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路 下——万俟海

作者:万俟海  录入:03-19

到这里来,真令人感动。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韧性的人,生命力之旺盛令人叹为观止,”他叹息一般说着,这一次倒

真是没有什么轻蔑的意思,“我这样想,所以当我看到路边那个血迹斑斑的年轻人,想带他回来的时候,灯光打在

他的脸上,我有些吃惊,这么像,这么像,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他,我是个很重承诺的人呢。”

戚维扬沉默了一会儿,他还真不知道,江帆因为长得像少年时的自己而躲过一劫。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愤怒

流露出来,在这个疯子心里,人命到底是什么?那些丧命于他手下的人,好像是没有思维,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

肉块一般,对于这样的人,他应该怎样着手?

他想了想,缓缓开了口,“找到你并不是件难事。”

第一百零四章:那些本应被遗忘的往事

李旼有“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你所不知道的有两件事。”戚维扬看着高大的男人,“第一,我对老板娘有印象。”李旼有轻轻嗤了一声,戚维

扬将左手攥成了拳头,痛苦的吞咽着,仿佛要说出口的话会灼伤他的喉咙,“……在我呆在那个小地下室的时候…

…”

李旼有阴沉的看着他。

“第二,尽管不愿意记得,可当记忆涌上心头,我才意识到那些经历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多么深的印象……每一句话

,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声音,每一丝气味,都烙在我脑中。尤其是……当我在对自己曾有记忆不知情的情况下,竟

成了一名医生,那些记忆的碎片就慢慢形成了一个雏形,直到我一点点填满它,拼图就出现了。”

李旼有还是没有接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首先,是她的错觉症状。”戚维扬说,他紧紧地咬住下唇,唇色有些发白,“她告诉我,我们被关在一个移动的

房间里,墙壁是歪斜的,地面起伏不平,凹下的地方全是鲜血……”他眼神有点儿黯淡,仿佛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压

低了的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跑不掉了,我们跑不掉了……”

“……在无边的黑暗中,恐惧是会传染的,她告诉我,四周有残肢断臂,切割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浑身发

抖,更何况我也看到了……门缝里的灯光……”戚维扬看向李旼有,一双眸子黑漆漆的,“戴着口罩的医生……手

中的刀……鼻中闻到的全是血腥味……我对她说的所有话信以为真,我以为……她也是被绑来的,和我们一样。”

李旼有冷笑。

戚维扬不为所动,接着往下说:“我恢复记忆之后,因为……朋友的帮忙,曾经有机会去过那个院子,就是你现在

盘给一家开洗衣店的,我鼓起勇气,去了那个地下室……里面除了还残余的一些手术器械,什么也没有。”

“……也许那些残肢断臂被我们埋了。”

“也许。”戚维扬盯着他的眼睛,“更有可能,那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残肢断臂和满地的鲜血,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

李旼有没有吭气,对此不置可否。

戚维扬又接着说,“其次,是她的幻觉。有时候她会在我身边翻滚,哀求,哭叫,恳求那些人不要折磨她,不要用

钢勺挖进她的脑子……她满地打滚,我四周发出啪哒啪哒的巨大响声……我缩在一片黑暗中,恨不能融进墙壁里,

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看,也什么都看不见,只满心祈求着那些人不要来折磨我……那种痛苦很真切,我没有怀疑

过,说不定对她来说真是那样的痛苦吧……”

李旼有脸上的表情很奇特,有点儿像是悲哀,更像是一种绝望的麻木。

“还有她的自动症表现,她会……重复的做一个动作,会突然……兴奋,持续一段时间后却毫不记得。”戚维扬的

汗毛竖立,他似乎又记起了黑暗中,那双冰凉的手划过自己肌肤的感触。

刺痛。

李旼有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讽:“你为什么不详加解释,她持续的动作和突然的兴奋就是不停的解开衣扣,抚摸,并

跨在一个小男孩身上大声呻吟?!还是说你也沉醉其中?对她不记得你觉得难过?”

男人的眼中露出残忍的凶光,戚维扬努力克制着自己皮肤上那股瑟缩的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还是没有摆

脱那种黑暗中疯狂的感触:粘稠的,腥咸的汗水,滑腻的肌肤,潮湿的,贴在面颊上的发丝……

他轻轻地说:“只有恐惧而已。”

李旼有咧着嘴笑了,笑容中带着刀,带着针,像是轻轻打开炼狱之门般恶意与期待,“恐惧会让你食髓知味?恐惧

会让你忘记和你一起被带来的朋友?如果我告诉你,在你发出下流声音的时候,他正戴着嘴上的胶布,流着泪躺在

离你不远的地上,静静地,恨不能生命早点儿流逝而去,你怎么想?他被绑着的双手,无法伸出去堵住自己的耳朵

,他被胶布贴上的嘴,无法张开大喊,甚至不能发出哭泣的声音,只能痛苦地听着,肝肠寸断的忍受着你的背叛,

浑身颤抖……”

一声巨大的响声,子弹击中了李旼有身旁的沙发。

戚维扬眼光似两把锥子,死死地盯住李旼有,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别以为我不会杀你,我想这一刻想

了很久了。我的罪我自己会偿还,用不着你提醒,你造的孽也一样。”

李旼有微微一笑:“你果然是个疯子,是个和陈冼一样的疯子,难怪他会放了你。你不怕枪声把警察招来?这枪是

那姓苏的警察的吧?”

