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剑点点头。崔家人真的……很不择手段。而崔仁明,聪明到能够装傻。
厉剑帮汉斯搞定香水男。这个事情不在他的任务范围之内,不过崔仁明兴致勃勃地求他,而汉斯,看上去跟崔仁明
差不多花心的家伙,一提到香水男便变脸色的家伙,满脸的不在乎却无法掩饰眼神的家伙,“是我们的同类”,崔
仁明说。
厉剑有些发愣。他的同类是军人,是狼群们,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洋鬼子?然后恍然大悟。哦,同类。我们,都是
gay。
汉斯跟崔仁明吵嘴,吵得不亦乐乎。为了条狗,导盲犬。厉剑对导盲犬没有兴趣。军犬,警犬,也是他的战友,至
于导盲犬……崔仁明说一朋友的男人是瞎子。那个男人,想要给那个瞎子一双眼睛。崔仁明说自己的男人蠢得要死
,一天就想着同性恋人群那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汉斯说他跟香水男求过婚,香水男不肯。崔仁明笑眯眯地说其
实他也可以把戴齐带到欧洲来结婚……
厉剑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犬踱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悲悯。
如果,中国的同志也能够结婚,也能够成为公务员,也能够跟其他的异性恋一样站在阳光下的话,欧鹏跟他,有没
有可能不是这么个结局?
那只导盲犬趴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这是一个男人将要送给他爱人的一双眼睛。厉剑看着这条悲悯和沉稳的狗,眼
睛突然有些发涩。如果中国的同志也能像某些国家的同志那样得到社会的承认的话,他跟欧鹏,也许,还多了那么
一点希望。
崔仁明跟汉斯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说的是德语,厉剑听不懂。就算是听不懂,厉剑心里也有些谱。那个叫戴齐的
男孩默默地做着一些事情,一些好多人认为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一些为他的同类做的事情。
也许,厉剑想,我也可以做一点事。就算我无法从中受到好处,也会有同类从中收益的。
在国内的欧鹏,过了一个最平淡的年。给彭妈办丧事,并不怎么辛苦。毕竟他只是个新女婿,而且彭爸那边帮忙的
人多的是。他只要在场陪着彭竹就好了。彭竹不如他想象的那么悲痛,甚至还有解脱的感觉。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
,彭竹除了跟欧鹏在一起之外,大好的青春年华几乎都是陪着她的母亲。彭妈这一去,自己从病痛中解脱,顺便,
也把自己的女儿解脱了。
两个人常常窝在他们的新房里。欧鹏看书,准备研究生的论文,陪着彭竹看电视。彭竹呢,看书,看电视,上网看
新闻。或者,整理她母亲生前的照片。
然后很自然的,欧鹏跟彭竹成了真正的夫妻。当彭竹因疼痛一口咬在欧鹏的肩头时,欧鹏叹了一口气。也许,再也
没有回头的时候了。就算有可能,欧鹏也无法回头了。
年后上班,欧鹏的工作一如既往的多,加上还要准备毕业论文,还要跟着彭爸到处应酬,欧鹏的日子过得很充实。
他已经不大去想厉剑了。
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惊喜,也没有什么不满。彭竹当然不会做饭菜,但是她在学。虽然没有什么天赋,不过做出来
的饭菜还过得去。更何况还有钟点工啊,总饿不着他们的。他们会经常回欧家蹭饭吃。欧爸欧妈见彭竹仍然跟婚前
