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夜,龙港湾。
港口栖息着无数大小船只。
天低云垂,风大。
夜中,一盏渔灯幽燃,远看如诡谲鬼火,近看是却是一只不起眼的小渔船。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渔船内的三人立刻警惕。
其中年长的那个给最年轻的那个使个眼色。
年轻人立刻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隔着门报出暗号:“出海吗?”
“出。”
暗号对上,年轻人迅速打开门。
只见,门外立着一名年轻男人,相貌清朗,眼波浩淼。
“我是大佬派来的,拿货。”
“鞋底有沙吗?”
“干净的。”
“进来吧。”
门打开,男人立刻闪身入内。
舱内很暗,舱顶吊着盏白炽灯,被油纸罩着,投下光影在三人面上折成几条扭曲纹路。
三人,正分工制毒。
男人在桌边观望,不多一言。
约有十分钟后,年长那位开口:“还有几分钟就能出货了,你再等等。”
男人点头,四下打量。
只见船舱里到处散落着白色粉末——
具有魔鬼般侵蚀力的毒药,世人叫白粉,行内叫美金的1号海洛因,再加一点料,就可以吸食或注射。
“新面孔啊,新提拔上来的?”年长那人将白粉放入模板块中,注水凝固。
“是啊。”男人应着。
年长男笑道:“不错嘛,小子,年纪轻轻大佬就让你单独出货,看来挺受重视的啊。”
闻言,男人又笑笑,没接话茬,指着舱内的卫生间说:“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船的最尾处,方向朝南,正对着港口。
打开窗户,清冷海风扑面。
幽暗海水,泛着碎银般粼粼波光。
不远处,一盏望海灯在风中摇曳,指引着迷途的航海人归来。
男人观望四周,脸色微变,稍后,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只白色塑料袋,挂在卫生间的窗口上,然后又像没事人般离去。
港口角落里,停着三辆车。
一个手持望远镜的女人看到白口袋后,立刻警惕:“有情况,港口第三十一号渔船有人在窗口挂了一只白色塑料袋。”
“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没?”
“看清了,白色条纹衬衫,卡其裤,约有二十上下。”
“位置确定,全员戒备,准备行动。”
十多名警官从车上走下,行动敏捷在夜色中蹿动,很快,就涌到了渔船边。
男人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便走回舱内。
却见三人一脸焦躁。
“货出事了?”年轻的那个低声喊道。
男人脸色一暗,居然这时候出事。
他迅速走到桌边观察,原来新进的那批海洛因粉居然凝固不起来。
“给我支烟。”男人发令,已然有了强者气魄,叫人不得不从。
一支烟点着了,他从盆里挖出一小撮白粉,放在桌上,尔后,将烟凑过去——
扑哧!
火苗一下子蹿高,转瞬即灭。
带着酸味的白烟在空中升腾。
四人连忙捂住口鼻。
“是镁?”年长那人询问。
“不是。是硝酸钾,镁是银灰色的。”男人脸色有点发暗,得出了结论。
进了批假货!
三人立刻慌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思索片刻,看看时间,做了决定——
用储存的旧货重做。
普通的吗啡砖,制出的过程起码要耗费半小时以上。
干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争夺时间,时间越少越安全,搞不好下一秒条子就上来了。
因此,这三十分钟对舱内四人而言,简直度秒如年。
男人专心制着毒,脸上带着防毒罩,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额上不断渗出的汗水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心情。
注水,搅拌,打压,制成砖形,凝固,称量。
三十一分后,毒砖制成。
男人揭下防毒罩,重重呼出一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舱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四人大惊,今晚除了大佬派来的人,不可能有第二波人来取货。
男人心跳加速,用眼神示意其他三人别紧张,并示意他们赶快将剩下的白粉倒进海里。
身上的手机不合适宜的震动起来,男人却没时间接听,迅速用手按掉。
但那电话却执着的又响起。
男人心里突然一动,很想接,可是时机不允许,只有再按掉。
这一次,他直接关了机。
舱外敲门声一声急过一声,声声催命。
四人越忙越乱,毒品尚未来得及全部处理掉,舱外的人已开始撞门,并发出警告:
“我们是缉毒组的,里面人听好了,你们已经被包围,无处可逃,最好配合警方,打开门!”
三人闻言,大乱,想不通到底是那个关卡泄露了他们。
这次行动,地点除了大佬,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大佬派来的这个人都是到了港口才通知是哪辆货船的,不可能有线人。
但,事实证明,他们确实被警察发现了。
门越撞越响,门锁松动,眼看就要被撞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
男人突然打开船窗,跳到窗边,并示意其他三人立刻跟上。
“跳海,快,跳下去!”
