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路过那条街+番外——字字空谈

关黎有些怅然若失。

程卫所经历的悲痛他无法想象，父母对他来说太重要，他不敢想象失去他们。

而他甚至不敢想象的东西，却让这个瘦削少年扎扎实实地经历了。

然后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承担起那些流言蜚语和生活的重担，跌跌撞撞地活下去，唯一希求的，就只有下一秒能过得比这一秒更好。

关黎背上书包，然后关了教室的灯，锁好门，手握着门的把手，愣了很久没有松开。

他下楼，从车棚取了车，然后向买了迷彩服的那条街骑过去，跟那个卖迷彩服的老板问清了程卫家的地址，绕了几圈，终于找到了那幢有些破烂的楼房。

三楼的灯光亮着，是昏黄的颜色，远远看过去，像是窗户染了油一般，看起来黯淡肮脏。

关黎站在他家楼下，望着头顶的那缕灯光，久久，才发现，已是月上中天。

回到家的时候，无疑又承受了一次母亲爆发的怒火。关黎看着关妈愤怒的脸，那一瞬间，突然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而程卫，程卫却再也不会经历这样的事。再也不会了。

他的母亲，只能是他的记忆了罢。

关黎突然间想起很多年前，坐在路灯下的流浪汉告诉他的：“每对爹妈的娃儿都是这世上唯一的，每个娃儿的爹妈，也是这世上唯一的。”

回到家的程卫，再也不会有，母亲留给他的一盏灯，一碗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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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关黎，你听说了没有？”梁星星隔天一大早就凑到了关黎旁边，“这周的星期天，那个大画家——诶，叫钟什么来着，好像是叫钟宇还是什么的……反正，就是一个大画家，全国闻名的那种，要到咱这里的县城来办画展呢！”

关黎愣了一下：“那又怎么样？”

“嘿嘿，我们班班花，那个徐月，想去看，可是我妈不给我钱，怎么样？要是兄弟就支援我点，大不了到时候带上你。”

关黎一听就不高兴了：“你倒是想得美啊。”

“呵，你小子是大款啊！这点小钱不会在意的吧？”梁星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看了眼还在看书的程卫，“一下就替那小子把学费交清了，还跟我装什么？”

第十七章：这本画册给了自己一个梦想

关黎看着梁星星的脸，突然间有些反胃，便一把推开他：“天下哪有这种好事儿？想都别想。”

梁星星一听，立刻瞪圆了眼睛：“嘿，你小子……算了算了，这钱算我借你的，啊？我回头还你，一定一定的！等我追上徐月……”

关黎不耐烦地打断他：“傻子都听出来了，那徐月明摆着就是想占你便宜，人家才看不上你呢。”

梁星星愣了一下，皱紧了眉头：“切，不愿意借，就直说好了，何必整这些虚伪的调调，我呸，以后我要是再把你当朋友，我他妈就不是梁星星！”

关黎看了眼梁星星负气离开的背影，又瞄了眼那班花涂了厚厚一层粉的脸，抿了抿嘴唇。

关黎拉开书包的拉链，摸了摸里面的一本书，手指有点颤抖。是本《老巷青春》。这本书还是小学的时候从程卫那里借来的，最后忘了还。

他拿出那本画册，表面已经有些皱了。每次看到这本书，他都会想起程卫的过去，然后心里就会有些怅然。

也许程卫本就该是这本画册里男主角肖扬那样的人。长相好看，成绩好，打架厉害，家里有钱，阳光乐观，是小孩子们的偶像。可，他的快乐年华，已经回不来了。

他想了想，用程卫小时候把画册递给他的动作将那本书递了过去。程卫抬起头，看到关黎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对他说了一句：“喂，这书还你。”

他看了眼怀里的书，抿了抿嘴唇，将书丢了回去：“我对这种纯幻想的白痴东西已经没兴趣了。”

关黎愣了一下，然后再一次意识到，程卫变得不一样了。

他摸了摸那本画册的封皮，突然有些怅然。

他没告诉程卫，这本画册给了自己一个梦想。

一个知道终究无法实现的梦想。

关黎想起梁星星刚才告诉他的，有一个全国闻名的画家，要来他们这座小城办画展。

关黎从书包里摸出自己这周的早餐钱，紧紧握在了手里。

……

那幅油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画上是一个年迈的女人，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筐，佝偻着背，一手抓着固定竹筐的绳子，另一手牵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女人脸上带着丝微笑，很慈祥，眼睛却很沧桑。

关黎看了一眼那画的名字，是：生活。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极富内涵。他看着那幅画上，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那些线条色彩，仿佛抓住了他的心脏，抽去了他周围所有的空气。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这栩栩如生的画面震撼了。