一样低调,也慢慢地放了心。
彭竹不怎么回彭爸的家。彭爸当然比欧鹏更忙。所以常常是彭爸到他们家转转,看看女儿,或者叫欧鹏出去,跟他
见各种各样的有门路的人。
彭竹似乎比婚前漂亮了很多。她的脸色不再那么晦暗,笑的时候也多了些,笑的声音也响亮些,穿着高跟鞋,走起
路来很摇曳,女人味完全出来了。
婚后的性生活,对欧鹏来讲,还过得过去。彭竹并不如婚前表现的那样对性生活反感,当然也不是索求无度的女子
。她不会很放荡,但是也不会太过拘泥。当然欧鹏也没有玩太多的花头。在床上,一切都中规中矩。
欧鹏跟朋友的玩乐少了很多。他是已婚男人。要应酬,要跟着彭爸应酬,也不能总是冷落妻子。而且,他觉得,婚
前玩够了。婚后,可以消停点了。
只是偶尔,半夜,欧鹏会从梦中惊醒。
梦中,厉剑浑身都是血,到处都是窟窿。他在地上爬着爬着,好像总也不停下,总算爬到他的目的地,艰难地站起
来,却没有人在等着他。
欧鹏侧过脸看着正在熟睡的彭竹,悄悄地从床上爬下来,走出卧室,带上房门,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放进碟。
《我的团长我的团》是彭竹买回来的碟。还有一套《士兵突击》。彭竹很爱《士兵突击》,而欧鹏,更喜欢《我的
团长我的团》。《士兵突击》太理想化了,那个军队,是厉剑眼中的军队。而《我的团长我的团》是非常的残酷和
现实的,那个军队,是欧鹏眼中的军队。事实上,他更喜欢原作。这个电视剧没有了原作中的结局,而那个结局,
是欧鹏眼中该有的结局。正如龙文章跟他的兄弟们并没有成为被人敬仰被人供着的英雄一样,厉剑被赶出了部队,
成了黑枪,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就成为牺牲品,或者替罪的羔羊。
欧鹏把客厅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然后坐在电视机前,抽起了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厉剑不会从噩梦中惊醒,他也不会失眠。他的工作性质要求他必须精力充沛。即使难过,即使睡不着,厉剑也能让
自己安然地入睡。只是,他的群狼们发现,厉剑变得阴沉,不拘言笑。
“军婚本来就是很难的。”小吴说。他老婆怀了孩子,因此有些任务,他被排除在外。不甘心,却又不得已。“咱
在部队时,即使是军官,即使是才貌双全的人,也很难有非常美满的婚姻。女人要做出巨大的牺牲。如果是事业型
的女子,要做出的牺牲就更大了。”
厉剑看着他,不明所以。
“我们都在部队里,集体生活,都是糙老爷们。即使是结婚了,如果不是随军,女人们过得,就好像寡妇一样。就
算是随军了,女人们,也得丢下自己的一切,父母,朋友,事业。然后在军队里,不仅仅做妻子和母亲,同时还是
所有的兵们的家长……和平年代,军人虽然仍然被某些人称作是最可爱的人,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你和我,都只
是一个符号。名、利,遥不可及。就算我们想对她们好,我们能做的,也极为有限。她们害怕的时候,我们不在身
边;她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不在身边。说得好听,我们在保家卫国,可是她们,却得不到我们的庇护……”
厉剑静静地听着。
“更何况现在,我们连那身皮都不能披了。就算身亡,都不是殉职,都不算牺牲。不计较的人,能够有几个?”
厉剑指了指小吴:“你老婆就是一个。”
小吴有点害羞地笑了:“所以,我在家里,就是妻管严……爱英雄,女人都爱英雄。可是跟英雄生活在一起,非常
辛苦。我们又怎么要求心爱的女人为我们作出这样的牺牲呢?”
