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江南可采莲,采莲何田田。
已经六月。荷塘里荷花开得正盛,浓浓淡淡的粉红碧绿,堆出一池春色。乐无忧坐在荷塘边上,闻著空气里清新好
闻的味道,闭著眼睛假寐。
“吴公子,吴公子?”
有娇软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乐无忧睁开眼,却见两个小丫鬟向自己跑过来。
“吴公子,我家夫人问那衣服何时能得呢?”
“你家夫人太心急了。”乐无忧淡淡道:“方才才弄好了模子,细细做得等到後天罢。”
小丫头嘟起嘴道:“公子不尽心力!公子,你最好了,夫人说最迟明天便要了,求公子行行好,不然我们姐妹又要
挨骂。”一边说一边大著胆子上前,捉住了乐无忧的衣袖摇晃。乐无忧的脾气之好这地方是有名的,因此小丫头并
不担心。
乐无忧只好道:“行了,别晃了,我吩咐一声,把你们夫人的衣服提前弄,这总行了?”
“哦!公子最好了!”两个小丫头都欢呼起来。
“什麽最好了?这麽高兴,说与我听听?”
一边走过来一个个子高高的青年。温和的面容,温和的眼,穿一身干练的骑射服,显得英姿勃发。乐无忧站了起来
,那两个小丫头则是闭紧了嘴巴,表情紧张地退到一边。
“同王殿下。”乐无忧道:“今日怎麽有空来?”
同王微微一笑:“说了许多遍,你也不听。我有名有姓的,为什麽不叫?”
乐无忧只能道:“应……樊均。”
应樊均道:“这样才是,不然多生分。今日早上随皇上出去打猎了,打到两只野兔,都只伤了後腿,想想你这里没
什麽人,气闷得紧,就送过来。”
乐无忧道:“多谢樊均你费心。其实我这里挺热闹的,有十来个丫鬟坐镇呢,何况我也不会养兔子,多半还是让她
们闹腾去。”
“你也要多走动走动,程先生说你虽然毒解了,但身体本来就弱,身子要好好练练。我请了一位骑射师傅,明天便
过来为你上课。”
乐无忧脸色一苦:“樊均,你是知道的,我性子懒散,最不喜欢动弹。你让我去学骑射……”
“便这麽说定了。”应樊均根本没有听进去乐无忧的抱怨:“吃饭了吗?我肚子饿了,等下去万味阁吃饭,你也一
道来吧。”
乐无忧无奈,只得答应了。便陪著应樊均去他住的院落,两个小丫头收了无忧一个眼神,都悄悄地退下了。
在心里,乐无忧对应樊均是很感激的。应樊均是他的救命恩人。这话要从半年多前说起了。
那一日,从贺亭甫身边逃走,乐无忧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抓著山壁上的藤蔓晃到了山脚,已经全身伤痕累累。他沿
著山脚的一条小河向南奔走,一路上蛇虫野兽,频繁地出没,把乐无忧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少爷给折腾得差点
断气。这样奔行了十数日,终於望见了一点人烟,乐无忧心里喜悦,刚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只觉心口一阵撕裂般的
疼痛,随即眼前黑漆漆一片,登时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他躺在床上,一边桌上坐著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拿著一卷书,正悠闲地阅读。乐
无忧坐起身来,那男子听见响动,便回过头看他。
那正是应樊均。
看见应樊均的一刹那,乐无忧以为自己见到了鬼。因为应樊均和那个在他记忆深处的韦承,长得一模一样。他下意
识地往後挪了挪,手里扯著被子,呈惊恐状。
应樊均就笑了:“怎麽了?我长得很可怕?”
乐无忧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韦承怎麽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当下脸上一红,很不好意思:“不是……对不起,呃
,这是哪儿?”
应樊均道:“广州。这里是杭魏国。”
乐无忧吃了一惊。“杭魏国?”
这个世界,原本中国的版块被分作三个国家。最北边是旭国,由众多草原部落组成。中间一带是为津梁,南边为杭
魏。杭魏面积不大,但临海而建,经济发达,国家富庶,国力同津梁不相上下。
“对。”应樊均道:“我在路上捡到的你,随行的大夫说你中了一种很罕见的毒,就把你一路带来了广州。没想到
你一昏迷就是十几日,平时只能喂你参汤把命吊著。饿吗?”
乐无忧讷讷道:“真是麻烦你……我……我不知道该怎麽报答你……”
应樊均耸耸肩。
“啊!”乐无忧道:“还没有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应樊均道:“我叫应樊均。”顿了顿,又道:“本朝皇上是我的侄子。”
“……啊?”
“你可以叫我同王。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啊?”