三人慌不择路,没有办法,只有选择跳海。
一人跳下,周围立刻传来枪声。
片刻后,海面上就浮起一朵血红的花。
其他两人惊傻了,不敢再动。
“跳!不跳也是死,跳了说不定还能活下去!”男人低吼,一把拎起其中一个,用力丢入海中。
随着巨大浪花声,枪声又响起。
还好,这次海面上并没有浮血,看来那人已逃脱。
这时,舱内就只剩下年长的那个和男人了。
就在他二人准备跳海时,门一下子被撞开,一群武装的警察闯入舱内。
枪口寒凉,直指脑门:“不许动!”
缉毒组连夜出动,捕获一起特大藏毒案。
毒贩四人,一人死亡一人逃脱,两名被捕。
被捕那二人,在现场还想反抗,被警察打的几乎丢掉半条命。
“哟,郝总攻,你不陪着你家红牌,跑这儿溜达干嘛?”
夜店里,郝帅刚从三楼下来,就被一个浓妆艳抹的boby叫住调侃。
郝总攻黑着脸,瞪他一眼,不答,气咻咻离去。
死狐狸精,就凭你还想迷惑本攻?下辈子吧!
从后门溜出,郝帅蹲在巷口吸烟解闷。
吗的,死钟子立,工作时间居然找不到人影,不知道又跑哪儿鬼混去了。
操,就知道这货不是什么好玩意。
想到他那张比自己帅比自己man的脸,郝帅就更怒了,把烟吸的叭叭响。
不知道那coco……找目七那小贱人到底有啥事儿!
哼,两只鸭在一块能有啥好事?肯定是谈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么想着,郝帅却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好像有那么一撮撮……呃,不放心。
正想着,一辆轿车在巷尾停下。
哟呵,劳斯莱斯,有钱人啊!
仇富心理开始泛滥,郝帅立刻昂首挺腰,打算在车主下来时赏他一记帅帅的鄙视眼神。
只是——
当车主走下来时,他却甩不出了,整个人先僵硬,然后像见了鬼似的,一头扎进了身后的垃圾桶里,躲了起来。
没错,车主正是温煦阳大佬。
大佬身后还站着一名熟人,笑唇狐狸眼,他叫甄纯。
郝帅躲在垃圾桶里,根本不敢朝外看。
过了很久,听不见外面有声了,这才敢将盖子掀开一些,朝外探望。
“总是被攻的郝总攻,半夜三更你钻到垃圾桶里是为哪般?”
知音强调的问句在背后响起。
如此不正经,如此恶劣,除了甄纯别无他人。
郝帅拉下饼脸,笨拙的从垃圾桶里爬出,将身上身上烂菜叶抖尽,摆出一个自认为很潇洒的姿势:“干你屁事。”
“是啊,干你‘屁’事。”甄纯眯眼看他,语调在那个‘屁’上刻意加重,别有深意。
屁事屁事,不干屁股怎么来事。
郝帅没智商理解,左看右看,见无人,便一把将甄纯拖到角落里,窃声询问:
“你怎么会来这?”
“为什么我就不能来?”甄纯闷声想笑,稍稍挪移,往他靠近一些。
郝帅脸色清白,结结巴巴继续问:“那、那刚才……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
“你是说温总?”甄纯幽幽瞥他一眼,“我是他的员工啊。”
“你不是医药厂的吗?”
“医药厂也是温总的股份之一。笨。”
郝帅在原地僵着,眼里喷出火来,很想骂句什么,却什么都骂不出。
最后,他像跌了气似的,蹲在墙角,沮丧的画圈圈。
甄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俯下身来,摸摸他的头。
那动作,跟摸狗无异。
“你认识温总?”他软言细语的问。
“怎、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有钱人啊!”郝帅躲开他的手,把头垂的更低。
神色古怪,说话结巴,有蹊跷。
甄纯却没继续追问,他弯腰,突将郝帅下颔挑起,痞气十足道:“郝总攻,明天我俩约会吧。”
“约会?”郝帅扒扒头发。
“对,约会,拉拉小手亲亲小嘴,晚上还要滚滚床单。”甄纯笑眯眯解说。
无耻,下流,色情狂。
郝帅当即将他喷的体无完肤。
虽然知道自己很帅,但帅有帅的节操,决不会轻易献上菊花。
二人正互喷着,不知谁的手机铃声响了,在这寂静的巷中显得特别扎耳。
甄纯拿起手机,扫了一眼,脸色微变。
“我有点事,要走了。明天你等我电话。”
“切,你死心吧,我不会跟你约会的!”郝帅不屑的嗤鼻,脸红红的,绝对不是喝酒的缘故。
甄纯笑了笑,忽然上前,捏捏他的屁股,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守好菊花,不然明天我干死你。”
一语毕了,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滞了好一会,郝帅才想起正经事。
忘记问钟子立在哪了。
郝帅拢眉,眼里焦虑一闪而过,望了望身后金碧辉煌的夜店,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回去了。
二十年前,李世昌多了个儿子,叫李可可。
李可可天性活泼,爱说爱笑。
李可可聪颖伶俐,年年考试得第一。
李可可乖巧懂事,每天放学回家,烧饭洗衣做饭,伺候爸爸妈妈。
爸爸很丑,妈妈很美。
妈妈是爸爸花钱买来的。
两人关系很差,常吵架。
