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里庸碌的人群,我……这样的人。”
崔仁明觉得手痛。欧鹏的力气越来越大。不过他不敢收手。欧鹏现在,好像魔障了。
“每次见面,他的那种气势,都在唤醒我的血性,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有的那种血性,那种雄性的血性。我在城
市里生长谋生,各种权术各种手段见得多了。他那种纯粹,却没有见过。那么蠢,为了别人,为了一个抽象的名词
,所谓国家,所谓人民……他根本不考虑自己。英雄。和平时代的英雄,都是被利用的傻瓜。就算是战争时代的英
雄,也可能因为某些利益而被牺牲掉。用不着了,成为某些人的绊脚石了,就会被踢开,被牺牲掉……就好像丘吉
尔,就好像贺龙,就好像彭德怀……”
崔仁明另一只手拍了拍欧鹏的手,企图让他放松一点。可是欧鹏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崔仁明的鼻子皱了起来,呲
牙咧嘴的,却不敢打断欧鹏。
“他就好像原野里的头狼,所向披靡,却到了城市,茫然无措。我心疼他。崔董,很可笑是不?居然轮得到我去心
疼他?就是他妈的心疼。他是英雄,我他妈的却看到了英雄的愤懑、苦恼、哀伤和软弱。他的血性和无私感染了我
,让我也想跟他一样,去做一头狼,去做纯粹的雄性的护佑他人的狼……”
欧鹏总算是松手了。崔仁明松了一口气,把橘子水递给欧鹏。欧鹏喝了一口,看着崔仁明,露出悲伤的笑:“可是
我变不成狼。崔董,你、我,都是在城市里生活的狗,已经被驯养了数千年的狗。偶尔会呲牙会凶狠,可是毕竟只
是狗。会看红绿灯的狗,会欣赏美食会挑华服的狗,会买车买房的狗,习惯了舒适的生活的狗……我要跟着厉剑变
成狼的话,最多最多,也不过是条狼狗……”
崔仁明苦笑了两声。这个比方真是要人命。
“你看过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吗?一条宠物犬,最终变成了一头狼。它是怎么变成狼的?因为它是被逼的,
它已经没有办法成为狗了,只好成为狼。而我,是活得非常好的一条狗。在城市里,我就好像是鱼在水里,而厉剑
,是真正的虎落平阳。所以我这条狗,陪着那头狼。他给我激情,我给他安全感。”
欧鹏捂住了眼睛:“我也曾想过,如果抛弃一切,跟着厉剑,会怎么样?也变成他手下的一头狼?最多,我也不过
是残疾的狼而已。他手下,彪悍的狼,多的是。而我,将一无所有。把狗逼成狼,不仅仅是残忍的,也是不可能的
。崔董,骨子里,我还是狗,只是还有那么一点,残余的那么一点狼的血脉。他喜欢我,也因为我不惧怕他,我不
崇拜他,我会开导他,我会……让他慢慢了解狗的世界,他所维护的这个世界。我想让他懂得,在这个城市里,有
一条狗,懂他,并且,疼他。”
崔仁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大听得懂,但是似乎能够感觉得到欧鹏对厉剑的那种……爱。应该就是爱吧。
“因为我有的,他才会喜欢我。”欧鹏机械地说着。“我懂他,比他懂我要多。崔董,我这样的人,自私自利贪婪
。这个世界上,恐怕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跟我差不多吧,也许,是百分之九十九。那么多说着漂亮的话的人,其
实骨子里,跟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差,更虚伪,更狡猾,更自私自利……我不诚实,但是在厉剑跟前,我是诚实的
。不,在他跟前,我也满口的谎言,都是其实,在他跟前,我仍然是诚实的。我的生活,他想象不出,体会不到,
正如他的生活,很多人想象不出,体会不到一样。我有能力,有关系,在城市里,我活得很自在,很成功。如果抛
弃掉一切跟他在一起,你猜,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我的工作让我非常自信,我能做很多事,获得极大地成就感。如
果没有工作,没有现在的地位,我还能有什么?爱,光有爱是不够的。我当然可以找到别的活干。私企,外企,或
者干脆自己开个公司。但是,那个是不一样的。我没有那样的后台,也没有那么多钱。我将卑躬屈膝。我将怨天尤
人。崔董。那样子的我,厉剑会心疼,会呵护。但是我,不想要那些。我跟他是平等的。我需仰望他,他也需仰望
我……”
欧鹏看着崔仁明:“你懂不懂?你的那位喜欢你什么?也许某一天你一无所有,他也会跟你在一起,但是有多久?
金钱权势当然是华服。但是又不仅仅是华服,会影响到你的身材,你的皮肤,你的气质……以及你的性格。我听厉
剑说,你这个人其实很温柔,很大气。那是因为你有崔家人给你撑腰。如果崔家倒了,你会发现,崔董,你,寸步
难行。就算你真的有能力,能够杀出一条血路,但是那时候的你,必定跟现在不一样。你将不再如此从容,将不再
如此宽厚。”
崔仁明的脸色愈发难看:“其实你是在为你自己找借口吧?”
