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用色极重,泛着青绿色的高卷着的波浪似乎能让人听到海咆哮怒吼的声音。为什么自己那时会觉得是猩红色的呢
?难道是看错了?可是戚维扬也说过类似的话呀。
苏笏有些疑惑,他站在画幅面前,落款龙飞凤舞,极其潦草,他辨认了半天,仿佛其中有一个是“陈”字,但不敢
确定。
真让自己蒙对了?
他还想再仔细看看,余光却瞥见河对岸左侧小区后门的地方,停着一辆看起来再熟悉不过的米白色的车。
苏笏心里咯!了一下,几乎能感觉到有针尖在自己后背上刺,也许是他的想象,他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打开瓶盖
,喝了两口水,掏出手机,假装打电话一样放在自己右脸颊旁,控制着用和来时一样的步履和速度走出长廊。
重新走到街道上的时候他大大舒了一口气,还没等跳到嗓子眼的心重新掉回肚子里,后面一声喇叭响几乎惊得他跳
起来。他不敢回头看,冷汗涔涔而下,只听后面人叫道:“哥们儿,知道三院怎么走吗?”
苏笏回过头去,车里一个胖子摇下车窗正问他,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方向,刚说了一句“过那口右拐……”就意识到
坏了,脸上没有任何遮蔽,自己正对着那辆车。
他轻轻侧脸,就看见那辆车门开了。
苏笏扔掉矿泉水瓶子,掉头就跑,身后传来一阵怒吼:“你小子给我站住!”
竟然是王景宁的声音。
他心里哀叹着“完了完了”,脚下却不停,拼命一般向前跑去。他记得附近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向三院,只是要穿过
居民楼和一个停车场。这是个下坡,风呼呼的刮在脸上,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的跳动,他一路狂奔而下。
他冲进三院,一溜烟跑进住院部,门口的大妈拉起了绳子:“没到点呢,再过20分钟。”
苏笏喘着粗气说:“ICU。”
大妈放下绳子,叹了口气,“进去吧。”
苏笏连电梯也没敢坐,直接跑上了楼梯,身后还隐隐传来叹息声。
他一口气跑到顶楼,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喉咙干的像是要裂开一般。
王景宁应该是追不进来了吧。
苏笏瘫坐在哪里,像团烂泥,许久才用胳膊撑着坐直了,这才感觉后背坠的慌,慢慢的把包从身上卸下来,放在地
上。他闭着眼睛,在墙壁上靠了会儿,觉得好些了才站起身来。
住院部是三院的最高建筑,他从窗口向外望去,能看到正在修缮施工的地铁口,又堵了一长串车,像方方正正的火
柴盒子一样,不那么齐整的慢慢移动着,挤牙膏一般。
这个地铁口修了好久了,一直就堵,苏笏想,有急事的人绝对不会从这里走。
他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这条路是他走惯了的,两旁的店铺、景物都再熟悉不过,仔细看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刚才涌上的那股违和感到底是什么呢?
苏笏沉吟着。
王景宁气疯了。
他到底是没追上苏笏,等气喘吁吁的转过弯来,已经看不到这混蛋小子的踪迹,大马路两边都是车,前面又是地铁
站,这里没跟上还能找到个屁!
其他几个人跟着跑过来,看见副局长叉着腰站在路口,就差从鼻子里往外冒烟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王景宁转过身来,黑着脸冷眼把哥几个都打量了一遍,不咸不淡的说:“我老了你们也老了
?跑得还没我快?”
王景宁瞪着他们,站了半天,等气喘匀了才快步往回走,坐在车上还是横眉怒目的,谁都没敢吱声。
气氛压抑的不行,几个人都在心里暗暗的痛骂苏笏,这几天上班就跟来火葬场似的,大气儿不敢出一个,都是这小
子害的。车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发动机的声音,所有人丧眉耷眼的,以至于听到手机铃声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
王景宁看了看来电显示,脸色稍霁,按下接听键,先打个哈哈:“哎哟,老领导。”
几个人如蒙大赦。
第九十四章:还是画
胥黎是医学院特约的外聘讲师,这当然是托他三院副院长爸爸的福,否则就算怎么青年才俊,以他的资历也不可能
轮得到。但是有了这个外聘讲师的光环办起事来就方便得多,且不论日后发表文章晋升职称能沾到多少光,光讲师
这一头衔就能让他省去很多事情。学校导师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指使学生干活,还能拥有研究成果的署名权。外聘
讲师虽然没有导师的光环这么好使,让一个两个学生帮自己查查90年到95年整容外科方面的论文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胥黎得以整个儿下午坐在办公室里,皱着眉,瘪着嘴,顶着一张解放前苦大仇深的脸凝神发呆,浑身散发着“
主任心情不好,生熟人等一概勿近”的气息,折磨着所有神经外科当班的医护人员。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大家
都以挑眉眨眼的方式代替了奔走相告,沉默的欢欣雀跃着,可是办公室里像发酵榴莲吞吐着刺激气体一样谋杀快乐
的副主任没有动,谁也不敢先走。
好在胥黎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过点十五分钟后看见一张张如丧考妣的脸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下班了,走吧,走吧。”
林护士小心翼翼的问:“胥主任,您不走?”
