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只关风月 下——顾白蛋

作者:顾白蛋  录入:03-14

“老,老爷,留神——”府门处,齐总管艰难地改了口,一打帘子,身旁立即拥来几个小厮,半推半顶,好歹搡了

我进去,屁股还没坐下,就听一声呼,“老爷——”我拉起车帘,只见春总管一下自府门口翻了出来,像个肉团子

,呼呼生风扑到我车前来,急赤白脸的。

“怎么了?”

他吞了口口水,道:“院墙给人砸了。”

“嗯。”我一时间没反映过来,以前的三十多年就住过仨地方,一个是宫里,一个是庆王府,一个是普庆寺,全是

闲人免进,生人勿近,侍卫们更恨不得用铁笼子罩起来护我周全,砸墙?就算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干。

“下人们一看墙被砸了,然后两方揪着打起来了,隔壁的倒也硬气,府里倒下了三个,那边也躺了四个,只怕是…

…”

我这把子人全是从庆王府里带出来的,身经百战可能算不上,顶尖好手也可能不够格,但是一个人顶三四个寻常护

院还是没问题的,今日竟然让人放倒了三个。

“哎!”我叹了口气,景渊分明是找茬来了,“把人叫回来,然后把墙补了,你找个人送点药费过去,迅速把宅子

出手,我同老齐先去杭州……”

话没说完,春总管就悲鸣了,“老爷,你这是唱哪一出啊!隔壁都把刀架起来了,说老爷不去就剁了咱的人,要把

手指头一根根砍下来呢!”

“不会的!”我斩钉截铁地答道,心中酸痛,遂一落帘子,吩咐齐总管赶车疾走。

“别啊!老爷,你听听——”春总管不依不饶,拉着缰绳不松,赶得马当即就在巷子里转起圈来,一个失蹄,车撞

在了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轰隆一声,撞断了辕轭,擦伤了马,马儿受惊一下子撩起蹄子,我在车里被甩得晕头转向

,就听着车外呼喝、马嘶声大起,竟然坐也坐不住了,如身置狂浪。

“你——”我气急,跳下去,踉跄着走两步,看到车也坏了,马还打着响鼻,不由分说便抽出马鞭来,春总管见我

来势汹汹,瑟瑟抖了一下。

啪~清脆的很,像是雪天里压折了枯枝,门前听差的全吓得闭了眼,知道我今日怒极,少不得又要挨上一顿。

噼噼啪啪,鞭子抽得响,马叫得凄厉,一众人睁了眼,只见我一手挽着缰绳,一手甩着鞭子,打得马儿直跳,春总

管同齐总管同时张了张嘴,没胆来劝。

打了半盏茶的功夫,我累了,大汗淋漓,丢下鞭子喘了许久,恶狠狠地道:“把墙砌起来,以后谁要是再招惹隔壁

的人,仔细他的皮!”

“那指头……”春总管没完没了,追问道。

“等真剁了再来找我,一百两银子赔一根手指头。”丢下句硬邦邦的话,我便背了手佝偻着回去了。

齐总管摇了摇头,顺势拉住春总管,有那么一言半语地飘到我耳眼里来:“殿下是怕见人……你逼他也没用……”

是,我是怕见人,自从得知景渊还在扬州我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鸟不拉屎的西北地界去,只求能逃他远远的。他

没对不起我,我也没对不起他,只是月老绑错了红线,还打了个死结,而我们没办法解开罢了。

……

入夜时分,门外金鼓齐鸣响彻云霄,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如针刺脑。

“春总管!”我大喝一声。

“老爷,怎么了?”

“谁在外头唱曲呢?让她们滚!”我头疼得厉害,口气也极暴戾。

“那个……萧府请了苏州的清吟小班,台子就摆在咱府门口,老爷日里说了不让同萧府冲突,我也不敢赶……”

“算了,下去吧。”

十番鼓《醉仙戏》,箫笙唢呐,云锣木鱼,响如裂竹,气势虽壮,但曲糙难以入耳。我光着脚下了地,铺开绢帛,

刚描了三笔就心烦意乱。

景渊,真是铁了心要迫我出门啊!不然以他那挑剔的耳朵,怎么能听得进这种清吟小班的音色?

十番鼓唱罢又是小三弦,唱曲的人精熟九宫,小喉咙最佳,听久了也便不觉刺耳,倒上一杯冷茶,甚至还能跟着哼

哼几句,坐了许久,听遍南北曲,清唱鼓板,不知不觉中竟然靠在榻上沉沉睡了,这一觉,无梦。

一年来夜夜如坠十殿琰魔的阿鼻地狱,跟着那道胸口插剑的白影渡过了其水皆血,腥秽不可近的忘川河,眼睁睁瞧

着他回身淡淡一笑,尔后堕入虫蛇漫布,惊涛滚浪的河中被铁狗铜蛇争抢而食,鲜血四溢,身体缺残。每每此时,

我就会大叫一声醒来,被褥皆湿,一眼眶全是啓澜淡淡的温和笑意和被分食争抢的惨状。

尔后便是一夜瑟瑟无眠。

可是今次,我一睁眼就已日上三竿,下意识愣了愣,做噩梦做习惯了,睡得酣畅,反有不适。

“殿下……”齐总管乌着眼眶,应是一夜无眠,看我精神俱佳,不禁戚戚然道:“总算醒了,看殿下睡得香,我就

没敢打扰……”