乐无忧呆滞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麽离奇。遇到的所有人,都是非富即贵。
“你呢?”应樊均道:“你的名字。”
乐无忧怔了一会儿,片刻道:“……吴忧。”
“吴忧?倒是个直肚肠的名字。”应樊均站了起来:“你睡一会儿吧,我去叫人做点饭菜来。”
“等、等一下!那个……同王。”乐无忧道:“我现在好了,不用再打扰你,这麽多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应樊
均的那张脸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只想早点离开。
应樊均淡淡道:“行了,我救你是因为程先生觉得你身上的毒很有趣,你不用感谢我。除了这儿你也没地方可去,
乖乖呆著吧。”说完袖子一振,转身走了。
剩下乐无忧呆呆坐在床上。
隔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应樊均说他中了毒……这又是什麽时候的事?
“醒了?”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胡子白生生的老头从外边走进来,一边摸胡子一边笑眯眯地看向乐无
忧:“恩,气色还可以。老夫的手艺果然不错啊哇哈哈。”
乐无忧先是黑线,然後道:“先生是……”
“恩,老夫姓程。”囧老头笑道:“小娃娃身上的毒就是老夫解的。”
乐无忧顿时从床上跳下来,就要行礼,被老头搀住了,“好了,这种虚礼我也不要,你现在还是我的病人,给我回
床上好好休息。”
乐无忧只好很乖地躺回去,一边对老头问道:“先生,我身上怎麽会有毒?我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啊?”
程老头道:“不错。这毒是很有趣的,无色无味,甚至让被下毒的人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捻著胡子,缓缓道:“
这毒名唤昙香,昙花一现,香气袭人,一夜过後却恍然无踪。此毒之奇,可谓是天下第一。”
乐无忧摸了摸鼻子。他不明白。
“你之前,是否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恋人呢?”程老头看著乐无忧道。
乐无忧脸色一白。
“那就是有了。”程老头道:“昙香之用,第一,惑人心神。它可以令你对下毒者产生一种仿佛一见锺情的感觉。
”
乐无忧脑袋里翁的一声。他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产生一种一见锺情的感觉?
那麽,难道他对贺亭甫的情感,都是因为这个什麽狗屁昙香?
程老头也没有去看乐无忧的脸色,自顾自地道:“第二,昙香可弱化人的身体。第三,则是其最有趣之处,昙香可
以将人囚禁。何谓之将人囚禁呢?初中昙香者,可以与下毒者分离许多日而不出事故,但一旦毒性加深,则中毒者
不能离开下毒者太久,否则就会身体虚弱,甚至晕厥,清醒之後则会全身剧痛,生不如死,一直折磨许多日,最後
死亡。小夥子,幸好你遇到了老夫,否则早死啦!”
乐无忧浑身一颤。
程老头看著他:“小夥子,唉,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哪个人这麽狠心,给你下这种毒。不过你放心,现在这毒解
了,慢慢养著,身体会变好的!唉,老夫真是太他妈有才了!”
程老头得意洋洋地走了出去。
乐无忧坐在那里,脑袋有些空白。他想过很多,他也知道贺亭甫是在骗他,利用他,但没有想到,贺亭甫为了达到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这样狠毒。
他怔怔的,落下了泪来。
002
“怎麽了?哭了?”应樊均这时正好端著放粥的盘子走进来。他堂堂一个王爷,却喜欢做这样下人做的活计,也是
一朵奇葩。
“大男人一个,如果要掉眼泪,也要偷著点,被人看到是要笑话的。”显然应樊均的说笑并不好笑,乐无忧愣愣地
看著他,目光让应樊均有一种错觉,好像他并不在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著另外一个人。
是谁?应樊均心里有点不太受用。
乐无忧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匆匆地把脸擦了擦,轻声道:“麻烦同王。”
“没事,反正最近闲得很。”应樊均把粥放在一边桌上,他毕竟还是没有伺候别人的习惯。“你很有趣。”
乐无忧抬起眼,应樊均对他微微笑了笑。
“下床来吃吧,这点力气有吧。”
乐无忧应了声,下床走到桌边坐下来。应樊均看著他道:“刚才看见程先生从你这儿出去,你知道了你中毒的事情
了?”
