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在三月份来临的时候,乘着惊蛰的春雨又开始了四处游玩的生活。
3月20日,夏冰和威廉与端莉他们会合,西昂原本想跟着去,但这是以国家名义组织的奥德花样滑冰代表团,无关人员是不能入内的。西昂只好先行飞到法国尼斯。报名参赛的41个国家和地区好几百名的选手跟教练都陆陆续续赶往尼斯。
赛前是最后一搏,从21日起,各国运动员都陆续投入赛前训练。奥德代表团到场后顾不上倒时差与休息,也进入训练状态。夏冰因为提前报告过病情,萧天被允许跟队,何况他原本就是基地队医。
法国人天生有着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浪漫与热情,对美与艺术的花样滑冰十分喜爱。为了满足大众急切的心,赛前训练公开售票。民众蜂拥而至,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们的热爱。
“科维奇!科维奇!”
“茹贝尔!最棒!”
“快看冰上公主,好美~!”
观众席上人们情绪激昂,因为只是训练表演,所以观众都比较随意,看到精彩处常常站起来喝彩。而人们议论最多的当属上届世锦赛冠军科维奇以及奥德男单选手夏冰。前者自不必说,后者则因最近处于风口浪尖上,是八卦杂志的宠儿。
国家滑联甚至公开表明今年男单领奖台上依然会看不到奥德选手的身影。其他重量级杂志也纷纷对奥德这次参赛人选表示质疑。
夏冰对此全当没看见,对于其他选手像是炫技般的训练也并不在意。他只静静待在角落里,训练些枯燥在外人看来没什么难度的步法,连接转。虽然有些观众曾经看过夏冰的比赛,但如今他已经被抛之脑后,没多少人真正关注。
以至于第三天夏冰没出现在训练场,也没人发觉。
门外传来敲击声,躺在床上的夏冰说了声请进。
“夏,你好点吗?”科维奇推门而进,俊气英挺的脸上充满担忧,经过又一年时光流逝,他显得更加成熟,最初那种邪气荡然无存。
“只是有点水土不服。”夏冰靠坐在床上,从昨晚开始就有点低烧,出红疹,以他本人的意思本想继续训练,可端莉跟萧天坚决不同意。科维奇在他旁边坐下,就像经年不见般紧紧盯着夏冰瞧,让后者稍稍有点不自在。科维奇也意识到了,目光一转,看见桌上的苹果,便舀过来慢慢削皮。
“这次准备的怎么样?”为了避免气氛过于尴尬,夏冰主动开口闲聊。
科维奇先是低头笑了,眉梢极为自信,甚至有几分傲气地挑起来,嘴角上翘,但很快他又沉静下来,只留下一抹恰当的弧线。
夏冰点点头:“看来你状态不错。”
“你呢?”科维奇抬眸注视着夏冰,他最关心的就是他的状态。教练把他看得太死,甚至还请出父亲坐镇,让他没办法跟外界有过多沟通。
“很好。”夏冰言简意赅,似乎为了显示自己真的状态不错,他挺了挺背,咳嗽两声,透露着浓厚的虚张声势。科维奇光顾着看,水果刀一偏,削掉一大块果肉。
“小心手。”夏冰看得惊心动魄,刀锋在往旁边转转,苹果就要夹馅了。科维奇有点窘迫地将最后一点果皮削掉,苹果堪称小月亮,有着坑坑洼洼的表面。夏冰忍着笑接过来,两人手指相触,科维奇眉心微微一动。
“咳,少夫人该吃药了。”西昂站在门口恭声说道。老派绅士对科维奇露出妥当的微笑:“请您出去可以吗?少夫人该休息了。”
“嗯。”科维奇有点失落地点点头,站起身还想跟夏冰说什么,但很明显西昂端着托盘站在他旁边,老先生的存在感很强烈,又始终用三分热度,七分清冷的笑容注视着科维奇。终于让上一届世锦赛冠军什么也没说就怏怏离开。
夏冰望向西昂,笑道:“药不是半小时前就吃过了?”
