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滕三在树林里左冲右突,心里是说不清的滋味。走?离开这里?似乎这是个一直在想但又从没有想过的突然机会,机会摆在眼前,不要说不过去,可是抓住了又觉得心里若有所失,好像在做一个自己必须做的选择,但这个选择又并不值得欢天喜地的接受。看着树叶在挡风玻璃伤留下的暗影,滕宁想着,看来不但是身体,恐怕就连心里也熟悉了宋清鸿这个绝不会让人忽视的存在。
一条公路上,有车在飞驰。
宋清鸿看了看不断闪烁响铃的车载电话,按下通话键。
“老大!”是林新的声音,“滕老大他……不在别墅。小弟们发现刚刚换班的两个兄弟被打倒,应该是从大门出去的。”
宋清鸿不自觉地踩了一下刹车,车轮在公路上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深吸一口气,继续踩下油门。宋清鸿问道,“多长时间?”
“大概20分钟。”林新说,“他们是徒步,应该走不远。”
宋清鸿冷冷地说,“如果你是滕三,会怎么样?”
林新一时间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他不稳的呼吸,片刻之后,说道,“他们没有准备,在树林里长期躲藏会很困难,所以……”
“哼。”宋清鸿说,“你叫人先堵住所有出去的道路,车子一律熄火灭灯隐蔽在路边,叫所有小弟出动,在树林里搜寻。”
“是!”
电话挂断,宋清鸿逐渐减缓车速,停在路边。双手紧握方向盘,面色阴郁地想了一会儿,调转车头,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一会儿在树林中穿梭,一会儿横穿公路,树枝不时劈劈啪啪刮在玻璃上,滕三全神贯注开车的同时也不忘看看在一旁静默的滕宁。
“在想什么?”滕三问道。
滕宁淡淡地笑了,“在想你会带我去哪?”
“你想去哪?”
滕宁撇撇嘴,“不想回常青会,那里也不需要我。可是想想,除此之外,我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说着,滕宁叹了口气,“好象一切都在滕五的意料之中,他说过,他是常青会的人,注定了我也会是。他活着,我还能有自由,他死了,我就会和这一切剪不断。”
“有我在,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滕宁微讶地转头看向滕三,滕三目视前方,“不过,我们要先从这里冲出去再说。”
滕宁看看身边倒退的树木,“他们好象没有追来。”
滕三一笑,“他们来了,离咱们还有一段距离,象咱们这样的逃跑,没什么技术含量,被发现也会很快。”
滕宁忽然想到,“监视器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过是请外面的朋友帮了个忙。”
“那……宋清鸿今晚不在,也是你们安排的?”
滕三笑了,“不过是顺势而为。”
滕宁顿了顿,“是孟繁华还是冯崖?”
“冯崖。”滕三说,“有时候条子还真是管用,行政上的几次联络就能搞定。”
滕宁想起那天冯崖恼火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心下慨然,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走,但他还是会生气,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放下所有一走了之。
叹了口气,“那天真是难为他了。”滕宁靠向椅背,闭上眼睛,“你们啊,不是一般的神通广大。”
滕三苦笑,“黑帮的死敌是黑帮,谁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清鸿帮里也有常青会的人。”
滕宁笑笑,没有说话。随便吧!不管到哪里,逃跑是自己势在必行、必须尝试的事情,不是今天,也是某一天。既然试了,就别后悔。想着,滕宁睁开眼睛,目视前方。
“东边两条国道没有动静。”
“北边的公路没有动静。”
……
宋清鸿车上的电台全开,几路人马不时回报情况。
一会儿,林新打来电话,“老大,老黑带人追踪道一处凹地,发现车辙。”
宋清鸿立刻下令,“所有人都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地听!听到发动机响就跟过去看看!”
“是!”