人的手怎么会这么神奇？怎么能绘得出一个人的一生？

是了。他觉得，他从这幅画上看到了那个年迈女人一辈子的经历。

第十八章：生活，是多深邃的一个词

这个女人也许是生在穷山僻壤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没有上过什么学，但是挑水做饭却样样在行，没嫁人之前，得事事替弟弟着想，嫁人以后，要事事为丈夫和孩子着想，会为交不起孩子的学费而担忧，也会为孩子考出一个好成绩而开心好一阵子。

终于，她老了，有了孙子，孩子也许并不想管她，却把孩子丢给她，而她的老伴也许去世也许卧病在床，生活的重担逼迫她再度背起那个陪伴了她一辈子的竹筐，开始用自己已经年迈的身体承担起生活，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孙子可以吃得更好一些，过得更好一些。

生活，是多深邃的一个词。

关黎在那幅画面前伫立了良久，转身离开了展览馆。

回到家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晚饭。关妈解下围裙，看了他一眼，立刻又恢复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鼻子的姿势：“你说你，又跑到哪里玩去了？还一玩就是一整天！你现在是高中生了知不知道，啊？！周末不呆在家里好好复习课，你跑出去干什么？到时候成绩落在别人后面……”

关黎一听这话什么也不管了，明明前一秒还觉得有母亲是件幸福的事，下一秒就扯着嗓门跟关妈吵了起来：“我初中的时候你就这么说，一天到晚说啊说的，你不烦我都烦了！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再说学习也不差这一天……”

“噢，不差这一天，你知不知道一天下来别人能复习多少功课？你知不知道一年有多少个一天？知不知道一辈子有多少个一天？你这么一天一天地浪费下去，你的人生就是失败的！到时候考不上大学，找不到一个好的工作，看哪个女孩子看得上你……”

“我说了不要你管！这种话你从小说到大，我都会背了……”

“会背了你还不照我的话去做？！”

“学习又不是唯一的出路。”

“那你说，你想干什么？啊？我成全你！”关妈彻底愤怒了，伸出食指狠狠地在关黎头上戳了一下。

“我初中的时候就说过了，我想学画画。”

“画画？”关妈愣了一下，随机冷笑了一下，“你现在都是什么年纪了，还学画画？那是要从小培养起来的你知不知道？学画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富商人穷画家？！学了画画，以后赚不到钱，还指望谁养你？！”

“反正不要你养。”关黎握紧了拳头。

“好啊，你要是真想当画家，就给我滚，你看谁家愿意养个没前途的儿子你去找谁养，我不要一个根本不想学习的孩子！”

关黎怔了一下，脾气也上来了，干脆又转身冲出了家门。

关爸从卧室走出来：“怎么又吵上了这？儿子呢？”

关妈横了他一眼，转身走进饭桌跟前，坐下：“你的那个儿子，又在提学画画的事儿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放着宽敞的大路不走，净往那些小路上拐。过来！吃饭！”

“算了，让他自己在外面想想，就知道什么是他应该做的了。”关爸摇了摇头，坐在了关妈面前，拿起了筷子。

第十九章：再坚持一下，他们就会认同

关黎站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发现关爸关妈都没有下来找他，心里有些后悔，但又不好意思上楼，只好骑了自行车，往大街上窜。

窜过菜市场，路过游乐园，又在小城里转了几圈，天就黑了。

关黎实在不想回去。他坐在小广场的木头长椅上，看着陆陆续续往回走的散过步的人们，心下有些恍然。

为什么他们总是要给自己安排一条既定的道路，让自己的一生平坦但是只有一种色彩？可是那明明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喜欢画画，也知道做画家的艰难，可那毕竟是自己一直追求的。

从小就……想要的。

有滴水落在了脸上，关黎抬头，发现下雨了。

可他依旧没有回家的想法。他只觉得家人的不理解让他感到无比压抑。他想逃开那种规律而乏味的生活，逃开这个呆板的世界，可是他们不支持。

雨又下大了一些。

空旷的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他透过模糊的雨雾往前看，发现远处有个人，骑着摇摇晃晃的自行车，向这边靠近。很熟悉的影子。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向那个人走过去。

走进了才发现，那是程卫。

他看着程卫的脸，眼睛突然涨得难受。

“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家？”大雨里，似乎什么声音都不那么真切，程卫提高了声音，抬起脸，眯着眼睛看他，一只手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水珠。

关黎欲言又止。

程卫停好车，然后拽着他往一旁的石像下面跑。

“到底怎么了？我去你家还钱的时候，你爸妈都很急，他们找不到你。”