“我没打算活着离开。”戚维扬眯着眼说,他的眼神突然一滞:“你什么意思?”

第一百零五章:手术、枫糖浆与癫痫(上)

李旼有无视戚维扬的话语,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甚至还伸出手去轻抚着弹孔在沙发靠背上留下灼痕的纹路,戚维扬

看着他的指尖仿如有个体生命一般舞动,在布料上温柔的摩挲着,心中不禁升起了一阵寒意。

难道苏笏会落在他手里?不可能,以苏笏的身手,这个连14岁的自己都能伤了的男人根本不是对手。可是李旼有的

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枪是苏笏的,关键是,他怎么知道苏笏没有枪?当然也许他只是蒙的,为了让自己心生

恐惧。可是万一呢?苏笏没有回警局,这点已经方台台证实,难道这个痴人真的从自己透露的只言片语中一路追踪

而来?

他的心激烈地动摇起来,那种急躁的,想要砸了什么出气的情绪又窜了上来,呼吸也有些不稳了,然后他发现,李

旼有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边。

戚维扬立刻沈下心来,这个人在算计。可恶,可鄙又可怜的混蛋。

他调匀了呼吸,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能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如果刚才的枪声真的会引人来,一定要在那些人来之

前做个了结。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让我们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吧,错觉,幻觉,自动症,犯病过程伴随着抽搐,全身强直痉挛

,扭曲的尖锐痫叫,有病理性兴奋,发作后对发作情况完全不能记忆……恢复记忆后,我重新把记忆中的碎片排列

了一下,惊讶的发现,这些症状与癫痫完全一致。”

戚维扬看着李旼有,“我想起来,小亮告诉过我,老板娘有羊羔疯,几乎不出来,我们每次玩完游戏交钱找不到她

的时候,都是由小亮直接穿过长廊到后面把钱给她。说起来,我见过她清醒时的样子只有两次而已……”他想起那

条长长的,粗糙的水泥地长廊,屋子里总是有一股苦苦的药味儿。

“直到那时,我才隐隐意识到……黑暗里的那个人,其实不是被抓来的,而是游戏厅的老板娘。”

李旼有的手指在沙发上轻弹着。

“我只知道游戏厅的老板娘,从来没有问过老板是谁,我对你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14岁的我是不会费心去看一个

整天戴着口罩,身上散发着一股苏打水味道的人的。但是我记得,游戏厅的里屋有一个小门,穿出来就是隔壁那个

几乎没什么人去看病的诊所。在那个黑暗的充满恐惧的狭窄空间里,透过一闪即过的星点灯光,我看到一个戴着口

罩手拿刀具的人……”

“所以?”

“我不知道老板娘叫什么,她的名字肯定不是老板娘,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隔壁小诊所里看起来像科学怪

人的大夫姓李。”

李旼有笑了起来,“科学怪人?有意思,我喜欢这个名字。你这么多的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知道了呢?”

戚维扬的脸色很阴霾,“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那段不堪的往事中,那个人并不是完全的女人。”

戚维扬想起宋歆,在他丧失了那段痛苦的记忆,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的时间里,他的潜意识中仍然对那可怖的

,难以启齿的,却充斥着年轻肉体本能的交合行为有着特殊的记忆,他强烈的排斥着,从心里从脑中将这段不堪的

记忆彻底割舍,却在某个自己也不知道的位置保留了一块空地,那块空地对那些病态的行为还有着丝丝缕缕的印象

,却说不清,道不明,以至于他和宋歆的夫妻生活,无论如何都不对……这不是他们离婚的决定因素,却也是一个

重要诱因。至于那个始作俑者,就像宋歆当时说的,“你在自己的四周蒙上了一层雾,和你在一起就好像黑夜永远

也走不到天亮一样”,当时曾经以为女人矫情,如今才知道,那是她的直觉。他确实没有和盘托出,因为那个时候

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李旼有的手猛地动了一下,戚维扬的枪管一直对着他,他的双手又慢慢放松了。

戚维扬盯着他的手,“于是我至少发现了三件事。第一,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老板娘,有癫痫。第二,她不是个

完全的女人。第三,游戏厅的隔壁有一个医生。”