宋清鸿江车开到一处背静的角落,打开车窗,点了根烟。这条路是别墅通向外界最远也是最偏的一条路,其他的路段有小弟在守,这条路上将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守一条路不算什么,他倒要看看,滕三够不够胆子,能不能在他的面前带走他的男人!
林新自然顾不上俱乐部的事情,早就带着小弟乘车杀回别墅,判断情况,指挥拦截,随时听取小弟们的回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也知道小弟们的拦截线拉得太长。几组人开车在几条公路上满无目的的守候,老黑的一队人荷枪实弹地在林地追踪。滕三他们有车,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个轮子。好在,老黑他们还有方向。
林新集中人马,朝着老黑指出的方向聚集,希望能够有所突破。在等待的静默中,林新会想到如果滕宁成功逃脱,自家老大会是什么样的脸色和表情。从未见过,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从未见过宋清鸿如此重视紧张一个人,面对这个人,他会毫不留情地霸道,也会异乎寻常的温柔,还有,就像今晚,也会敏感地发觉,有事情正在发生。
“大哥!”步话机响了。
“说。”
“西三条有辆车,没开车灯,没有车牌。”
林新心头一跳,直觉地说道,“就是他!追上!”
信息迅速传递到每一个小弟,几辆车子在不同的道路暗影中点火启动,冲着同一个方向疾驰。
“他们发现我们了!”
“他们钻进树林,向西四条方向。”
……
步话机里随时传来追捕的即时消息,林新和宋清鸿都在沉默地听着。宋清鸿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时松时紧,不得不说,得到消息后自己松了一口气。
还好……一切还好,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起码自己的还在滕宁逃离的外围方向,一切都还来得及,只是不能再失误,一点也不可以。
滕宁此刻也在手心冒汗,滕三发现了后面迅速追来的汽车,于是他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公路赛车,只是这场比赛中,除了速度,还有智慧。
纵然被紧追不舍,但滕三还是会走走停停。走的时候油门踩到底,停的时候便熄火保持静默。眼看着后面追逐的汽车跑到前面,再另择路途。从树林中冲出,总要在公路上走上一段再扎入树林,防止身后的追兵有迹可循。
过程是紧张的,但滕三的种种反应却是不假思索的,滕宁如在海中随波逐流,只能眼睁睁看着失态的发展。此时,滕三非凡的能力才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机智勇猛、果敢灵动,滕宁好象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常青会会长护卫意味着什么。
滕三停在隐蔽处,按下车窗,静静地听着,有马达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应该是最后一辆车了。”滕三看向滕宁,“想不想玩玩?”
“什么?”滕宁正在惊讶,滕三已经发动了车子,等马达声愈来愈近,滕三看准时机,忽然冲上车道,来车正好已经冲过大半个车身,滕三脚下控制,用巧劲儿在前车尾部一顶,车速加上惯性,前车猛地侧立起来,滕宁身子一缩,那车正从他们的头顶翻过,而滕三一踩油门,从翻车旁边开了过去。
“宋清鸿这么对你,这点算是小小的意思吧!”滕三话音刚落,身后便是车子着地的一声巨响。
滕宁从后视镜中看着铁皮磨擦在道路上涧起的火花,一时无语。
滕三再无顾忌,加大马力,疾驰而去。
宋清鸿关掉电话和步话机,全神贯注地看着来路,好象回到了最初进入黑道时每天打打杀杀的岁月。是的,那时候每一天都要搏命,今晚也是一样。
难以言说
滕三的神经依然保持着紧张状态,滕宁已经完全放松了。
“车子是你早就准备好的?”滕宁开始对滕三的计划好奇。
觉得滕宁放松下来,滕三微笑,“难道我是自己走来的?还不是开车,然后藏在树林里。”
“你怎么就能找到路?”滕宁又问。
滕三眼神微黯,“如果你经历过非生即死的考验,自然就能找到逃生的最佳路径。”