关黎的嘴唇抖了抖。他觉得这一刻，他在程卫面前变得无比脆弱。他把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坐在石像伸出来的脚上，长长叹了口气：“他们走过的路，为什么一定要我再走一遍呢。”

程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只要你再坚持一下，他们就会认同你了。”

大雨模糊了一切声音。

关黎想起，在很多年前，有一个年迈的流浪汉，坐在那盏寂寞的路灯下，对他微笑着：“爹妈不会求你回报的，他们都不是为了自己。”

所以，就这么摔碎那个不切实际的画家梦，是不是能够活得轻松一点？

有人说，当你学会面对人生和理想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的时候，你就长大了。

关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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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黎从抽屉里小心地取出自己从小到大用过的所有素描本，然后一页一页地翻开看。上面画过许多人。有做饭的关妈，一边扶眼镜一边看书的关爸，小时候的班花，程卫，以前的班主任，和一些静物。

然后他把这些素描本扔进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提着出了门，在楼下的便利商店里买了个打火机，然后骑着自行车向郊外骑。

眼泪涌出来，他就用狠狠用袖子抹掉。

第二十章：如果你还想坚持一下，就联系我

他终于到达一片无人的荒郊。他下了车子，然后将那些素描本一股脑倒在了地上，扯下本子无法燃着的硬皮扔到一边，就要把打火机往上凑。

临了，却还是舍不得。

他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那些画，狠狠咬着牙。

一双脚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关黎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皮肤有些龟裂，嘴角带着丝微笑，眼睛不大，透出的光却很温和。

“这是怎么了？”男人问。

“与你无关！”关黎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抓起仍在地上的几个素描本，转头就要走，后领却被男人抓住，他挣扎了几下，还是被男人提溜了回去。

“让我看看好吗？”口上的话很文明，动作却很强硬。男人抓过他手上的素描本，然后松开他，一页一页地看，神情很认真。

关黎这才注意到，男人的背上，背着一个画夹。

男人翻了几页，突然抬头问他：“这是你画的？”

关黎皱起眉头：“我说了，这和你没关系。”

男人笑了：“画得很好啊。”说着，他翻开一页，指着画上少年的背影对他说，“比如这张，我敢说，画者画这孩子的时候，他的心情一定不好。”

那是交课本费的那天。程卫去过老师办公室，申请特困生被拒之后独自回家的场景。给他的印象很深。

“很有天赋。”男人合上那个素描本，“回答我好吗？这是不是你画的？”

关黎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这是有生以来唯一有人这样赞赏他，心里不由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点好感。

“那，要不要跟着我学画？”男人微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关黎的眼睛亮了一下，却又灰暗了下去：“我爸妈不同意我学这个。”

“所以想抛弃它们？可你这样，值得吗。”那男人看着他的眼睛，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素描本。

关黎嗤笑了一声：“世上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男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生是自己的，如果你坚持下去，我相信你父母会认同的。”

——没事的，只要你再坚持一下，他们就会认同你了。

程卫的话几乎同时在他耳边响起来。

关黎的身体抖了抖。

“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钟余。”男人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连同着他的素描本一起递给他，“如果你还想坚持一下，就联系我，如果你想学画，那么我暂时不会离开这个城市。”

钟余……？！

他看着那张名片上的字，脑海中蓦然浮起一幅画，是他在那个画展上看到的。

钟余——生活。

他抬起头，男人已经在很远的地方，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解下身上的画夹，坐在草地上，似乎开始给一幅画上色。

关黎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名片和素描本，开始了强烈的思想斗争。

第二十一章：梦想这东西，我没有

“关黎，陪我出去一下好吗。”关黎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程卫的语气有些奇怪。

关黎一听是程卫的声音，就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程卫于是背着书包来找关黎。

那天天气晴朗，有点小微风。阳光照在程卫脸上，远远看过去，他整个人仿佛透明。程卫依然面无表情，嘴唇紧紧抿着。

关黎推着自行车出来和他打了个招呼，程卫点了下头，然后骑上车拐进了一条关黎不太常走的小路。

关黎跟上程卫，犹豫了一下，然后向他征求意见：“我得到了个学画的机会，可是我爸妈依然不同意，但……这是我唯一的梦想了。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坚持？”

“梦想都是珍贵的。”程卫扯了扯嘴角，眼睛却依旧一片漆黑，“我还是认为，只要你坚持，就一定会成功的。”

关黎垂下眼睛，发泄似的狠狠拨拉着自行车上的铃铛：“我就想不通，他们怎么就不能支持我呢！”

“因为天底下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画家这碗饭不好吃，他们希望你的人生一路平坦。”

“我也知道。”关黎垂下头，“可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这么管着我。人总得有点想要去做的事情啊。我就这点想做的了，他们还总是阻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