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自己粗鲁的举止吓了一跳吧,讪讪的,倒也没说什么。
苏笏看完了传真件的内容,抿着嘴靠在椅背上,忐忑,忐忑到连指尖都是麻痹的,这也太巧合了,巧合到难以置信
的地步。疑惑就像是掷入水中的棉布一样,放着不管,就会变得越来越沈甸甸的,可是要去探寻的话,那种不知所
谓的担心和恐惧就会慢慢浮上水面,想发现些什么证实自己的疑虑只是杞人忧天,又害怕证实后的结果更难以承受
,这种左摇右摆的矛盾真是折磨人。
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将传真件放在牛皮纸袋里,一起塞进自己包中。
有疑惑,就去证实它。是也好,不是也罢,总比一颗心永远悬在嗓子眼的强。
接下来的两天是休息日,就趁这个机会解决吧。
下班后,他直接驱车前往跃云轩。
戚维扬好像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一样,打开门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只是比了个手势请他进去。
坐在圆凳上,苏笏有些紧张,医生看起来很沉默,很……冷淡,他怀疑自己是否能说服这个男人。
还没等他整理好思绪开口,戚维扬就直抒胸臆的说:“这个案子我不想再插手。”
出师不利。一句话就将苏笏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堵了回去,他接不上来,有些怔怔的。医生把今天的不愉快迁怒到自
己身上了,他想,有些气愤,还有几分委屈,咬住下唇,脸颊涨涨的。
别丢人了,苏笏暗暗捏紧了拳头,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他给自己打着气,开门见山也许是个好方法,尤其是对自己
这种笨嘴拙舌的人,想着,脸色就慢慢平复下来。
戚维扬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下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了,这一切关苏笏什么事,但就是忍不住要说,他白白受辱
,火气总要发出来吧,却听见苏警官说,“我来不完全是为了这件事。”
他有些惊讶,对上了苏笏的双眼,像是被那双坚定的眼眸吸引住一般,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心想着,这个男人就是
认真的这一面让人受不了,自己浮浮沉沉在与己无关的事件中,也许就是因为他的这份认真吧。
他放弃,“有别的什么事吗?”
“戚医生,你是独子吗?”
戚维扬愣住,“为什么这么问?”
“是吗?”苏笏很坚持。
“呃,说真的,其实不是,我还有个弟弟,但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苏笏长吁一口气,像是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般,习惯性的往后靠去,却忘了这个凳子是没有靠背的,一时间重心不
稳的跌了下去,哇的大叫一声,总算反应机敏,用脚钩住了旁边的桌腿,靠着平日里锻炼良好的腹肌拉了起来,虽
说不至于太难看,但总是有些尴尬。
戚维扬没憋住,噗哧的笑了出来,“不好意思,应该让你坐扶手椅的。”
苏笏也笑了,后知后觉的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个现眼的失误,好像让从进门到刚才围绕在两人之间的那股阴霾散去
了,也算是得其所哉。
熟悉的戚医生给苏笏端了一杯水,“我还是有些介意,你怎么会问到我这个问题?”
苏笏犹豫了片刻,从包里掏出牛皮纸袋,缓缓地打开来,从中掏出那张放大了的照片传真件,递了过来。
戚维扬接过传真,“啊”的叫了出来。上面那个人,不仅相貌,连神态都极为相似。
“这是……”
“戚医生,你弟弟,跟你……不一个姓吧?”
戚维扬拿着那张照片,翻来覆去的看,“不。说真的,就连我,以前也不是姓戚的。我父亲飞机失事以后,姑父收
养了我,他们没有子嗣,我就跟了他们的姓。”
苏笏想起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张明信片,抬头是戚维扬收,内容却是“小杉,一切安好,勿念”。
“我父亲姓许,母亲姓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我跟了父亲,弟弟跟母亲,后来母亲又出国了,他就跟外公
一起生活。分开的时候太小了,我们……几乎不怎么联系,听姑姑说,我父母家好像闹得很僵,可以算是断了来往
。后来跟姑父去了天津后更没联系了。”他疑惑的看着苏笏:“难道这是……”
苏笏沉默了,都对上了,应该就是这样了吧,“他失踪十几年了,我是……去青岛出差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他
隐瞒了与弃尸案可能有关的部分,简单的说了说。
戚维扬半晌没有说话,苏笏想,虽说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血浓于水,总是会难受的。
很久,医生才慢慢的说:“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能和你趁周末去一趟,关于当地提供的一些情况,我还想再找找线索。”
医生有些犹豫,“可是,我们了解很少,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只要你去就可以。一定会有发现,苏笏坚信。
“总是你的亲人吧,不想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么?”