滕宁看着滕三的侧脸,忽然说,“我从来都没了解过黑社会,好象也从没了解过你。”
滕三摇头,“有些事情,你也不需要去了解。”
滕宁没有再说话,滕三凝神开车,打开的车窗灌进冰冷的夜风,但滕三毫不在意。他需要从风那里听到值得警惕的声音。
宋清鸿也在倾听,车子熄火,车灯关闭,躲在道路边的树林阴影里,静静的听。最后一辆追逐的车子翻在西四条,如果不出意外,宋清鸿应该能在这里截到滕宁。宋清鸿注意听着远远近近不同方向传来的马达声,眼神逐渐清晰,头转向右侧,是的,那个方向有一辆车子正在接近,夜风送来的马达声似乎在诉说驾驶人的焦急心情。
宋清鸿轻轻启动引擎,引而待发。
滕宁茫然地看着前路,最初的兴奋渐渐消退,这个时候,他有些累了。转头看看滕三,依旧是那副坚硬的表情。暗暗叹气,滕宁又看向前方。前方没有常青会,也没有清鸿帮,有的应该只是自己。
前方忽然闪出眩目的灯光,滕宁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滕三则陡然刹车,滕宁被惯性甩向前方又瞬间被安全带束缚。
“什么事?”滕宁问道。
滕三看着前方的灯光,灯光忽然闪了两闪,冲滕三他们开来。
滕三暗哼一声,踩下油门,也直冲过去。
滕宁紧紧抓住扶手,脸色发白,辆车眼看着相会,滕宁赶忙闭上眼睛。随即只觉一阵晕眩,再睁开眼,却见滕三握紧方向盘,脚下动作着原地打了个转。车子和另一辆车子紧贴着擦过,滕宁在一瞬间看清了宋清鸿的脸。
滕三调转方向就走,宋清鸿紧追不舍,深夜寂静的公路上,轮胎磨擦公路的声音尖锐刺耳,两车时而并行,时而互相碰撞,滕宁的脸色苍白,透过车窗,宋清鸿盯向自己的眼神象利剑一般刺过来,竟刺得滕宁胸口发疼。
滕三咬牙,车子又猛向前蹿了几分,方向盘一转,撞向宋清鸿的车头,宋清鸿也紧踩油门,猛力相顶。滕三方向盘又一转,车尾一摆,接着宋清鸿本身的力,顺势将他的车子撞离车道,随即看也不看,调转车头就走。
宋清鸿堪堪煞住车,再次急急追上。
滕三看了看后视镜中越来越近的宋清鸿,骂了一声,“妈的!他的车是改装过的!”
没多久,宋清鸿追了上来。滕宁看过去,和宋清鸿交错对视着,伴随着车子的迂回和车灯的光影,滕宁觉得,这应该是他告别的时候了,虽然心里有些遗憾,甚至有些小小的歉疚。
宋清鸿的目光紧锁着滕宁,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手心却异常干燥。宋清鸿转头看了看前方,前方就是公路汇入国道的匝口,两排车道会变成四排,滕三会毫无疑问地将自己甩开,扬长而去,是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
宋清鸿一咬牙,单手推到身边座椅,下面改装过的武器箱里是一把组装好的猎枪。手脚配合,稳定车速和车距,宋清鸿一扬手,猎枪就架在了自己的左臂上,枪口对准的是左侧滕宁和滕三的车。
在滕宁意识到有把枪对准自己之前,就已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黑洞洞的枪口仿佛正对着自己的心脏,好像对方还没有开枪,自己就已经感到被击中了。滕宁有些茫然地抚上前胸,衣服下面,之前一枪的伤疤还在。
宋清鸿没有再看前路,一心一意地盯着滕宁,看到他嘴唇微张、惊讶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动枪管,他的目标是滕三。
滕三也看到了猎枪,心中一凛,一脚刹车,单手一把将滕宁推向后面,让出自己,同时一脚刹车,轮胎尖锐地在地面上打滑,接着便是一声枪响。
深夜寂静的公路上,忽然“砰”地一声,紧接着便是刹车刺耳的声音、铁皮摩擦的声音,庞然大物碰撞的声音。
林新带着小弟们已经驱车赶上,听到巨响,果断地分辨了方向,冲了过去。
在靠近国道的公路上,两辆车停在路边。一辆斜□树林,另一辆翻着个倒在路上,已经被撞得破烂不堪。
林新一个急刹车,跳下车来,只见一个人正费力地从变形的车厢里往外拉人。
“老大!”林新叫着,操起车里的铁棒,奔上前去,二话不说,就用铁棒用力别起变形的车框。
宋清鸿此时眼里没有别人,只有头上流血、双眼紧闭的滕宁。手忙脚乱将滕宁拉出车厢,宋清鸿抱着他退开几步放在地上,神情紧张地检查着滕宁身体的各个部位。流着血的地方时什么样的伤口?胸口有没有骨折?还好……好像一切都还好,宋清鸿虚脱般地松了口气,随即又轻轻拍打着滕宁的脸,“滕宁?醒醒!滕宁?”
