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学伸出戴着破损的手套擦去她脸上的雨水,「不要这么说,有没有哪里觉得痛的?如果你指不出来,用说的。」
「全身都痛!」黄诗痛拧了脸嘶声地回答。
谢子学忍住自己的痛,先拆下双手的手套,绕到黄诗妤的身后,托起她的上半身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往不远处一棵枝叶浓密看来是适合避雨的大树下。
然后,用两手轻轻地按压检查黄诗妤的下肢、骨盆、腰部、背部、胸部直到头部,外表看起来都完好如初,好像没有骨折的迹象,但谢子学更担心的是内脏出血的可能,他问脸色开始有些发白甚至是发青的黄诗妤,「你觉得如何?没有没头痛想吐或者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我觉得好冷!」黄诗妤抖着泛青的嘴唇说出第一句话,之后直翻白眼昏了过去。
谢子学拖着扭伤的右脚走回跌落的位置处寻找背包,一路边走边跌地回到黄诗妤所在的树下,翻出简易帐篷快速地围出一个狭小的空间,企图让雨水不再滴到黄诗妤的身上,接着翻出睡袋,将黄诗妤和自己身上已经湿透的衣物除去,他紧紧地抱住黄诗妤裹在睡袋里保持两个人的体温。在她耳边不停呐呐地碎碎念道,「醒一醒,我们下了山要好好的敲阎绍君那个大笨呆一顿,谁叫他不听我们两个人的话硬要下山,害我们两个现在痛得要死!你要醒一醒帮我的忙去敲他一笔,不准睡!知道吗?」
第九章
谢子学就这样一直抱着黄诗妤,不断地在她的耳朵旁叼叼絮絮着,双手也不停地在黄诗妤的全身上下来回的摩擦。试图让自己和黄诗妤都保持在清醒的状态,他知道如果不小心睡着了,山上的冷空气很快的就会侵入人体,进而使人丧失体温,最后会在失温的情形下丢了小命一条。
等到山难救援协会的巡守员找到他们时,谢子学早已发烧超过四十度,嘴唇乾裂体力不支,仍双手紧抱着怀中的人儿,瞪着涣散的双眼望着前方;而他怀中的人儿体温却凉的惊人,但胸口微微起伏,表示还有生命迹象。
阎绍君很快的跑到谢子学和黄诗妤的身边,用干燥而温暖的毛氊包裹住已经失温的黄诗妤,轻轻地拍打她的脸颊,「诗妤,诗妤,你醒一醒,是我,我啊!醒一醒!」
只见黄诗妤露出虚弱的微笑,仍紧闭着的眼睫眨了眨,才缓缓的张开眼睛,「还好你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语气微弱。
阎绍君抱紧黄诗妤,嘴里喃喃的不断诉说着,「不会的,不会的,现在我不就在你的面前吗?不会的。」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看在黄诗妤的心中,一股不舍的情感溢出胸口,勉力地伸出手揩去阎绍君流至下巴的泪水,「不要哭,你哭的样子好丑,当心我不爱你罗。」
「不准你说这种话,你不爱我谁爱我?」阎绍君将脸紧紧的靠在黄诗妤越来越冰冷的脸颊上。
黄诗妤却在此时拉过谢子学的手覆在阎绍君的手掌上,「你又不欠人爱呀,有个人爱了你好久,你却从来没发现,还是你发现了却始终不愿意承认呢?」黄诗妤忽然猛烈的咳了起来,最后,一口血竟从嘴里喷了出来。
看到血从黄诗妤的口中喷了出来,谢子学和阎绍君全慌了!