乐无忧点点头。
“是因为这事儿难过得哭了?”应樊均哈哈一笑:“别难过了,这世上女人多的是,感情这玩意,本来就真假难分
,你也别看得太重。该高兴的是,你保住了小命。”
乐无忧默默地想,不是女人,是男人。
乐无忧慢慢把一碗粥喝掉了,应樊均拍拍手,一个侍女进来收拾了碗筷退出去。应樊均道:“程先生说你的身子大
概养半个多月就能好大半,你不必心急,在这里好生歇著。”
应樊均莫名其妙的热情让乐无忧不知所措,当然也是心生疑窦。他淡淡道:“我的这条命,是多亏了同王,救命之
恩,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只是既然已经清醒,就万万没有还留在这里白吃白住的道理……”
“那倒不是。”应樊均道:“你中的昙香之毒百年难得一见,程先生也是见猎心喜,因此要我把你留著,给他做个
活人实验。”他眨眨眼:“我可不是什麽烂好人。”
乐无忧脸一红。他想起了自己。烂好人。这种称号倒是同他很匹配。
“我告诉你我的身份,是希望你不要乱猜,但你也不用胡乱生疑。”应樊均站起身,潇洒地一笑:“我什麽都有了
,你身上可没有什麽我要图的。”
乐无忧的脸更红了。
也是。他身上确实没什麽好图谋的。先不说应樊均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就是知道了又如何?他身上唯一值钱的秘
密,那个水光潋滟晴方好的宝藏,已经是贺亭甫的了。
他微微地心痛,那里仿佛被世上最尖锐的针扎了一个洞,也许永远也不会好起来。
应樊均走後,乐无忧躺回床上,因为睡不著,就想了一会将来要干什麽。
找应樊均的说法,过了半个月一个月什麽的,他的身体就全好了,毒清了,也就没了什麽研究价值。那接下来要做
什麽呢?
来到异国,倒是挺好的,他也算是某种隐秘人物,贺亭甫可不会大张旗鼓地为了他找到别国来。而且以前他也有很
多广东朋友,粤语说得很溜,语言是通的。但是在异国,人生地不熟的,他又没有钱,生活就成了一个问题。
得找份工作做做。
恩……做什麽呢?
上一世,他是一个再俗气不过的商人,做服装营销。他旗下有中国最顶尖的服装设计师,有专属顶尖模特,在这个
行业他算是国内的领头人了。只是穿越到这里,古代服饰大多乏善可陈,也并没有什麽所谓设计师,他的专业还发
展不起来。
乐无忧想了一会儿,什麽都想不出来,头先疼了,只好闭上眼睛睡觉。
过了几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运动运动的猪一般的日子,乐无忧身体逐渐好起来,身上的肉也养出来了。这天他坐在
房间前的院子里晒太阳──应樊均给他拨了一处挺敞亮的院子,虽然地处王府十分十分偏僻的角落,但地方确实很
大,极安静──正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这麽多天,来这院子的除了怪老头程医生,两个小侍女,就没有旁的人了。热心的同王殿下也没有过来。乐无忧听
这脚步声,不像是他们,就睁开眼睛,却见到两个小美女。
真的是两个小美女,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走在前面的穿一身颇华贵的紫色绸裙,梳著简单的双平鬟,底下
垂了流苏,看起来颇为俏皮。她肤色稍黑,但眉眼灵动,显然长大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後面的女孩子装扮朴
素,容貌俏丽,想是丫鬟。
那小美女走到乐无忧身前,好奇地把乐无忧望了又望,直到无忧忍不住要开口询问,她忽然道:“你就是吴忧,长
得没什麽特别嘛。”
乐无忧忍不住囧了。这娃谁家的,开口伤人呢。
她一挺胸,昂著脑袋大声道:“本公主号陵安,吴忧还不拜见?”
乐无忧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娃居然是个公主。也是,能随意出入王府的,都是非富即贵,当然他这个山寨货除外。
这些天闲著,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外边的事情。杭魏国皇帝号平宗,是个12岁的小正太。由他美豔的妈,和他叔
叔,也就是同王应樊均,还有几位老大臣共同辅佐。皇室还有一个11岁的小公主,皇帝的亲妹妹,活泼可爱──最
起码程老头是这麽说的。
陵安公主看乐无忧只愣在那里,动也不动,就有点不高兴了:“你为什麽不拜见我?”
“呃。”乐无忧还真不知道该用什麽礼节去拜见皇室。说实在的,虽然穿到了古代,也知道上下尊卑不是他一个就
能改变的,但如果真要他跪下来,他还真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两人就僵持著,公主的小脸也越拉越长,突然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来:“陵安,怎麽了,在欺负人吗?”
乐无忧松了一口气。
……呃,不对。他松什麽气?来的人是应樊均,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摄政王。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浑浑噩噩地没有行
礼,这次恐怕是躲不过去的。
应樊均笑著走了过来。陵安嘟起嘴巴:“皇叔,他不向我行礼。”
乐无忧尴尬地摸摸头。
应樊均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乐无忧怎麽看怎麽都颇有深意:“陵安乖,揪著这个做什麽,没有风度了。”一边看向
乐无忧道:“多日不见,你气色好多了。”
乐无忧傻笑两声:“多亏了同王殿下。殿下恩德……”
“行了,叫我应樊均就可以。”应樊均看上去很不喜欢这些虚礼,虽然这样感觉很装逼,但他确实有装逼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