吵架时,经常还会动手。
有一次,可可看见爸爸李世昌将一把刀插入妈妈的背里。
妈妈全身都是血,没有哭,一把将可可从房间里拉出来,指着自己一身伤对他说:看好了,你爸爸就是这样对我的。
说完,她叫可可亲自帮她把刀拔出来。
可可麻木。
抬手,毫不费力将刀拔出。
血喷了他一脸。
妈妈跌地痛哭。
可可很冷淡的笑了一下,直接回了屋,用耳塞将耳朵塞上。
不见不闻,心清气宁。
十岁时,爸爸开始频繁出入青蔷市。
每周一次,不归宿。
回来时总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就这样,持续了有六年。
十六岁那年秋天,突闻青蔷市传来父亲死讯——被人切成了肉泥。
母子二人赶去时,尸块已入了太平间。
据警方交代,一盗贼入室抢劫,被爸爸发现,因此失手杀死了他,以及屋主。
听说屋主是个女人,叫秦文黛。
她有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儿子,捡回一条命,正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得知这个结果,可可没有哭,妈妈也没有哭。
母子二人草草领了尸,就回家了。
自那以后,妈妈开始生病。
不到一年,猝死在上班途中。
可可用家里仅有的钱埋了她,辍了学,背着包,去了C市。
在C市受尽各种苦难,遇到了天使福利院的阿婆。
阿婆收养了他,待他如亲生孙子,什么好的都留给他,给他饭吃,供他读书。
而他,也没辜负阿婆的期望,考上了名牌大学。
“福利院越来越穷,为了维持我弟弟妹妹们的生活,我只有来卖肉。而我爸妈死掉,我一点都不伤心。”coco软绵绵的说着过去,手指缕起沙发上的一条线,绕在指尖慢慢玩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七目的声音有些发寒,缓步朝后退,步子有些虚浮。
“当然有。”coco抬头,朝空中吐了口气,“你就是当年那屋主的儿子,秦七目。”
七目的心陡然下沉,指甲嵌进肉里。他抬眼冷笑:“就算是我,又怎样?你想报仇的话,应该去找那个歹徒。”
“你紧张了哦,目七,哦,不对,是七目。”
coco起身,缓缓踱步到他跟前:“找你当然有原因的。譬如,家父为何出现在你家;譬如一个普通的抢劫歹徒,怎么会将他切成肉泥;又譬如,为什么你能逃过一劫!你……好好回忆一下吧。”
说完,coco轻笑,鲜红的唇印上他的脸,尔后抽身离去。
两片红唇,在他脸上不过停留了片刻,可却像两片烙铁,烫的发疼。
coco走后,七目整个人有点失控,缓缓后退,软软跌倒在地。
这叫什么?
善恶轮回因果业报?
当年强暴自己的男人,死后派儿子来报复他?
秦七目的脑子乱成一团。
coco为什么突然跟他提这件事?目的是什么?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知为何,这种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就是钟子立。
打电话给钟子立,问他该怎么办,现在打,必须要打。
他抖着手,拨响钟子立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突然被挂掉。
钟子立没接?
七目再拨,对方再挂。
第三通拨过去时,对方已经关机。
七目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他坐在那里,静静发着呆。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必须要和钟子立合作的少年了。
而钟子立,替他坐了五年牢,再出来,也已和他无半分关系。
这件事,不,不仅这件事,以后的漫漫人生,所有艰苦道路,都要靠自己一人走下去。
他收起电话,冷静下来,决定自己解决。
就在这时,门被人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铺天盖地压下来。
“温先生。”他眼一暗,心堕入谷底。
第二十三章
甄纯按照短讯的地址,走进一间破仓库中。
仓库里堆满了废弃的旧车。
车子后面,一人闻声露出半张脸来。
“在这。”那人轻唤。
甄纯立刻走过去,将他扶出来:“怎么样?”
“嘶。”男人疼的抽气,扶着腰跌跌撞撞往外走。
到了稍有光亮的窗边,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竟是钟子立。
脸上挂彩,浑身都是伤,看来受过好大阵的殴打。
“不是跟上级联系好了吗?怎么还会出事?”甄纯低声问,脸色很不好看。
“货临时出了问题,没来得及走掉。他们又不认识我,只有把我当毒贩往死里打了。”钟子立擦擦嘴角的血迹,语气有些恼火。
当时,必须得处理那批货。否则被传到温煦阳耳里,他线人的身份就会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