七手八脚地拿起身边的布就往黄诗妤的嘴上擦,谢子学一边擦一边哭喊,「不要再说了,诗妤,我拜托你,不要再说话了,你伤得很重,有什么话等我们下山帮你治好了,再说好不好!」
黄诗妤抓住谢子学的手,对他露出一个她都明了一切的表情,不顾嘴角还淌着血,「要把握……知道吗?」黄诗妤又咳了起来,嘴里的血和着泡沫沿着下巴流至胸口,「人生苦短,很多东西……一眼瞬间,不要……让我……带着遗憾离开,我……要看到……你们幸……幸福的样子,答应我……帮我……没……办法……给绍……君的,一起……给他……」语音随着黄诗妤慢慢苍白铁青的脸色渐渐弱去,最终消逝。
谢子学哭倒在黄诗妤的身上,拼命的摇头,「不要——我不要——!你没办法给的,我也同样没办法代替你给,不要丢下我们,不要——,我们说好的,下了山要好好敲绍君请我们一顿的,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不可以——」喊到声嘶力竭,谢子学昏厥在黄诗妤身旁的泥地上。
阎绍君早已呈现呆然地跪在黄诗妤冰冷的身躯旁,视而不见地任由谢子学已烧过头的虚软身子趴俯在一旁。
他抱起黄诗妤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过其他人的身边,嘴里还不断地重覆着,「诗妤,你乖,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你再忍耐一下,就快到了喔,」阎绍君亲吻黄诗妤青白的双唇,「乖,不痛,我亲你一下,痛痛就飞走罗,」之后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抱着黄诗妤已经咽气了的尸体往前行去,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为之鼻酸。
谢子学醒过来,头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室的白,鼻子被插着输气管,手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针管,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干的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用力地拔掉手臂上的注射针管,任由血液自针孔中流泄而出;拿掉鼻上的输气管,呼吸困难地下了床,往病房外走去。
陈秀云手中提着一个保温瓶正要走进谢子学的病房,她看到谢子学挣扎着用虚软的双腿和双手撑住墙壁努力地往前移动,她抛下手中的保温瓶,惊慌地扶住谢子学,「子学!你在做什么?医生说你还不能下床走动,你要去哪里?告诉妈,妈扶你去。」
谢子学咬着牙,豆大的冷汗自额头飙出,「我想去看诗妤学妹,她在哪一间病房?」
陈秀云红了眼眶,别过脸去将泪滴轻轻地拭去,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不急嘛,等你身子好一点了,再去看她也不迟呀,而且人家也受了伤在休养当中,你总不好去打扰人家吧?」
「不要骗我!」谢子学的声音中有着不可忽略的严厉,「她到底怎么了?」
陈秀云迟迟不肯告诉谢子学的模样,让将千万种可能性盘旋在自己的脑中,而其中一种最令谢子学害怕,最说不出口的可能,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心头。
「是不是她死了?告诉我——」谢子学陷入歇斯底里地抓住自己母亲衣襟不断的追问着。
陈秀云无奈地点点头,两行清泪随之流下,她抱住听到死讯后不停往下滑落的身躯,语气微颤地安慰,「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太自责。」
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望着陈秀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陪我,诗妤不会掉下山去,不会全身是伤,不会失血过多,就不会死掉!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呜咽的哭泣声从谢子学的嘴中流出。
时间过得很快,谢子学躺在病床的四个多月里,黄诗妤的家中为她办完了丧礼,举行了公祭,甚至黄诗妤的父母亲都来探望过谢子学,一致地表示女儿走得很安详。最起码在他们的梦中,女儿是笑着来跟他们道别的,还调皮地央求他们到医院来探望谢子学,要他们告诉谢子学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然后要父母转交一封信给谢子学,让他一个人慢慢看。