戚维扬沉吟着,点了点头。
第七十二章:在路上(上)
周六早上五点,戚维扬给狗才留了足够的猫粮和水,拎着行李袋,心事重重的下了楼。
说实话,直到苏笏开着那辆黑色沃尔沃到达跃云轩楼下的前一刻,他还在激烈的斗争着要不要发短信扯个谎说自己
感冒了,因为实在是太厚脸皮,犹豫着犹豫着,终于等到催债鬼上门,也只好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要去青岛这事儿这么排斥,昨天一晚上,也尽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好像是说不去了
,松了一口气,一会儿又好像已经到了,焦虑不安,迷迷糊糊折腾了大半夜。刚睡着,狗才就开始在屋里吊嗓子遛
弯儿,爬起来一看,竟然比闹铃定的还早一个半个小时。再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洗漱完毕,坐在窗前发呆。
家里没有任何小时候的东西留下来,这里是,天津那边也是,父母——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姑姑和姑父是喜欢四
处游历的人,不大的老三居里,密密麻麻放满了他们从各地带回来的小纪念品,唯独没有与自己有关的,不能不说
是一种遗憾。有时候想想,也许他们是有意不想让自己忆起那段心酸的日子吧。毕竟,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
跟着常年出差的父亲颠沛流离,在各个城市、学校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不得不住进了寄宿学校,对别人期盼的
放假的日子也并不太在意,因为没有什么人来看自己,一切要依从父亲的工作安排,然而最后等到的却是飞机失事
的噩耗。悲剧性的童年。
他对母亲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印象,连模模糊糊的轮廓都没有,奇怪的是,对带自己长大的父亲,竟然也没有多深的
印象,高个子,眼镜,白衬衫,这种抽象的满街都是的借代比喻,就是自己想起父亲时第一反应。据姑姑说还是自
己主动联系的他们,可是连这一点都记不起来了,真是令人气馁。甚至对于有个弟弟这事儿,也没有多大的概念,
只是觉得“哦,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就很难再有书上说的那种切肤的血浓于水的天生的感情,难道自己真的是一
个天性冷漠的人?有时候,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的感情太深厚了,以至于不能接受家破人亡的现实,将这份眷念深深
的埋藏在心底而已。
这阵子,他常常梦见海,波涛汹涌,浪花击打着岸边的礁石,青色的像是被风吹起层层皱褶的海面向远方延伸而去
,一望无尽,啪啦,啪啦的水声,自己站在很高的地方,仿佛是俯视一般朝下看去,越看就越觉得像是要被那青色
的世界吞噬,仿佛被人拽着,就要拉进去一般,挣扎着就醒了。梦里并没有宋歆,仿佛从来没有这个人。醒来的他
总会有些困惑,在他的世界里,海都是和宋歆连在一起的。他并没有独自一人去过海边。
初秋的清晨有些冷,戚维扬连打了两个寒颤,赶紧上了车。
苏笏看了他一眼,“没睡好?”
医生点点头。
“你这阵子都带着黑眼圈,真的不要紧么?”
听他这么一说,戚维扬转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看,果真是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
“累了就睡吧。”苏笏看看表,“开得快的话7个小时多点儿就能到。”
戚维扬有点儿怵,“你打算开多快?别被拦下来说是飞得太慢了啊。”
苏警官微微一笑,“放心,我不到十八岁就摸车了,不会出问题的。”过会儿又补了句:“不过我妈和我姐都不知
道。”
见他笑得得意,戚维扬便想逗逗他:“你小时候做过不良少年吧?”
苏笏正色:“怎么可能?我连罚站都没挨过的,一直是好学生。”
“班长?”
苏笏眨眨眼:“体育委员。”
戚维扬“切”了一声,在他印象中,体育委员不属于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之列。
“真的。”
“好学生还不到18岁就开车?吊膀子吗?”
“那倒不是。”苏笏的车果然开得飞快,一转眼已经上了高架桥,两边的栏杆飞一般向后倒去。
“有种掌控感。你不觉得吗?如此庞然大物受自己指挥,想快就快,想慢就慢,要左得左,要右得右,是一件很刺
激的事情?至少对十几岁的孩子是这样的。”
戚维扬点头沉思,坐在驾驶位上的苏笏看起来很轻松,也比平日健谈了许多,这里是他的世界,一切行事按照他的
规则,在这里,他如鱼得水。
“干吗?在对我进行精神分析?”
戚维扬的心事被点破,有些不好意思,他还记得胥黎对此的反应非常大,偷偷打量苏笏,倒没有流露出什么反感的
情绪,“我是想,你家教应该很严。”
苏笏哼了一声,“你不知道,为了能报考公安大学我下了多大的力气”,他伸手按下车窗按钮,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几近反目。”
“不会吧?”戚维扬吃了一惊,“这么反对吗?”