“又是什么事?”我一把接过齐总管捧着的帕子,擦擦脸问,好容易清吟小班歇下了,景渊又出什么幺蛾子?自打

他来,真是永无宁日。

“府门让人堵了。”

“堵了?怎么个堵法?”我很好奇,当初挑中这块宅子就是够清静,门前抱塘,景色亦佳。

“萧——萧府的下人说萧——萧大人,不,萧老爷……”齐总管小心谨慎,显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景渊。

“就叫萧老爷吧。”景渊也三十岁了,担得起一声老爷。

“萧老爷说这地方太冷清了,所以就命人去闹市买了许多摊子回来,然后全部摆在了府门口,殿下,什么卖馄饨的

,卖梳子的,卖烧饼的,简直让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庙会似的人山人海,今天春总管几次派人出去买菜,回

回都被挤回来……”

我拖着茶盏的手一顿,景渊可当真胡闹。

“夜里去——”

“没用啊!萧府的下人说了,他家老爷最爱好晚上瞎折腾,晚上还有夜市呢!殿下,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啊?这大热

天的府里也不存生蔬,堵上三天可不就断了菜了……”

“熬一熬,久了他便厌了……”我挥挥手,依旧做缩头乌龟。

谁知,这一熬就是七天。

七日后,萧府忽然传来消息:萧老爷收陪房了,收的是扬州头一号风流男色,名唤清安少,行的是披红娶妻大礼。

扬州城震动,我目瞪口呆。

第五十九章

初八,壬不泱水,辰不哭泣。

我端着杯茶坐在大堂上,额角一阵突跳,头疼欲裂。

今日是景渊的大日子,我府上却迎来了如丧考妣的“新娘子”,真真倒了邪霉。

“你——”挥一挥手,话没说完,底下那个穿红衣的娇弱男子立即涌上泪来,哭得花枝乱颤,拉着长长的尾音,翘

着兰花指道:“事到如今我不活啦!你们不要拉着我,让我去死!”然后,佯作悲伤冲着柱子,以头相抵奔了过去

,只可惜做戏做得太假,慢腾腾刚挪一步就被从旁的龟奴抱住了腰,两人抱头痛哭,龟奴泣道:“安少,你死了奴

家怎么办?”

春总管与齐总管没见过这阵仗,在喧天的唢呐声中终于笑出声来。

我横过一眼,冷道:“笑什么笑?”春总管与齐总管立即闭上嘴,笑意飞上眼角,憋得一脸通红。

“萧府在隔壁,你立马坐上轿子赶紧出门,自然有人等你拜堂……”我话音刚落,就见那扬州第一男色清安少一扭

细腰,抽抽搭搭地道:“我要嫁的自然不是萧老爷,是你!”那神情举止,活脱脱是一个怨妇。

我不做声,只听那龟奴义愤填膺道:“诃老爷,你怎么可以不认账?前些日子萧老爷来访,将诃老爷夸得惊为天人

,说诃老爷看上了清安少,但碍于身家地位不好直接收进房中,这才叫萧老爷接了清安少过门,现在人都到府上了

,诃老爷若要反悔,叫清安少以何面目存世?”

我和齐总管等人顿时瞠目结舌。

“我不认识萧老爷——”我一语落地,清安少又开始发狂了,他跺着脚再次冲着柱子撞过去,这次速度颇快,真的

就撞上了,不见得多么大力,人倒是昏了过去。

我微叹一声,此人好容易脱离苦海,自然是不愿回去,而我又不愿要他,他只得以死相迫,忽然间想起卿才,愤恨

满腔,恻隐之心消弭顿散。

凝注着堂下挺尸的“绝色”,我恨恨磨牙道:“死了么?死了拖出去扔了。”

春总管仔细地瞧了瞧,回道:“没。”

“那就绑了送到萧府去,让那些吹鼓手都停了,吵得头疼……”

那龟奴一听,敷粉敷得惨白的一张脸上顿时变色,姹紫嫣红令人不忍卒睹,像只兔子一样噌一声自人缝中溜了出去

,我和春总管正在诧异之际,就见他奔出前院,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逼死人啦!清安少被逼死了!”声如裂锦

,响彻云霄。

我一怔,气急败坏地嚷起来:“给我把人抓回来!”