厉剑沉默了。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男人。我跟崔老板跟了好几年。这样的事情看得太多。不知道有多少gay过着两面的生活。
他们固然可怜,被他们当做盾牌的女人更加无辜……不过,也有gay,是诚实的,是打不死的小强。厉哥,走出来
吧。你还有机会,更多的机会,更好的机会。那个人,配不上你。”
厉剑苦笑了一声。感情这玩意儿,哪里管配不配?这世界上的好gay虽然不是很多,可也不是凤毛麟角。可是问题
是,欧鹏,只有一个。他是个多么不堪的人。可是最大的问题是,偏偏是这样的人,打入了厉剑的内心。
夏日,燥热不堪。欧鹏很累。他的毕业论文差不多过了,还需最后的修正,还需准备答辩。鞋拔子的工厂蒸蒸日上
,让县里非常高兴,特别邀请欧鹏帮助他们规划工商发展计划。有人透露,很希望他到县里挂职,主管工业的副县
长什么的。
这个是欧鹏的近期目标。于是他分外费心。已经没有什么是本职工作了。能够让他达到目标的任何事情,都是他的
工作。
彭竹看到他翻着大部头的书,在电脑上飞快地敲着论文,做着计划,心里有些羡慕。她跟欧鹏说,她想读书。当年
高考时,正碰到彭妈生病,没能考好,结果只读了个专科。“我们晚几年要孩子好不好?”彭竹央求说:“我想读
专升本,然后也许,去读研究生。我虽然不算聪明,可是也不是太笨啊?”
欧鹏摸了摸彭竹的脸颊,笑着说“好啊,就在本市读罢,想读什么,我帮你去弄。”
彭竹的脸开始放光:“人力资源。这个其实蛮好玩的。不用你帮我,我自己去打听,自己去考……你忙成这样子…
…还有,你妈妈他们好像挺想要我们早点生孩子……”
欧鹏轻轻地把彭竹拥入怀中:“嗯嗯,这个都看你……其实你还小呢,才25。现在好多女人三十多岁才生孩子。等
我有了更多的成绩再要也不迟。到时候,小孩子读书什么的,也用不着去求人了。”
欧鹏规划着他的五年计划。厉剑,不在他的计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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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上网浏览新闻,居然就看到这么惊悚的画面。一个男人跌坐在地上,靠着也不知道是土墙还是残垣断壁的东
西,小腹那里,鲜血刺目得很。
欧鹏拼命地揉了揉眼睛,再看。在巴基斯坦,某驻巴企业遭到不明武装分子的袭击,有几名中国人受伤。我靠,这
个人,怎么那么像厉剑?往下拉,看到另一张照片。一个年轻人被搀扶着,满脸满手的血。这个人也很眼熟,很像
那个保全学校开车的年轻人。
欧鹏捣住嘴巴,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低吼。他慌忙打开抽屉,拿出名片簿,很快翻到崔仁明的名片,拿起电话就拨了
过去。
那边还没有出声,欧鹏便劈里啪啦地说了起来:“我是欧鹏,厉剑是不是去巴基斯坦了?我在网上看到了他的图片
,受伤了的。他去做什么了?是不是真的受伤了?要不要紧?你知不知道?去看凤凰网的新闻。如果是真的,你帮
我弄一下,我要去巴基斯坦。”
崔仁明说等一下,然后没声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很慌张,但是并没有失去条理。他说今
天肯定去不成,需要签证,又问欧鹏有没有护照,如果有的话还好办,今天去北京,办签证,另外还要找个医生一
起去。还有,身份证号码是多少?