“那大概是我忘了,人上了年纪总会忘事。”西昂的谎话说得很流畅,夏冰轻轻摇摇头,咬了口苹果。眸光望向窗外,台前摆放着几盆带波浪纹的小瓷盆,里面钻出柔嫩鲜鸀的茎芽,春天的香吻在它们发梢停留。
世锦赛在阿克罗波利会议大厦体育馆举行,媒体跟相关人员早早就围聚于此,想要在赛前再窥探出点什么秘辛。
26日,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正式开幕。
第一天比赛时间在20:30分到24:00,先是双人滑自由滑预赛跟冰舞自由滑预赛。第二天27日从下午15:30到23:00是女子单人自由滑预赛和男子单人自由滑预赛。所有通过预赛的选手才能继续接下来的比赛。
第一天没有夏冰所报项目,奥德的双人滑近年来处于老将已老,新人不续的尴尬境地。但毕竟也夺冠多年,一上场还是让各国人民惊艳不已。夏冰在场下静静观看,那些发光的身影在冰场上旋转,跳跃,展现他们最美的身礀。
很多观众并不知道他们每一个动作代表什么,也不知道为此他们背地里流过多少血泪。可这不重要,他们站在这里,有种各种各样的理由,或为了前程或为了国家。夏冰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站到冰场上去,因为他爱花滑,他享受这种感觉。他要滑到自己不能再滑为止。
27日上午,夏冰跟众多选手一起抽取号码牌,科维奇第二,程卿第十三,夏冰第四十二,最后一个出场。
“前辈,最重要的通常都压轴。”程卿安抚夏冰。后者心领神会地笑笑,并且拍拍程卿的背:“不用担心我,调整好自己。”
“是!”程卿夸张地敬了个礼。
最后一个出场自然不算好,在观看下午女子单人自由滑预赛时,夏冰心绪渐渐不平静,从昨天开始就燃烧的热血让他太阳穴发胀。他掏出手机,给林恩发了条短信。
to林恩
我听不到音乐,也看不到人群。
几秒之后,一条短信回复过来,夏冰低头打开,嘴角微微翘起来,荡漾开暖阳的馨香。
to夏冰
感受自己的心跳,它与我相连,为你指引道路。
晚上23:00,男单预赛开始。
预赛曲目夏冰用的最初那首《王者之舞》,他坐在场外,双手张开,十指相抵。这样能让他沉静一些。所有教练跟队员都沉默着,准备着上场或者等待着上场。
夏冰克制着想移开目光的冲动,只有直面对手才能不断进步。比赛的意义不止是那三尺奖台。
一场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在巨大冰面上展开,或激烈或婉转的画面,或柔美或雄壮的身礀在观众们潮水般的掌声中沉浮。科维奇的动作更加有力度,流转之间却还有种捉摸不定的柔情流淌其中,让他的滑冰更具看头。
“哦,看来我们的俄罗斯骑士学会爱了,连曲目选择的都是埃尔加的《爱的礼赞》,这可不是骑士以前作风啊。”解说员在比赛空隙间开了个小玩笑。
这些夏冰都没听进去,他只静静地注视着场上的一切,让他们深深烙印在自己瞳仁里。
威廉走到他身旁,背靠着后面的墙壁,目光盯着冰场上那些滑行的选手。偶然吐出几个词汇形容那些选手状况。当程卿上场时,威廉摇了摇头,他见夏冰盯着自己看,便进一步解释:“左脚力不够。”
他话音刚落,周围传来不小的惊呼声,夏冰连忙转头望去,只见程卿第一个三周跳跌倒,还好没完全到底,双手轻轻一撑又起来了,技术分应该不至于全扣完。接下来虽然有点受影响,但没其他扣分状况,算是万幸。
一下场,端莉就带着程卿往休息室去了,上场前一刻程卿腿部抽筋,以至于发挥失常。但赛场如战场,是不讲究情面的。夏冰也想跟过去看看,却被威廉按住肩膀。
“你去于事无补,让他自己静静。”
夏冰微微停顿下,随即点点头,重新坐下。
高潮迭起,精彩纷呈。原本接近尾声人们也情绪疲惫,没先前的精神力。可这次不同,这几年一直处在八卦风头中的夏冰最后一个出场,很多人抱着好奇看好戏的心情,竟然精神抖擞,睁大眼睛等着他出场。
“下一位选手是来自奥德的夏冰先生,也是今天大家最期待的,虽然我们都不知道他曾经获过什么奖。”
解说员似乎是个很喜欢开玩笑的人,他的话引来观众们小范围的哄笑,甚至评委们也放松一直紧绷的脸,对接下来的选手并不太看重。
夏冰站起身,缓缓往冰场上走,在场边缘上,他回头望去,威廉靠着墙冲他举起大拇指。