“她痛恨我不按她选好的路走,出国,拿绿卡,移民,我压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姐就是按她定的路走的,结果
呢?过不下去就是过不下去。那几年我们关系很差,现在倒是好多了,我姐孩子都这么大了,总不好再多管,至于
我嘛”,苏笏无奈的笑了笑,“大概是……绝望了,决定放弃。好在有小茶,她是我们家的粘合剂。”
“小茶?她有这么大能耐?”
提到外甥女,戚维扬第一次看到苏笏撇嘴,“这丫头太可怕了,说谎撒娇耍无赖样样俱全,无一不精,偏偏又聪明
,老太太被她哄的团团转,将来怎么得了。”
戚维扬想到张小茶撅嘴瞪眼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看了这个舅舅吃了不少苦头。
苏笏看了他一眼,“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我还从来没听你讲过家里的事呢。”
第七十三章:在路上(中)
戚维扬有些沉默。他?他的故事看来与众不同,其实说白了,只是为国家GDP超速增长做出卓越贡献的又一个离异
家庭的孩子罢了。
“说真的,我对我父母,包括弟弟都没有什么印象。对养父母的记忆要深的多,可能是生活的时间长些吧。说起来
,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也近十年,可就是记不得,身高,体重,长相,爱好,就像一片空白,甚至还不如母亲
。母亲的样子倒还有隐约的感觉,只不过像是站在一面磨砂玻璃后,看不真切。”
也曾努力的去想过,那个站在玻璃后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可是越努力去想,就越迷糊,甚至开始怀疑那个雾霭后
的身影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很不像话吧,他想,将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田
野。初秋的郊外,地里还是一片绿油油的。虽然这一片景色没什么变化,但常年呆在空调房里,觉得就算只是绿色
,看着也是一种享受和幸福。何况这绿色并不单调,深深浅浅,深的浓厚,浅的清新,看着看着,仿佛都能闻到微
微发涩的草腥气一般。他按键滑下车窗,闭上眼睛,想感知那种味道,可惜扑面而来的只有高速路上的灰尘。
戚维扬摇头,这把年纪还是不能抗拒野游的乐趣,总要想入非非一番。
他不想多谈自己的事情,苏笏看着后视镜里歪着头有些孩子气的医生想,可以理解。没有什么伤害比幼年时期的家
庭不幸更大了,而且很难消除。戚维扬有一颗敏锐善感的心,能够理解,但说真的,不是很赞同。在苏笏看来,世
界只有黑白两色,没有所谓的中间地带,有错,就改掉,没有错,该怎样怎样,至于心中有没有痛苦,那么多别的
事可做,不去想它不就可以吗?但是看着这样的医生,他又觉得不能放着不管,总是希望见到意气风发的样子。而
且医生在这个案子里牵涉太多,似乎与他隐隐表露出的神秘过往有关,必须找一个突破口。请他来青岛是一步,但
怎样能撬开他的口更关键。
苏笏不擅长打迂回战,想了想,他问:“心理医生对梦怎么理解?”
这个问题提的唐突,戚维扬有些怔忡,“嗯,怎么说呢,每个流派各有各的意见吧。比如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愿望
的满足,但是由于人的内心有道德规范,即所谓“超我”的限制,为了在梦中避开这个阻碍,梦就会把一些内心欲
望表达的很隐晦。就好像为了避免被列为B级电影导演们挖空心思的譬喻一般,比如手枪、麦秆、楼梯,甚至帝国
大厦都可以指代性器官。而意象对话解梦所利用的荣格和弗洛姆的理论又不太一样。荣格认为,人类心中的集体或
是说从众意识会令他在梦中对自己日常被忽视或压抑的人格侧面发展进行补偿。而弗洛姆认为运用形象的象征才可
以把感受中细腻的部分表达出来……你有做梦吗?”
苏笏打灯,进快车道,超过前面一辆很有进取精神的奥拓,吁出一口气,“我偶尔做梦,一般梦到的都与白天做的
事情有关。复习的时候梦见自己考试全都不过,饿肚子的时候梦见吃大餐……”
“前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功课紧张的时候担心考试,于是就反映到梦里。后者是典型的欲望相关。”戚维扬不
怀好意的笑笑:“可能每一个人幼年时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梦里找厕所的例子。内急,到处找厕所,不是男女共用
就是被人占着,要么就是极尽肮脏,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位置,放松了,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苏笏没有理会他的揶揄,“我记得有一次,大概是上中学的时候,梦见气门芯坏了,拿了个气筒使劲儿打气,结果
第二天起床一看,自行车胎真的扁了。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这能算是灵异之梦吗?”
“可以这么说。所谓美梦成真,噩梦降临,其实还是与人的心理状态有关的。比如所谓的既视感,到一个地方,看
到某件事情,会觉得‘啊,以前在梦里见过’,有可能是在梦里见过,也有可能使因为其他的心理动因,自己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