胥黎点了点头,“嗯,我有事。你们走吧,那什么,小张”,他叫住科里的实习大夫,“走的时候帮我带上门。”
确认可以回家后实习医加上护士组合的青年男女们纷纷作鸟兽散,胥黎挠了挠头皮,把放在抽屉里的那本病历复印
件拿出来,又看了看,叹口气。
电话铃响了,是方台台。
“托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交给几个学生了,查到了给我打电话。我这阵子顾不上这个,要不我把学生的电话告诉你,你跟他们联系。”
胥黎的声音疲惫,方台台听了出来,她记下学生的手机号,想了想,又有些放心不下:“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
“这你可帮不了……”
门轻轻的叩响了。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事情落定了再说吧,我还有点儿事先挂了。”
胥黎挂掉电话,看着门口,父亲一辈子最看重名声,他不能坐视医院的声誉被人毁损。
他清了清嗓子,以尽可能威严的声音说道:“请进。”
苏笏从区宣传办出来的时候很灰心,他拿着那卷画儿,低着头走在路上,实在无法相信一个线索就这么断了。
转河长廊的装饰是区宣传办操持的,他不敢再拿警官证,假称是画廊的工作人员,想办一次展览,问问画者的事情
。
区宣传办只有一个打扮得很时尚的中年女人,听了苏笏的来意笑得花枝招展,“哎哟,真难得有觉得这画儿好的了
。你知道吗?这儿老接电话投诉说长廊的画看着眼晕,让我们赶紧撤掉,正联系着准备换成八荣八耻呢。您是头一
个,这艺术家就是眼光不一样。”
苏笏不知道该怎么接,用手指节揉了揉印堂,问道:“那……您有他的联系方式么?”
女人想了想,“联系方式是没有,但我记得那人就是这个区的,当时是鼓励居民用自己的作品妆点市区环境来着,
住哪个小区我得找找,应该有,我记得还给了个什么红旗之类的……”
女人打开抽屉,掏出一个小本子,“2004年的时候落成的,04年……04年……哎,有了:惠新里十六号,那片儿是
老宅,没电话,你看看吧。”
他双眼发亮地接过本子,那上面赫然写着:
陈小姐:惠新里十六号
苏笏一颗心沈下去,“陈……小姐?”
女人点点头,“就是她,落款那名字怎么也看不清楚,姓陈是确定的,取画的时候我应该还见过一次,不过没什么
印象了,好像挺瘦挺高的?”
如当头泼下一盆凉水,苏笏觉得心都冷了,画画的居然是个女人,这条路又错了。
女人自顾自的说着:“对了,当时送来了一共四幅,有一幅小点儿,跟我们提前买的画框不太配套,还给人家也不
太好,就留下了,您要办展览就拿走吧?”
那还是一幅关于海的画,这女人对海真有执念。苏笏不便推辞,拿着那幅画儿脚步沉重的走了。
他抱着这么大希望的画者居然是个女人,那跟陈冼就没有关系了。想来也是,仅仅是因为戚维扬说过他讨厌河,又
嫌那些画刺眼,他就认为画幅也许与案件有关,实在是太冲动太富于联想了,也没想到作画的居然姓陈,真以为找
到了突破口,结果还是不行。
还被王景宁看见了。估计快被自己气死了吧。
实在不行的话,等明天从四院回来,冒险去趟密云吧。苏笏揉着太阳穴想,那可真是冒险,密云的事情梁鲁泉是知
道的,梁鲁泉知道就等于王景宁知道。不过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是不是也说明这条线索没有实质作用呢?
洗了澡,躺下却睡不着,他抱着膝盖窝在床上,朝窗外瞟去,突然怔住了。
那幅自己拿走的画搁在茶几上,在夜色中看起来妖异的红。
第九十五章:出人意料的发展
晚上十一点钟,三院脑外科手术室外还是一片混乱。所有能到场的专家,脑外科、神经外科、内科,甚至呼吸科的
主任都在门口,紧急的商量着对策。
胥黎送进去的时候身体多处挫伤,头壳有裂痕,意识不清,四肢已无明显反应。“初步怀疑动脉撕裂,有漏血迹象
。脊椎硬膜外淤血。好在头壳裂痕并不深大,目前来看没有脑浆溢出的现象。”几位主任在一起讨论手术方案的时
候,脑外科医生不经意的说。副院长胥承闵站在一旁,腿软得像棉花一样,还是拼命的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可是
有些颤抖的双手已泄漏出他内心的惶恐与不安。灯光散落在他的头顶,映衬出丝丝缕缕的斑白,坚强如他,此时也
只是一个为子女担心的老人罢了。
呼吸科主任是胥承闵的学生,她示意一旁的副主任医师扶老师坐下,然后看看面前的几位精英:“手术中需要,我
们全力配合。”
神经外科的陈主任和李大夫也在。陈主任点点头:“必须马上手术。”又看了看一旁的胥院长,“手术……还是李
大夫来做?”