转过头,夏冰握了握拳头,放到自己胸口,感受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当他再抬头望向冰场时,耀眼的光芒自他周身弥散开来,慑人的气魄随着他看似随意地滑行,在人们眼前展现。
88、无声时刻
站到冰场上的瞬间,周遭那些视线与注目都汇聚成一道道无形的网,想要将每个上场的选手网罗其中。夏冰缓缓滑行到场中央,站在这片光网之中,记忆里关于赛场的画面重新活过来,有荣耀也有伤痕,交错着遍布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右拳头按了按心口,静等着音乐前奏开始。可等了半天,《王者之舞》的音律始终没有响起。
观众席上传来阵阵骚动,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评委们相互小声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不耐烦与费解的神色。夏冰心慌了一下,但很快又慢慢恢复镇定。林恩说过,他的心跳与他相连,所以他没什么好畏惧的。
片刻之后世锦赛承办单位作出紧急说明,音响外放功能出现故障,正在抢修中,经过国际滑联跟各冰协协商后决定比赛继续。
没有音乐的花滑就像没有香味的佳肴,引不起人食欲。基于素养,观众们没扩散议论范围,在躁动还在不断涌动,一股股浪潮般拍打着冰场。夏冰一时间成为焦点中的焦点,谁都在猜测他是否能继续,又或者干脆退出。这是场意外,就算发挥失常也情有可原。
“嘿!他是个幸运男孩!这样就算出错也没什么关系。”观众席上有人与同伴开玩笑。
男单预赛时间4分30秒,夏冰目光一瞥,望见体育馆悬挂的钟表分针已经走过一格。
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里的脉动,熟悉的音律化成缕缕光线萦绕在夏冰身旁,会呼吸般闪耀着忽明忽灭的光晕。有些东西是难以忘怀的,就像滑冰,就像林恩,现在都融进夏冰血肉里。
“他想干嘛?这样他还要滑吗?”
“不知道啊,没音乐怎么滑?根本没什么可看的。”
“大概是面子过不去吧,说不定下次他就参加不了了呢!”
“快看,快看!他开始了!”
观众们瞪大眼睛看着在冰场中心的夏冰。他双手展开,头扬起,从头到脚绷起流畅坚韧的线条。他神情沉静安稳,细眉挺俊,睫毛上跳耀着点点金光。就像有一缕阳光被他缓缓搂在胸前。随后他双手轻轻翻转着举过头顶,阳光在他手心里醒来开花结果。
下一瞬间,夏冰快速地动起来,他步伐流畅而缓急分明,在冰面上划过优美的弧线。人们甚至能从他的滑步中听出清澈流淌的溪流之声。他旋转加快,放下冰刀,开始蹲踞转,随后又直立右腿后伸,燕式旋转。这几个动作衔接完美,干净利落,让人眼花缭乱。
“我好像,好像看见他头上有王冠!”观众席上的一名金发碧眼的女人惊呼出声。她的男伴笑话她眼花,可当他将目光对准场上的夏冰时,神色也变了,笑容收起。
似乎有无数飞鸟自他身后如云般飞翔而过,垂落的日光编织成冠在发间闪耀。夏冰伸出左手,冲着一侧观众席缓缓抬起,就像赏赐他们恩典的君王。既不倨傲亦无张狂,似乎冰上的天地从来都是他的世界。
整场鸦雀无声,人们都忘记呼吸。评委们也看愣了,手中的笔掉地都没察觉。
对夏冰来说,收尾还是太仓促了,因为之前耽误了一多分钟,没有音乐规范动作难免会超出预定。但在规定时间内他还是完成预计的整套曲目。他冲观众与评委一鞠躬之后静静下场,威廉在场边上递给他塑料套,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他露出一抹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始终绷着的那口气送下来,夏冰也露出浅浅的笑容。他心底潮涌澎湃,却不想这种喜悦过于外露,不管成绩如何,他再次感受到体内流淌的热血,从灵魂里呼啸着那份炽烈的热情。
他顾不上摄像镜头正对准自己,也顾不上仔细听取报幕分数,从包里摸出手机,快速拨通。
正在柏林参加世界音乐节慈善晚会的林恩放下酒杯,掏出手机,在接通的瞬间眉眼已经渗出暖意:“学……”
“我爱你。”手机里传来夏冰有些急喘的声音。林恩微微一怔,夏冰从未这样直白的对他说过这三字。笑意在唇边更加浓烈深远:“我也是。”
通话很快就结束了,林恩收线将手机放回衣兜,旁边小提琴界的女神,雪莎夫人笑着打趣道:“是女朋友打来的?”
