父亲……就这样一点点又活过来了。
人其实是蛮坚强的生物,大脑会自动地屏蔽掉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信息,为了活得更好。于是宋歆的逝去不再成为他生命中的头件大事,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被放在了身后。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痛恨这样向生活妥协的自己,然而刻意的想起来从前的点点滴滴,又觉得做作。总觉得不做些什么是一种背叛,但这样仪式般象征性的来来往往又何尝不虚伪?
矛盾着在街上逡巡,不经意发现有卖捏好的橡皮泥人的小店,有一个板着面孔黑色上衣作不屑一顾状的小人,神情像极了昂着头表示“小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苏笏,绝对是神作。于是掏钱买下来,为了以示公平,还拿了一个穿嫩黄上衣的学生。没有像胥黎和方台台的,就付钱让老板现捏了两个,特意嘱咐穿白大褂的眼睛要画小些,带护士帽的嘴巴要画大点儿。
小心翼翼的包起来,带回宾馆,拿出来一看忍不住又笑起来。想起此趟的来意,更加觉得无趣兼鄙视自己,终于比往年提前订了返程机票。
下了飞机打开手机,发现苏笏的一条短信。
第三十七章:8与胯骨
8有什么涵义?
可以是2×4=8,可以是16÷2=8,可以是1+7,也可以是2+6……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但当这个数字作为凶手印刻在受害人身上的痕迹时,也许就不那么简单了。
戚维扬吮着三七花茶,“会不会就是单纯的数字?代表第8个。呃……”说出口觉得这么残忍。
“可是为什么是由‘8’开始?这几年并没有类似的案例啊。”
“还有一种可能。”
苏笏将靠背椅拉近了距离,安静而认真的听着。
“如果是罹患逻辑思维障碍的患者,也许会对于这个词有自己所赋予的特殊的涵义。”戚维扬靠在椅背上思索着,“例如说36这个数字在你看来代表着什么?”
苏笏有些摸不着头脑,“36?36就是36,有什么特殊意思吗?个位是6十位是3,3个十加上6个一?”
“这是数学上的涵义,在一般人看来仅仅如此。但有些思维形式障碍的患者,比如说象征性思维,会赋予其不同的意思。我上学的时候老师曾讲过一个案例,有的象征性思维患者会拒绝入住36号的房间,理由是36这个数字中,3的方向朝左,6的方向朝右,入住36号房间就意味着夫妻的分离,会导致离婚。”
苏警官匪夷所思:“这简直是胡扯嘛。”
“这就是典型的具体概念与抽象概念混淆,患者会自动将两个概念相互替换。逻辑结构、思维形式正常的人无法看出这些混乱的关系,但患者自己是清楚的,而且按照他们的思维方式,这些数字或不管其他什么形式所构造的概念是清晰的,也就是说,在他们的世界里,是有逻辑的,只是我们看不出来,那是属于他们的天地,万事万物按照他们的逻辑排列。”
苏笏使劲得眨巴着眼睛,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世界真奇妙。”
戚维扬暗笑,苏警官的反应总是这么直白而坦率,丝毫不加掩饰,他的横冲直撞和这种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思维有时候还真令人羡慕。
“那胯骨呢?胯骨会不会也有一些‘奇思妙想’?比如说……比如说……胯是左边一个月右边上大下亏,骨通股……代表着这个月股票亏大了,所以要倒卖器官赚点儿钱?”
戚维扬喷笑,“你买股票了吧?”
苏笏有点儿脸红,“上个月我姐让我买的,”他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我赚了啊。”说完以后觉得这句话真是傻透了,且不论自己这个奇异的比方有多可笑,后面还巴巴的加上一句解释,简直愚蠢至极,这种比喻有人相信才见了鬼呢。
果然,戚维扬哈哈的笑起来,揶揄的说,“放心,我不会怀疑你。不过你的推论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每个人在自己天地里的逻辑都是很严密的。”
苏笏的脸更红了,为了掩饰他使劲儿喝了一大口水。
戚维扬假装没看见,“从医学解释来说,胯骨构成骨盆,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如果是女人的话那个位置还代表着生命的孕育,但是男人的话……”
“还是只有当事人,即凶手本人才能解释的涵义?”