谢子学收下了那封信,却从来没打开来看过,他知道就算看了,黄诗妤也不会回来,所以他将信密封在床底下的一个小铁盒里,也不曾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直到今日被唐羽心和叶朵儿问及往事才说了出来。
叶朵儿脸上的妆全花了,她难过地用手抹去鼻涕然后往桌底下一擦,看在谢子学的眼中,不禁长叹,这小妮子长年培养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的气质全部毁于一旦。
唐羽心满脸心疼的看着眼前故做镇定但眼眶泛红的谢子学,「为什么不看?」
「有意义吗?」谢子学故做轻松状地端起桌子已经失去香甜温热的拿铁喝了一口,「一点意义都没有!而且我跟阎绍君还能维持住表面上青梅竹马兼好朋友的关系就该庆幸了,不然你告诉我,你可以原谅害死你男朋友的好朋友吗?一点芥蒂,一点心结,一点疙瘩都没有?我没这么伟大,我相信他应该也是!所以何苦为难彼此?」
「可是……你都不看,怎么知道那位黄姐姐要告诉你什么?这样很不公平吔!」叶朵儿忿忿不平地用小茶匙指着谢子学的鼻头,「而且对阎绍君也很不公平喔!」
「喂!你什么时候站到那个家伙那边去了?之前不是才说要帮我报仇的吗?」谢子学带着笑意调侃。
被人反将一军的叶朵儿脸蛋红通通地睨了谢子学一眼,「那是因为阎绍君那只呆头鹅一点都不懂子学哥心里还喜欢着他,就随便和别人订婚,糟塌你的心意呀,所以我当然要好好的欺负他帮你报仇罗!」
「那现在呢?」谢子学促狭地拿起叶朵儿咬了口的披萨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大口,「你打算要怎么做?把我跟他送做堆?」
「对啊!」说得理所当理。
一口披萨喷出,谢子学被叶朵儿的理所当然吓得瞠目结舌,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唐羽心则在一旁深思熟虑了起来,是不是要联合所有的人,先把黄诗妤写给谢子学那封信给弄到手,然后再想办法让阎绍君那只看起来是笨呆呆实际上则精得要命又爱吃醋的家伙,知道谢子学其实一直都深爱着他,只因多年前的那场意外而埋藏起来的心意。
阎岱君不耐烦地翻找着手提袋中的各个角落,好不容易在手机铃声停止前捞出了手机,忙不迭地按下通话键,「喂,我阎岱君。」
「羽心姐喔!什么事?蛤?去找谢妈妈?干嘛?要进子学哥的房间?不要啦!子学哥的房间,除了他妈妈可以进去之外,就只有我哥可以进去吔!不然……什么?我哥也不方便知道?喂!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啦~~」
「拜托啦~~~」一个陌生甜腻的嗓音自话筒那方传来,「岱君姐姐~~~真的要靠你了啦~~~~」
「你是谁?」阎岱君有点被吓到的反问手机中忽然传来的撒娇声。
「我是叶朵儿,你可以叫我朵儿哟~。」
叶朵儿?!不就是那个一天到晚死缠着子学哥,然后害自家老哥每天都像是吃了几千吨炸药似的小魔女?
「叶朵儿!你又要做什么?我哥还让你害得不够惨呐!?」阎岱君护兄心切,压根就对这素未谋面的小狐狸精恨得牙痒痒的。
「我哪有?!是你哥哥自己要先欺负子学哥的,我只是顺便帮忙报仇而已!不要诬赖我!」叶朵儿先声夺人的为自己辩解一番后,才又嗲功十足的,「不要这样嘛~~~我跟羽心姐就剩下你可以帮忙了,拜托啦~~事成之后,我请你吃五星级饭店的自助餐当谢礼,好不好啦~~拜托啦~~~」
抚了抚全身立起的寒粟,阎岱君被五星级饭店的自助餐和叶朵儿甜腻的撒娇给收买,她撇了撇嘴角,「只有自助餐喔?」
「不然岱君姐还喜欢什么?只要朵儿办得到都可以喔~~~。」
「一个月的下午茶点心。」
「才一个月?太少了啦!不然半年好不好?」
阎岱君听到叶朵儿的建议,心底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艾艾地开口,「不要告诉我,我必须抛头颅洒热血才能完成这项请托。」
唐羽心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没这么夸张啦,不过要你进子学的房里去偷一封信而已。」
「偷信?你们疯了不成?谢子学抓狂起来连我哥都没办法劝得动他,你们是想要我死是不是?不行!太危险了,你们找别人去!」阎岱君看过谢子学抓狂的样子,那时连身强体建的阎绍君都抓不住他,更何况她这个“弱女子”!
「所以才要你找谢妈妈一起进去嘛,而且趁子学哥不在家,谁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好事?只要我们都不说的话……」叶朵儿鼓起舌簧努力地说服阎岱君加入她们“为非做歹”的行列。
最后,唐羽心的一句话说动了阎岱君,「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黄诗妤给谢子学的那封信写了些什么?」
阎岱君怔了怔,她不知道黄诗居然会写信给谢子学,她看过写给阎绍君的,里面的内容到现在她都还能倒背如流,只是不知道谢子学也有一封!