胥承闵的企盼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划来划去,最后嘴唇有些颤抖的问道,“老陈,你做行不行?”
陈主任和李大夫都是一怔,片刻后陈主任点了点头,“行啊。”
三分钟讨论完毕,由张主任和陈主任一起,同时对胥黎做脑部和胸部的手术,呼吸科鲁主任随时待命。
鲁在淑坐在老师身旁,轻轻地安慰着:“您放心,都是咱们院最能干的,只要……有一线希望,一定会尽百分之百
的努力。”
胥承闵点点头,“我明白,明白,尽人事,听天命吧。”他的声音有些哆嗦,看了看鲁在淑:“很凶险。”
鲁在淑不好表态,只是附和着宽了宽老师的心:“好在小胥还年轻,体力好,希望就大一些。”
胥承闵不再说话,双手握拳夹在腋下,像是用全部气力维持自己的坐姿一般,如老僧入定,屏气凝神。
一大清早起来,苏笏就叫了辆车在市内逛,看到有快递公司的地方下了车,将陈女士那幅古怪的海边图发给了自己
在质检部门工作的同学,请她看看纸质和颜料的质地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并简短的附了一个发现情况的小说明
。尔后他又叫了辆车,径直往四院开去。
苏笏也不知道来这里是要找些什么,也许戚维扬在这里的反应也和在转河长廊边一样,只是对心底一些想法的折射
而已,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关联。他在楼外面走走转转,又打开了转弯处的紧急通道,只觉得紧急通道的楼梯又窄又
高,非常不适宜逃生用,其他并没有什么发现,然而逛来逛去已经引起了几个护士的怀疑,其中一个人很不客气地
问到底有什么事。苏笏只好说要找郑小楠的主治医生,才知道郑小楠早就出院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含含糊糊的
随便问了两句,假装不经意地问到上次来时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头发盘成一个圈儿的医生愣了愣,“那不是我的病人。怎么,你认识?”
苏笏吸了一口气,皱着眉,他真的不太擅长说谎话:“呃,也不是,就是……总觉得那女的好像在哪儿见过……”
中央支援地方的医生好奇的看着他:“你以前见过那个……女的?”
苏笏支支吾吾:“好像……是吧。”
“什么时候?”
苏笏心中益发忐忑,张口结舌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十……十几年前吧。”如果真的有关的话,在戚维扬还是黄
彬的时候,应该是十几年前。
医生善意的笑了笑:“那你估计是记错了。”
苏笏一楞,面前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笑得别有深意,为什么这么确信?他有些不解。
中年医生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您还有别的事吗?”
苏笏心里七上八下,犹豫了几秒,最终决定赌上一把。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警官证,递了过去:“是这样……我是
市局的,在调查多年前的一个案子,上次和我一起来的那个朋友是……证人之一,因为年代久远记忆难免失真,所
以想求证一下。”他越说越顺溜,突然领悟到原来挑着说的避重就轻的真话要比刻意编造的谎话说起来容易得多,
却一下打了磕巴,接不下去了。
好在那位医生并不在意,自然也不会知道苏笏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沉思了片刻,有些为难的说:“您看,您要了解
情况的话应该一开始就找行政上的人,直接问我们……有点儿不符合程序。”
苏笏拿不出来符合程序的东西,心中恨极,他咬着牙,皱着眉,板着一张脸,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达成察看病患档案
的目的,中年医生突然就吐了口:“您看这样行吗,我先带您去找一下病人的主治医生?”
苏笏喜出望外,一抬头,却看见医生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许久以后他才明白,警官证加上一张凶恶的脸,在大多数老实巴交的良民面前都是无往不利的。
第九十六章:接近(上)
方台台放下电话,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她吃了一惊。本想着和医学院姓马的小孩联系上,也取到了那几篇资料,给胥黎打个电话好让他放心。他虽然看上
去一副不耐懒得招惹麻烦的样子,其实还是挺关心戚维扬的。没想到手机关机,等打到医院才知道,胥黎居然出了
车祸,而且那么严重,在三院的ICU病房里,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胥黎还是命大,说是刚好有个患者家属要去买尿盆,因为是外地人不认道儿才跑到东门那边发现的。那边是清一色
的寿衣花圈店,又是单行道,对面儿还在修路,晚上根本没有人过去,如果不是赶巧了,估计第二天早上花圈店开
业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捎一个一道送来医院停尸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