“也许是,也许不是。别让我误导了你,说不定你同事是正确的,‘8’只是一个数字,代表第8个人,选择胯骨也仅仅是因为那个位置是突出的所以最顺手最好印记?”
苏笏用么指摩挲着杯子的腰线,“那就是说,我们追寻的有可能是一个连环杀人案的凶嫌了?但是最近的案件都没有,会不会在许多年前?也许我该好好的翻翻卷宗。”他思考着,对大型冰柜购买者的排查还在继续,就目前情况看并没有什么特殊,难道真的是连环案?冰柜是很多年以前就购买的所以现在查不到?不过还没有排查完,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也许还是从心里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凶残的有预谋的连环案吧,那样意味着以前曾有将来还有可能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他抬头看看戚维扬,后者显而易见正陷入到自己的“逻辑思维世界”中,一副困惑的表情。
感觉到他的视线,戚维扬抬起头来,“没什么,只是觉得……”
他没有说下去,苏笏也没有催促,只是看着他,结果医生不知怎么就开口讲下去了:
“你听说过‘既视感’么?”看到苏笏摇摇头戚维扬于是接着说,“就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走到一个地方,看到一件事情,听见一句话,场景、片断、影像,仿佛是以前在哪里见过的,弗洛伊德认为那是人潜意识的表象,但大多数人趋向认为那是‘在梦里见过’的东西。这些日子来,我总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当下发生的,却总觉得有古远的记忆,想记起来,又觉得模糊不清。”
苏笏关切的看着他的黑眼圈,“你是太累了吧,今天我又打扰到你休息,还耽误了吃晚饭。”他确实是觉得在戚维扬身上存在一些事情,但当事人既然说记不得,他也便不放在心上。
戚维扬抬头一笑,“还好。我也不算太饿。”他看看窗外,“也不算晚。”其实他刚才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只不过这个推想不知为何令他有些不安,难得近日噩梦没有再造访他,实在不想深究。
苏笏站起来,“我也没吃晚饭,不如我请你,既然我……股票赚了钱。”说着也不知是不是想起刚才觉得尴尬,有些窘,又咧嘴乐了。
戚维扬想了想,“那得吃大餐,不然对不起市场。”
第三十八章:受害人
江帆将本子和笔收进书包里,朝对面的林鑫点点头,示意自己要走了。
林鑫站起来,拿了手机跟着他走出图书馆,“这就回?”
江帆点点头,“去看爷爷,明天要一起去做弥撒。”
林鑫点点头,爽朗的笑了,看了看江帆,叮嘱一句,“要走就早点儿走吧,天黑了路上小心。”
江帆把他那个爷爷辈传下来的电工包往肩上一搭,冲林鑫一笑,“这不算晚,再说我一男的怕什么。”
林鑫也觉得自己多虑,看看那个电工包又忍不住乐,“你这包都引起时尚风潮了,帆布加牛皮包角,还是皮带扣大容量,我都听见好几次打听在哪儿买的了。”
江帆跨上自行车,“下次再有人问,你就实话实说‘上世纪五十年代电工包’,包管没人再问。”他冲林鑫挥挥手,“走了啊。”
林鑫摆摆手,看见他的白衬衣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慢慢的走进图书馆。
江帆骑着车,被风吹得衣袂飘飘,在闪耀着灯火的黑夜中哼着小调。能交到林鑫这样一个朋友他真的很高兴。每当交履历表自己宗教信仰那栏被别人看到的时候,总有人会对他有些回避,说话也刻意的小心起来,虽然安慰自己也许他们是出于尊重,但还是有些淡淡的失落,幸亏还有林鑫这样态度前后一致的人。
他快乐的向小巷骑去,这条是近路,想早点见到爷爷。
苏笏在睡梦中被那首甜美的“在阳光下死去”吵醒,他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拿起手机,天刚蒙蒙亮,真他妈应景。
“喂?”