今日萧府办酒,为了看这场好戏,半个扬州城的人都来了,现下被他这么一嚷嚷,以后再去哪里寻清净?齐总管想

得明白,当即着人去抓,但那龟奴伶俐非常,左突右窜,直冲到了府门口,惹得众人侧目,探头探脑往里望。

“还不快关门!”我气头之上将手中茶盏掷了出去,众人皆惊,立即轰轰然将门关上。

“泼——”一壶凉茶全部浇在了清安少头上,他悠悠醒来,顶着一头残茶败梗,脸上的粉也被冲成了条条道道,像

贴了一张信手胡剪的窗花,容颜顿失。

“你……”清安少大惊失色,刚说了一个子便挨了我狠狠一耳光,打得太重,他脸红,我手疼。

“把你那张嘴给我闭上。”我阴鸷地盯他一眼,极凶狠,吓得清安少花容失色,噤声不语。

“老爷,怎么办?”齐总管看我一眼,惶惶问询道。

我心中气恼,走过去左右开弓赏了那龟奴数个耳光,打得将怒气尽泄,这才一整衣衫,冲齐总管缓缓道:“你……

同我去萧府。”

齐总管与春总管不约而同愣住,面上露出些担忧之色来。

“走吧!”我没好气地瞪了清安少与那龟奴一眼,吩咐道:“给我关进柴房锁起来,再敢说一句,就割了他们的舌

头!”

清安少与龟奴霎时紧紧抿上嘴,惊恐万状地目送了我远走。

……

景渊会享受,我一早便知。

这萧府给他打理得静静有条,满院遍植海棠,高至腰间,其间偶有芍药,香气四溢,真宛似人间仙境。

“诃老爷,这边请。”带路的是自称是萧府管家,是个生面孔,我未曾见过,白面长须,稳重老练,“我家老爷现

在应当在水榭中小憩……”

“今天不是你家老爷迎清安少进门的好日子么,前院那么些宾客,他怎么睡得着?”

管家一笑,道:“清安少?那是我家老爷无聊之举,前院宾客用过饭就遣他们散了。”

“无聊之举……”我冷冷哼了一声,好一个无聊之举,景渊当真是会惹麻烦,看我笑话,逼我出府才是目的所在。

萧府水榭,亭台连环,湖中荷花迎风摇曳,景致优雅。

“请——”萧府总管停了步,道:“老爷小憩从不让人靠近,他今日传下话来,说若是诃老爷来了,自可过去,其

余人不准靠近。”

我轻轻一哦,也不知应该佩服景渊料事如神,还是该佩服他整人之能。

“你在这里等着吧!”叮嘱过齐总管之后,我惮了下袍子,踏上长长的虹桥,脚一落地,心中如下起大雪,往事纷

纷扬扬砸了脸,又冷又疼。

他十六岁至今的每一件事都在我心头惦着,终于执子之手了,却不想又是这样的结局,与子携老终是痴人说梦。

行至亭台,愈发慌乱,甚至想扭头离去,而脚却似生在了别人身上,呼呼生风,停不下来,那一袭红衣仿有莫大的

吸引力,拉着我不由自主地向前。

景渊睡着了,在一张美人榻上,头边还放着一本集子。

三伏天里,他披发赤脚,双手拢袖,穿着一件极少见的大红怀素纱衣,内衬玉色素衣,沉香织金,富贵逼人却不俗

气,衬得两颊拢了一层淡粉,如同上了色的瓷人,娴雅雍容。

我静静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一品,君山银针,茶叶尖扎进了心里,隐隐流了血,痛却不能出声,憋得直要

背过气去。

还是,逃了吧!再亲密的人,历尽千帆也生疏了,面对面瞧着,只得淡淡问一句好,多么糟心,还不如不见,至少

凭吊往事时不用那么悲凉。

刚生此念,榻上的人悠然醒了,窸窸窣窣一动作,我近人情怯,不敢回头,一杯茶举在手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

是,只得这么悬在半空中。

“殿下,来了啊……”他淡淡开了口,“我让人端莲子银耳汤来。”

“不用劳烦。”一下便拒人千里。

“银针好喝么?”他再次问,我沉默不答,心里又淅淅沥沥滴下血来,红了眼眶。

景渊起身了,霎时我背部骤紧,头发都丝丝立了起来,他在我后背站了一阵子,半尺红纱衣袖在热风吹拂下,时远

时近地掠过我的衣角,这一动,衬得无言的气氛愈发仓惶。

“你总算舍得从你那府里走出来了。”景渊说着话,坐到我对面来,不由分说一下闯进眼里,他有些憔悴,神情也

疲惫。

“景渊……”我额上密密麻麻渗上汗珠,还未说话便紧张不已,就连声调都变了,“别再闹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

见你。”

“因为许啓澜?”他说得云淡风轻,还掂着一块桂花糕,大吃大嚼,用的是右手,左手一直垂在衣袖里。

“你的手……”

他笑了笑,然后自衣袖里伸了手出来,前端光秃秃的,被白色的绸布包着,触目惊心。

“用不了了。”他无所谓地道:“还没养好,所以扎起来了。”

我哆嗦起来,嘴皮子也不利索,“都怪我……”话尚未说完,便被景渊打断了,他自嘲道:“不过是一只手而已,

许啓澜连命都给你了,我算个什么东西?真可笑,我一直以为我会为你死的……”

“住口!”我情不自禁大喝一声,手中用力,硬生生将薄胎瓷盏捏成了碎片,滴滴鲜血落在了石桌上,红得刺目。

“别说了,无论是谁,都别再提死……”景渊手中的筷子应声而停,他勾着头,冷道:“我可曾说错?如果是我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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