她决定豁出去,不能再让明明就在意对方,爱对方爱得死去活来的两个人为了过去的一桩意外事故而迟迟无法终成眷属。
阎绍君这阵子开始十分清楚地感受到叶朵儿和全公司所有人在面对他时,态度上明显的重大转变。
原本要喝杯热咖啡都要自己动手才能喝得到的日子,变成了早上一到办公室,不消十分钟内就有一杯香浓合宜冒着热气的咖啡出现在桌上;他稍稍一抬手,就立刻有助理笑脸迎人地跑进他的办公室询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
就连平日只肯用眼尾馀光跟自己打招呼的那只“小狐狸精”叶朵儿,竟然一连着几天都用双手捧着香甜好吃的各式甜食直闯入他的办公室,然后用着甜死人不偿命的音调,有礼貌的叫唤着他,「绍君哥,来~休息一下,我今天特地到晶华酒店买了最顶级的重乳酪蛋糕来给你吃喔~我听子学哥说过你最喜欢吃乳酪蛋糕了。」还特意的在“子学哥”三个字上加重语气,这更让阎绍君不敢大意,只好顺从地接下叶朵儿手上的甜食,然后在她的注目礼之下食不知味的快速吞下所有的东西,接着露出感谢及满意的笑容对着叶朵儿傻笑。
阎绍君对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有点惧怕与恐慌。
尤其是看到那些腐女助理三三两两聚在角落窃窃私语,看到他走过来立刻停止交谈,然后露出暧昧的笑容直瞅着他上下的打量。待他稍一离开可以听见她们说话音量的范围,立刻又交头接耳鬼鬼祟祟不晓得在计划着什么,阎绍君就有股说不出的紧张与害怕,有种快被人出卖了的感觉。
这种持续不断有如苍蝇在耳边不断嗡嗡作响又挥之不去的烦燥感,终于让阎绍君频瀶崩溃地找了公司里的大熊和企划到夜店里藉酒浇愁。
大熊在看到阎绍君像是倒酒似的灌下第五杯啤酒时,伸出手阻止了他跟酒保点的第六杯酒,「你是怎么了?不要命了也不是这个方法吧!把自己喝醉了就能解决烦心的事?如果这招有用,那天底下大概没有什么事不能搞定的了吧?」
嘴里喷着酒气,阎绍君带着酒意的双眼满布着鲜红的血丝,开始有点大舌头地对着大熊抱怨,「偶又梅有做出对不起……嗝!大家的素!尾啥咪大家都……怪怪的?嗝!」打着酒嗝又台湾国语的口音,瞬间让大熊和企划两个人的额边冒出三条黑线。
企划扶着阎绍君开始倾斜歪扭的身躯,用着同样台湾国语的口音劝说神志显然已经有些不太清醒的他,「哪里有的素!素你自己想太多,偶跟大熊不素跟平常一样?」
「骗仍!儒跟大熊还有全公司的仍,都嘛在骗偶!」阎绍君开始无理取闹。
大熊看不下去的举起巨掌往阎绍君的后脑勺一巴,闷闷地拍击声响起,引来别人的注目礼,但在看到身形壮若台湾黑熊的巨汉恶狠狠地回瞪,纷纷赶忙转过头去回避,以免惹祸上身。
阎绍君眨着泛出泪光的双眼,用手抚住发疼的后脑勺,咬着下唇心有不甘的瞪视着挥出巨掌的人物,「妈的!很痛你知不知道!」
哟!这一打还真把阎绍君打出标准的京片子来了!可见得还没很醉嘛!
大熊好以整暇地举起啤酒杯至唇边,讪讪然地,「不要在我面前装醉耍脾气,有话就直接说出来,有办法帮你解决的,我自然会帮你,不然多年的哥们当假的呀!你这招用在谢子学小朋友身上管用,用在我身上……哼!你就省省吧!」
阎绍君的诡计遭人视破当然笑不出来,但更让他嘴角抽搐的是大熊最后那句话,他嘟着嘴嗫嚅地说,「对他也不管用了啦!」
不管用?!真是如此?!大熊和企划互用眼神打着暗号,一脸诡谲莫测的表情开始接下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