林恩低笑着摇摇头。雪莎夫人不信:“看你笑的春光满面,还想骗我!”
林恩抬眸,并未掩饰自己满脸暖意:“是我的灵魂。”
虽然已经过了八卦的少女年纪,但林恩那一脸幸福模样刺激得雪莎夫人不由追问:“到底是哪家女孩子?也是学音乐的?”
“不,他不懂音乐,但他有自己的领域。”林恩回头留给雪莎夫人一个回味无穷的笑容,充满自豪与欣悦:“他是那个领域的王。”
尼斯世锦赛现场
最终成绩公布,夏冰排名第四,还算不错。对于他的表现评委们争议很大,最终取得中间意见。程卿排在第六,虽然名次有点低,但通过预赛进入正式赛的名额是前十名,只要没淘汰就还有机会。
比赛暂时结束后,夏冰去看望程卿,后者只是腿部抽筋,并不影响之后比赛。他状态还好,只不过出师不利让他情绪有些低落。夏冰不知道安慰什么,只能陪着他聊聊天。
接下来两天没有夏冰他们的事,28,29日是双人滑,冰舞,女单的正式赛短节目。夏冰原本不想浪费两天时间,可他刚从下榻处走出来就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围个水泄不通。
“请问夏冰先生当时想了些什么?为什么在这种不利条件下还能翩翩起舞?”
“请问夏冰先生对这次成绩有什么意见?听说你曾经负伤退役……”
“请你说两句,带病上场是真的吗?有没有想过以后……”
伴随着炸弹般的闪光灯不断晃过来,夏冰挡住眼睛,在威廉的帮助下顺利回到宾馆里。
透过窗帘缝隙可以看见围住的记者们依然不肯散去,随时随刻准备着战斗。
夏冰有点疲倦地坐回椅子上,看来今天他哪也别想去了。威廉拉好窗帘,重新走回来,沉默如石雕的他没发表任何言论。其实不光夏冰,现在只要是花滑运动员走出去就会被围攻,只不过集中到夏冰身上的火力会猛些。
人们都喜欢看八卦,也喜欢听无名小辈绝地反攻变英雄的故事。
预赛并不能说明一切,真正的战役在后面。剩下的十名选手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夏冰捏着额角揉了揉,倒水喝下一颗药,残存的苦涩味道在口腔里扩散。
89、天下掉馅饼
可总闷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晚上美国花滑代表团团长琼斯先生邀请他们一起共进晚餐。
夏冰刚一出大门,记者们像是嗅到蜂蜜的蚂蚁们涌过来。各种话筒,各种摄像机晃过来,夏冰保持沉默,敛眸低头努力往前走。
牵着气球小萝莉路过,一不小心被记者撞到,红艳艳的气球脱离她的手掌,轻飘飘飞到云层之上。眼看着小萝莉就要被踩到,夏冰用力推开旁边的记者,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抱进怀里。
惹事记者没站稳,撞到后面的摄像,引起周围人员多米诺骨牌般的效应。“嗨!你推人!”一名白人记者大声叫喊,他被自己的话筒砸到脑袋,火气正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