放下电话,欧鹏摸了摸自己的脸,满脸都是水。欧鹏狠狠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再次拿起电话。去巴基斯坦?他怎
么会有这个念头?那边危险得很,而且这边他没有办法脱身。不,总是有办法的。
欧鹏打电话给甘肃那边的工商局认识的人,说自己想去那边一趟,让他们赶快发个邀请函过来,什么理由都行,他
一个人去。然后打开邮箱等邮件,同时打电话给彭竹和老爸老妈,说有紧急任务要出差去甘肃,几天后才能回来。
电话打完,邮件也来了,打印出来,出门去找局长批示。
幸亏条件不错,欧鹏一人一间办公室,否则让别人看到他那张皇的满脸是泪的模样,不知道得引起多少流言蜚语。
欧鹏很镇定地办完出差手续,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就接到崔仁明的电话,让他去机场碰头然后一起去北京。欧鹏跟
副主任交代了一下,回家拿护照,又拿了信用卡和两套衣服,车子丢家里,打的去了黄花机场。
到了北京,他被安置在一家宾馆,崔仁明他们办签证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办好。只是此时,他只能相信崔仁
明的能力。他自己的人脉,在这个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欧鹏躺在床上抽烟,时不时地摸着脖子上的一个挂饰。那颗子弹,从厉剑大腿里取出的那颗子弹。欧鹏找人在上面
弄了个小洞,红绳穿了。欧鹏很少带。他不怎么喜欢带饰物。欧妈曾经给过他一块玉观音,很好的一块玉,欧鹏也
几乎不带。戒指啥的,都是放在床头柜中闲着。
厉剑身上的伤是怎么弄出来的?欧鹏拿出手机上网,再一次找那个新闻,却不见了,消失了。
欧鹏很慌,同时,又很笃定。多么奇怪而矛盾的感觉。他觉得厉剑伤得很厉害,但是不会死。那家伙不会死掉的。
只是伤成那样,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当一把黑枪。最好不要影响。如果厉剑不能做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肯定会比
受伤更痛,比他的欺骗和背叛更让他痛。那是他的立身之本。他活着,如果不能保家卫国救人杀人,他就不再是厉
剑了。
那么自己呢?
好像做梦一样。当崔仁明回到宾馆,说明早去拿签证,然后坐飞机去巴基斯坦时,欧鹏觉得,只要自己打个喷嚏,
或者出一身透汗,梦就会醒了。不过即使梦醒,厉剑那血肉模糊的样子,仍然会在他眼前晃悠。就好像以前噩梦醒
来时的样子。
欧鹏睡不着。崔仁明轻声地打鼾时,欧鹏也没有办法入睡。他坐在洗手间的马桶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抚摸着那个
子弹,脑子里实实的,充满着固体一般的液体,不流动,无法流动。因此,什么都没有想。
坐上飞机,飞机起飞,飞了一阵子之后,欧鹏仍然觉得好像在做梦。他看着窗外的白云以及白云下面的群山,感觉
,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放心吧。”坐在他旁边的崔仁明说:“问题不大。我已经联系过了。腹部中了两枪,已经做了手术,而且,似乎
并不是致命伤。”
欧鹏看着窗外,喃喃地说:“腹部中了两枪还不是致命伤的话,什么才是?”
崔仁明拍了拍他的手:“厉剑那家伙,出生入死很多回了,这点伤,应该不算什么吧?据说他在部队的时候,有颗
子弹钻入了他的左胸,差点就到心脏,他不也熬下来了?”
“到底是什么任务?”欧鹏回过头淡淡地看了崔仁明一眼:“需要他去拼命?帮人挡子弹?切!”
崔仁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欧鹏突然抓住了崔仁明的手,声音很低,很平稳:“第一次碰到他,他救了我一命。完全就是陌生人,也不是他的
任务,可是他就是救了我。但是我不是因为这个爱上他的。我……回过头,就看到他像豹子一样,好像我跟他有不
共戴天的大仇,他要撕碎我的咽喉。那种野性,那种残暴,真把我吓着了。可是很奇怪,我却不躲闪,反而……反
而用全部的力量去抵抗他的冲击。他一扑之下,我没有倒。如果我倒了,他也许不会受伤。他的判断力失误了,我
的也是。他不是要我的命,而是要救我的命。”
欧鹏再次回头看崔仁明:“你有没有看过他……杀气全开时的样子?”
崔仁明尴尬地笑了笑。他当然看过,结果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招惹厉剑。
“我对那次被救,想过很多次,每次,都会把他比作不同的动物。豹子,狮子,老虎,狼……后来接触得越多,就
越觉得,他就像狼,狼群中的头狼……你看过动物世界没有?狼,都是集体狩猎。头狼,最勇猛,最凶悍,最狡诈
,最机灵,最忠诚。它有无比的力量,它的每一分力量,都用来守护狼群。厉剑就像头狼,他的所有的忠诚,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