欧鹏淡然一笑:“是,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如果他不是狼,变成了跟我一样的狗,我不会再爱他。因为他不再是
我心中的厉剑。所以我虽然不忍,虽然心疼,虽然恨他如此的愚蠢,可是我绝对不会劝他,要求他放弃自己的信仰
和原则。如果我成了拖后腿的狼,他也不会那么依恋我。或者,要知道,宠物狗不是都能像《野性的呼唤》中的那
条狗一样变成强悍的狼的。绝大部分的宠物狗,被抛弃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只会成为野狗。”
“那……”崔仁明有些不解:“为什么你还要来巴基斯坦呢?厉剑不会回头的,你知道。他的信念和原则,虽然在
我们面前显得挺操蛋,但是……”
“就是想看看他而已。我跟他说,我总会等着他的,他说不用。不过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说了算。当然我也经常说
话不算话的,不过……也不是为了信守诺言或者死缠烂打什么的。只是,就是觉得,他爬不回家了。”
欧鹏顿了顿,接着说:“他爬不回家了,我就只好来看他。”
43
厉剑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很安静。一只手在挂着点滴。
欧鹏跟崔仁明站在一旁看着。崔仁明一起带来的那个方医生跟负责给厉剑治伤的医生在翻译的帮助下讨论着厉剑的
伤情,之后,方医生又给厉剑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厉剑一直没有醒过来。
跳狼在旁边解释,说子弹取出来了,肠子被割掉了一点,不多。感染不严重。厉剑并不是昏迷不醒,是早上才做了
另一场手术,打了麻药之类的。
方医生检查完厉剑,跟崔仁明说手术做得不错,现在是后期治疗。并不是完全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如果不出意外
的话,愈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他当然可以继续做他在做的事情。
欧鹏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立刻觉得头痛,并且困倦。他看了看厉剑的病室,条件不错,三人间,厉
剑躺在中间那张床上,乔洪在最里头,靠门的这张床没有病人,是守护着他们俩的群狼们轮流休息的地方。
欧鹏也顾不上跟群狼套关系培养感情,自己动手,把靠门的那张床往里推,直到跟厉剑的那张床并排靠着,然后对
着崔仁明一摆手,说困了,想睡觉。便爬上床,往厉剑那边靠──这下子就只能睡在两床交接的地方,特不舒服,
便又撅着屁股把床整理了一下,垫被往中间移,然后将厉剑身上盖着的被子往自己的身上拖,只能盖到一半,没办
法,另一床被子接茬往身上扒拉。躺稳妥了,便将厉剑这一侧的手握住,对着厉剑的侧脸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睡着了。
崔仁明头疼地看着欧鹏自顾自地收拾睡觉的地方,这家伙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周围好些人看着呢,他也真能无视
,而且还他妈的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乔洪让跳狼帮他收拾东西。他可不能在这病房里歇着了。说起来群狼们都挺恨欧鹏,个王八蛋把他们大哥玩成这个
样子了。但是看到那家伙从国内跑过来,而且也不知道厉剑醒来后看到他是什么反应,这些人也不好给他脸色看─
─再说了,给他脸色看,也得他看是不是?人家根本就不看,眼睛就盯着厉剑呢。
厉剑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晕沉沉的。那些家伙给他用的麻醉药太多了一点。脊椎也很不舒服,旁边有个啥开关的
。据说那里连着麻醉药,如果疼得厉害,自己按一下开关,就会有少量的麻醉药注入。厉剑说过不要这些,但是人
家不听。
疼痛是能够忍受的。麻醉是不行的,会削弱自己的意志力,并且让自己反应迟钝。
比方说,一只手凉飕飕的。厉剑偏头看了看,那儿挂着点滴,当然凉。另一只热烘烘的。往另一边偏头看,旁边睡
着一人,当然是热的。
厉剑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再次偏头。真的睡了一人,而且这人看着很熟。熟睡的放松的模样,微厚的嘴唇紧
闭着,轻轻的鼻息。
厉剑有些不确定。是欧鹏确实在这儿呢,还是自己产生幻觉了?亦或是在做梦?
不过看着这张睡颜,心里稳稳的,暖暖的,欣喜的,然而又有点酸涩的。
这么偏着头看着,看了很久。
门开了,崔仁明进来,对他挥了挥手,看了看点滴,又挥了挥手,出去。不一会儿,进来了个本地的护士,给他换
了瓶水挂着。
厉剑又有些迷糊了。刚才,他确实看到了崔仁明吗?那家伙来这儿干什么?或者,身边这个,真的就是欧鹏?是崔
仁明拖他过来的,还是他拖崔仁明过来的?
仍然很难受,却抑制不住地笑了。崔仁明没有那么无聊会拖欧鹏来。那么,是这家伙自己跑过来看他的。这里是巴
基斯坦呢。或者,他已经回国了?
欧鹏睁开眼睛,就见厉剑满脸的困惑,便轻轻一笑,道:“醒了?痛不?”