滕宁缓缓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宋清鸿交集专注的表情。
“我是谁?”他沉声问道,口气里依然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滕宁蹙蹙眉头,“宋清鸿。”
宋清鸿的表情随即舒缓下来,滕宁经过最初的麻木,已经开始感到额角的疼痛了,此前的记忆忽然回到脑中。最后眼前的一个画面是滕三身子忽然后挫,身上刹那间开出一朵鲜艳的血花。滕宁眼神焦急,呼吸也变得急促,尽力转头去找,却被宋清鸿一把按住,“先不要动!”
滕宁喘息着说,“滕三……你……杀了滕三?”
宋清鸿的眼神忽然冷冽下来,抬眼瞥见林新和小弟们已经将滕三从车里抬了出来,满身是血。
看着宋清鸿冰冷的表情,滕宁几乎窒息,用尽全身力气抓紧宋清鸿的手,“他……他……”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嘴唇无力地张了张,但却无论如何,那个“死”字也说不出口,好像光是想想就让他无法承受。
林新在一旁正在检视滕三的情况,他拍拍手,站起身来,吩咐小弟立即止血,随即回头看了看宋清鸿。
宋清鸿冷哼一声,对滕宁说,“那个祸害还死不了。命长着呢!”
滕宁一口气终于喘了过来,紧抓宋清鸿的手指也瞬间松开,却在落下的一瞬间,又被宋清鸿紧紧握住。滕宁已经看不清楚宋清鸿是什么样的表情,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随即落下。
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多年来打打杀杀受的伤都足以让林新成为半个外科医生。他简单检查了滕三,不过是肩头偏向上臂的贯穿伤,流血的速度很是吓人,但除了伤口创面较大外,没有什么特别。林新看了看伤口,几乎可以断定是自家老大打猎常备的猎枪。要是平日的血拼,滕三断不会倒在这点伤上,林新转头看了看洒落一地的碎片和凸凹不平的车子,滕三怕还是栽在这翻车上,毕竟他还要护着车上的滕宁。
林新回身走向俯身看顾滕宁的宋清鸿,“老大?”宋清鸿的外衣已经脱下盖在滕宁身上。
宋清鸿没有回头,“把我的车开过来。”
林新连忙跑去,将宋清鸿前杠已经碎裂的车子开来,从里面打开了车门。
宋清鸿小心地将滕宁平放在后座,随即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什么也没说,将林新一把拉下来甩到一边,自己坐了上去,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林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指挥小弟清理现场,带着人,将已经紧急止血的滕三带回。
还是那位医生,但这次已经没有戏谑的场面。医生的表情隐藏在硕大的白口罩里,宋清鸿神色漠然地坐在一边。自从滕宁清醒过来,宋清鸿就是这样一付面色铁青、不愿多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