“又有受害人,翠林路旁边的小巷。一死一伤,赶紧过来。”
苏笏一惊,可不真是应了景,昨天晚上还和医生探讨过这个问题,连忙回了一句“马上”,放下手机就去准备。
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撩了几捧凉水在脸上,眼睛倒是睁开了,太阳穴还是一跳跳的痛。
昨晚没有睡好,尽是噩梦,受害人血乎拉茬的肠子挂的到处都是,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一跃跳上自己的阳台,晃着手里反着寒光的小刀恶狠狠的说着来吧,心里想着自己明明住在17层,这个男人怎么说跳就跳上来了,突然就醒了。迷迷糊糊的又睡着,就看见医生拿了一个缎带在手肘上系了个蝴蝶结,一脸诚恳的说那不是8其实就是蝴蝶结的两个圈……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他用纱布毛巾狠狠地擦干脸,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换了衣服就走。
小巷叫杏林胡同,一棵杏树也没有,两边都是画着一溜“拆”字的小平房。
苏笏问陈锋,“这还有人住吗?”
陈锋摇摇头,“没人,”他指指身后,“那边一整晚都在唱卡拉OK,就是有人呼救也听不见。”
苏笏看看周围荒凉的景致,“换了思路?不明目张胆的放了?”
陈锋用手指指,“对面那条路,直通翠林小区,人来人往的,尸体就在那儿发现。”他用脚跺跺地面,“这边儿,杏林胡同,活着的那个在这儿。”
“不在一起?”
“不在一起。”
“是什么人问清楚了吗?”
“是个学生,书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就在那边,我刚拍了照,鉴证那边在装袋,”他一脸憎恶的表情,“好像被那什么了,他妈的现在男的也不保险,都什么变态啊!”
苏笏心情有些沉重的踱过去,一地的血,鉴证处的小吴正在往袋子里装着什么,看到苏笏他用镊子将手里的白乎乎的东西举起来,“牙。”
苏笏无意识的嘬紧了腮帮子,他转过去问陈锋,“人清醒了吗?”
“不知道。周锦跟着呢,有情况她会打过来。”
半个小时后周锦的电话打过来,“人醒了,但是不说话,怎么问也不说。”
“难道是哑巴?”陈锋疑惑,苏笏摇摇头,那是个普通的学校,他看看塑料袋里笔记本上的名字。
第三十九章:探视
王景宁带着苏笏赶到三院的时候,受害人还在紧急治疗中。周锦疲惫的坐在走廊外面的椅子上,看见他们就准备站起来,王景宁摆摆手,“怎么样?”
周锦摇摇头,“我跟着救护车一起送他来的,路上跟他说话他都没有回答。”
“意识清楚吗?”王景宁问,这是唯一一个活口,翠林小区发现的那个死者还是被取走了肝、肾、脾,吕医生在相同的位置发现了一个“9”字,事件还没结束,还会有受害人。
周锦叹了口气,“有点儿……麻烦,他没有昏迷,但是……”
王景宁和苏笏都看着她,她接着说:“我们送他来医院的时候,医护人员碰到他,他剧烈的反抗,现场又没有镇静药品,以至于不得不把他捆在担架上,他张着嘴,浑身发抖,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那种感觉……”周锦深深吸气,竭力想把胸口的悸动平复下去,太可怕了,那种静寂的挣扎与痛苦,简直令人难以承受。“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控诉着,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两个男人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良久,王景宁拍拍苏笏,“送小周回去吧,她太累了。”
周锦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有些绯红,“抱歉,我……”
“可以理解。”王景宁说,让女性陪伴受到性伤害的受害人本来就是他的失策,考虑不周。
苏笏开车送眼圈红红的周锦回去,回来的时候抢救已经结束了,王景宁正跟大夫说着什么。
“怎么样了?”
王景宁看看大夫,看看他,“醒了,但是不说话。”
“是不是伤到嗓子或声带什么的了?”苏笏想起那震惊到令人恐怖的一地鲜血,他简直怀疑流了那么多血的人是否还能活下来,“有生命危险吗?”
大夫是个小个子颇有些丰满的女人,齐耳的短发看起来很精神,“没有生命危险。”
王景宁看来是松了一口气,“没有生命危险就好,对咱们调查有利。”
大夫看起来有些犹豫,“呃……可能不是那么顺利,他不太配合,”她看看苏笏和王景宁,“嗯……他拒绝让人取……精液。”
看着她有些尴尬的将视线转到一边,苏笏也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他看看副局长,领导正在仔细端详天花板,显然不打算搭话,只好硬着头皮问下去:“他不说话怎么拒绝?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激烈反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