厉剑摇摇头。肚子上有隐隐的痛。更痛的,是他的脖子。他转了两下脖子,又侧过头,问:“真的是你么?怎么来
了?还是……”
欧鹏轻轻地笑了笑,伸展了一下身子:“山不到穆罕默德那里去,穆罕默德就到山跟前来……来瞧瞧你的勋章。想
做看到你的勋章的第一人。”
厉剑心里动了动,忙说:“并不是因为跟你分手了就去乱拼命……”
“我知道。”欧鹏打断了厉剑:“就跟当年你救我一样,那是一种本能。再说了,不是你一人执行任务吧,还有你
的弟兄们。你当然不会为了男男私情,就置弟兄们的安危于不顾,是不?我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因为我们分手
,你会伤心得那个啥的……”
厉剑动了动手,垂下眼帘。
欧鹏两只手把厉剑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揉搓着:“知道你为了别人,会不顾自己的性命的,我是受惠者啊……医
生说不会影响到以后你再参加行动。当然其实肯定还是会有影响,我以为啊,不过影响不大吧。你这样的人,这种
年纪,正是宝啊,不仅仅是体力,最主要是经验。再有这种傻逼任务,你会更聪明,会更好地避免伤亡……你也别
急着跟我解释。有些话你跟谁都不能说的,我知道,也别告诉我,我还真怕我大嘴巴泄了你的机密。”
“你怎么来了?”厉剑仍然在纠结着这个问题:“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知道。闲着也是闲着嘛,反正我也没有来过巴基斯坦,算旅行咯。你用不着多说。我在你心中吧是个什么形象,
我门清得狠……我们志不同道不合的是不是?光是身体上的契合,有个屁用。”
欧鹏突然不说话了,侧着身子,视线往下,看着白色的被套。
房子里沉默了下来。
有人敲门,欧鹏喊了声进来,进来了个小吴,手里拿着一大碗,说让厉哥喝点汤。现在麻药劲还没有过去,要打屁
了,肠子蠕动了,才能吃东西。不过还是要喝点汤,把肠子通一通,不然,怕肠梗阻。
欧鹏坐了起来,很自觉地接过汤碗,看着小吴把病床的头这边升高,然后让小吴休息,说他会给英雄喂食的。小吴
脸抽了一下,出去,欧鹏便用勺子舀汤,喂厉剑。看着厉剑吃了两口,欧鹏笑了,说:“终于也轮到你吃流食了。
那时候每次跟你做完,我都只能喝粥,一点辣椒都不敢吃。”
厉剑看着欧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吧,我早就该知道。你这种人心里,当然装着国家大义。私情什么的,算个屌。”
厉剑伸出手,摸着欧鹏的膝盖:“不是那样的。”
“是吗?”欧鹏继续喂食。“光吃这个,营养什么的倒跟得上,就是肚子饿死了。活该,也让你尝尝我受过的罪。
几天啊,饿得肚子痛,然后要不停地尿尿。”
厉剑很实诚地说:“不觉得饿。肠子还没有开始蠕动,身体还处于麻醉药的作用下……而且,也没有要尿尿。”
欧鹏侧身看了一下,囧,导尿管从被子下延伸出来,床边挂了个尿袋。不觉呵呵地笑了起来,继续喂:“你也有这
么狼狈的样子哦。”
“不是一次了。习惯了。而且,不觉得狼狈。”
“得,你的感觉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样。”欧鹏尝了尝汤,没啥味道。想来,估计也就是那帮糙爷们自己弄的吧,当
然没啥味道了:“你要放屁的时候吱一声,别把我震垮了。”
厉剑也忍不住笑了,不过笑容很快就僵住。欧鹏脸上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好像很湿润。
“我说,”厉剑艰难地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欧鹏理解:“我的原则和信念,在你那儿可能一文不值……可是,
却是我生存下去的支柱。我参军,是老乡们匀出来的名额。我们村,有好些够条件参军的,可是我是孤儿,家里房
子也快垮了,山村,都是自顾不暇,他们把名额给了我。其实不仅仅是给了我一条活路,也给了我新的生命。”
欧鹏没有回答,给厉剑再灌了一口汤。
“军队的生活很棒……我长大的那个村子,是个山村。因为都是山,因为贫穷,我很孤独。在军队里,都是兄弟。
什么都不用怕。有吃有穿有教官带我们训练,还有文化课。我的上级,崔大校,崔仁明的堂叔,对我,就好像儿子
一样。我的现在,是军队给我的,是兄弟们给我的,是国家给我的。你说我被洗脑了,也许吧。但是不仅仅是洗脑
。欧鹏,你没有参过军,所以你不知道。”
欧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听着。
“军训你有过吧?站军姿,正步,一点都不能含糊。所有的兵,在军官的带领下。酷夏,站得人会中暑,会晕倒。
那种辛苦,跟你们军训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但是我们都撑下来了,因为班长,排长,连长,都跟我们一起站着。打
靶,练枪,雨中,眼睛眨都不能眨。野营,吃野果,吃小动物,吃生的,很恶心是不?因为不能生火,即使是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