第一百零六章:手术、枫糖浆与癫痫(中)

戚维扬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过你,当我未经洗衣店店主邀请,擅自穿过他的后院来到那间已经封闭多年落满灰

尘的屋子时,发现了一些……整容手术器械,没有微创类的,我肯定是早期使用的,因为微创器械使用在中国98年

才刚刚开始。我猜那是你的。”

李旼有放在沙发上的指尖蜷曲了起来,但还是没有说话。

戚维扬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暗暗的想:是现在了,这混蛋已经开始紧张。

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从那一刻开始,我突然有了一个推论,但我亟需证据来证明。可惜虽然现在网络这么发

达,早期的学术资料还是非常少,而上学的时候……我从来就对整容外科没有丝毫兴趣。于是我回到北京,托朋友

在医学院的资料库里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是一篇论文……”

李旼有突然颇为自傲的笑了,喃喃道:“从中医药学看希波克拉底·盖伦体液论与变性手术的关系及其临床实践。

“没错。就是这篇。中国公开报道的第一例变性手术是80年代后期在上海由何青教授操刀的,北京地区第一例是由

整形外科的权威专家陈仲涣教授和他的弟子,现在仍从事整形外科工作的陈子康在90年底进行的,而你这篇论文的

时间介于两者之间,在89年。”

戚维扬没说,其实三院在91年的时候也做过一例男女互换生殖器手术,由赵佶教授操刀,只不过手术失败了,后来

赵佶从副院长位置上退了下来,黯然离职,接替他的正是胥黎的父亲胥承闵,这件事影响很大,三院的整形外科从

此一蹶不振,后来干脆并到外二去了。

李旼有冷笑起来,“他们只不过是治标而已。变性手术实质性、灵魂性的东西根本没有触及。陈子康的认识限于皮

毛,他那套什么只有存在性别认知障碍的易装癖者才能作变性手术,需要精神医生和心理医生的诊断之类的理论简

直是扯淡!易装癖在中国现阶段就归为精神障碍一类,怎么才能同时既得到精神科医生关于精神正常的结论又得到

心理医生对性别认知障碍的鉴定?而且为什么非要易装癖者才能做变性手术?存在性别认同障碍其它表现的就不能

做吗?他以为性器官是抗原性反应最强的器官,所以只要解决了这方面的风险整个手术的风险就大大降低了,殊不

知变性人最大的困扰来自于脑,来自于心,来自于社会的不认同,不解决这一点,手术再精致也没有用!你看看他

做完手术的那些人,除了色情行业还能从事什么?”

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李旼有侃侃而谈,他的双眼散发着狂热的光芒,语速也快了起来,简直像是换了另一个人。

“变性手术是一门很复杂、很精细、要求很高的医学科学,它不单纯是医疗技术本身的问题,还牵涉到法律、道德

、伦理、宗教和社会学。从医学外科手术来说要解决四个方面的问题,首先是脸部轮廓的改变,然后胸部的整容,

不论是切除还是填充,切除要做到创口小,创面平整,填充要做到流畅而富有弹性,接着是生殖器的转换与再造,

必须完成正常的性生活而且对方不能发现,最后还有喉结的切除(或再造)和声音的调整,声带的手术处理。这是

四个方面都完满了,才算成功。比如说,要从外科手术角度完成男性变成女性的改造,需要进行的工程包括阴茎和

睾丸的切除,尿道移位,人工阴道成形及诸如乳房增大成形和颜面、颈、颧、额部等面部骨骼女性化的手术,还有

甲状软骨缩小,声带调整,电解或手术除毛等附加手术和疗法。但这些还不够,即便是陈子康口中的易装癖,完成

手术后,由于多年来社会的浸染和个人的认知,还是会感到自卑,有的会后悔,甚至因为排异反应自残。这些人只

报道了陈子康成功的手术,不成功的根本就没有提过,只不过是因为姓陈的父子俩家里有钱就只手遮天!”

这一点戚维扬是真不知道:“陈仲涣和陈子康是父子?”

李旼有哼了一声,“陈仲涣坐视他儿子剽窃我的成果,用完后又一脚把我踢开,就是因为我在陈子康之前替一个性

别倒错者作了手术,而且成功了!他们拿出那套根本没有得到法律认可的所谓‘四证明’论,因为我没有要求病人

提供精神医科诊断就判定我是残害器官罪,让我在整容外科界混不下去!赵佶同情我的遭遇,也认同我的理论,就

由他出面做那个手术,本想着能够扳回来,可惜,排异反应太强烈,最后手术失败了。”

戚维扬看着李旼有复杂的表情,突然想到,“你进三院也是赵佶托胥承闵安排的?”

李旼有嘲讽的笑笑,“他有把柄捏在赵佶手上……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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