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阿洛尔。蒙特身旁的几人默不作声,因为刚刚从季宅传来的消息已然全部打乱了接下来的布置。
一人终于站了出来说:「请您原谅,我们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变故,毕竟那非人……」
「藉口!」阿洛尔。蒙特不给那人任何的辩解,即使他此刻没有勃然大怒,但那股怒意却丝毫不加掩饰地从全身释放出来,「你们在害怕什么?啊?你们难道不清楚在这时退缩的话,所有的一切便会功亏一篑!」
阿洛尔。蒙特的怒火还没有结束,比他晚一步接到消息的内阁已开始一个个打电话来询问。
阿洛尔。蒙特暂时安抚住那些内阁成员们的情绪,深思片刻后,在他与老蒙特的通话中,直接不加掩饰地说:「父亲,请您说服那些人快下决定吧,到了如今已然是拼死一搏的局面了。」
渚的出现为季家以及很多人带来了变数,但这时的季家却显得分外平静,季阳仍旧停留在那幅山水画前。
自从渚与季旬离开后,他便一直没有挪动过脚步,他明白这时的渚已与往日有所不同,这瞬间他彷佛丧失了与渚相处下去的勇气,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季阳的目光似乎想要穿透这幅静止的水墨画,他有很多想要追问的事情,他想要知道渚与……
「你难道不清楚这样紧盯着人不放是件很失礼的事情吗?」
当那山水画中的墨迹再度凝聚成一个人形后,季阳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同时对于这样的问话感到一丝好笑与自嘲。
「抱歉。」
季阳很老实地就承认了自己的不是,眼神也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人影,只是季阳越想避开就越是躲不开。
那人的面容在季阳的眼前放大,看到季阳那惊吓的神情,这张与季阳极为相似的面容上有了那么几分得意,只是在对上季阳那警惕的眼神后,那份得意又变为几分不满。
「太过失礼了吧,我有这么可怕吗?还是说你见到我就心虚?」
「我为什么见到你就会心虚。」季阳不甘示弱地反驳,只是抿紧了的嘴唇也同时显示出他的紧张。
「因为我们长得很相似。」
随着那人的转身,乌黑的长发也随之飘扬,与初始见到的飘逸形象大为不同,上位者的气势由那人周身毫不掩饰地散发,那声音在季阳听来也带了某种的冷意。
「我原本以为自己死后会消散于天地间,怎料竟也会有这一丝执念留下,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便是渚又找到一个替代品,恐怕在你看到我的时候,也是如此类似的想法吧?」
季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对于这位祖先,他的心思太过复杂,甚至还存有某种敌意。
「这片土地乃是我最初与渚相遇的地方,尽管世事变迁,但这片土地终究还是保存下来一点,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够藉着季家多年留存下来的这点煞气出现,也才得以见一见故人,渚。」
季阳被「渚」这个字刺激得想要说什么时,那人猛然转过身来,一双幽黑的眼眸发出令人心颤的寒意,显露的嘲讽笑意更使季阳从心底产生颤栗。
带着些恶意的话语在季阳的耳边响起。
「渚仍旧是渚,还是你以为你所看到的渚才是他所有真实的样貌?他可不是一个善类,他嗜血、杀人,人命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于他,屠戮人命才是他生存在这个世间的手段,如今的他不过是收起了大部分的利爪,可是照我看来,他的利爪正在逐渐地展开,你确信——你到时还能真正地接受他吗?」
「你……在说什么?」季阳迟疑地问。
「怎么?吓到了?」
那人似是在玩耍一般,手指随意地在空气中划动,随着手指的轻移,那淡淡的墨色也出现在季阳的眼前。
一幅水墨人物在手指的灵动间展现,即便只是寥寥几笔,季阳也可以马上认出那是渚,只不过是穿上了古代的服装,留起了长发。
「这是我那时见到的渚。」那人的目光中有了几分怀念,同时对着季阳又似带着某种炫耀般的神色说:「你见过这样的渚吗?」
季阳只觉得在这一刻心中绞痛,不仅仅是因为与那人相较之下自己没有优势,同时更是对于那段根本不曾熟悉的过往产生了自卑,因为那是他无法参与并永远错过的渚的过去。
「那终究已成往事。」季阳这样说似是为了反击一般,但却只换来那人赞同般的一声轻叹。
「的确,那终究已成过往云烟。」
第七章
那人的目光望向那幅已然空白的画卷,一时没有了声音,只是他眼中的厉色立刻彰显出来,冷声说:「那些人还没死心,又来了。」
「什么?」季阳被这样的态度转变弄懵了。
「你马上做出决定吧,是否要与渚离开这里,如果再晚的话,弄得渚大开杀戒可就不妙了。」
不等季阳思考后回答,随即便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以及季旬的呼唤。
「小阳!」
季旬只是注意了一下那陌生的人影,便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季阳身上,「小阳,他们看来还是不肯放弃,你……」
「他会和我一起离开。」
渚在季旬身后紧接着说,他的话语自然换来季旬的怒视,而渚却恍若未觉,他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季阳,他所需要的不过是季阳的一句话而已。
季阳没有想到只是在一会儿工夫后就面临这样选择的局面,季家与渚……
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刻,那个人影又淡化成一片水墨色消失在空气中,只有渚注意到那人在消失前嘴角所勾起的嘲讽笑意,渚的眼中闪过莫名的光彩。
而季阳恰恰好注意到渚这一瞬的神态,心中的念头转过千万,看到渚那笃定的表情,心中不禁有了片刻的不舒服,他鬼使神差般地说:「我要留下来。」
无视于渚与季旬的诧异,季阳继续说:「我不认为在离开后,那些人就会对季家偃旗息鼓,我的存在不过是一个藉口罢了,那些力量……纵使我还没有完全掌握,但多少还是会有些作用的。」
「你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的意义。」渚毫不留情地说。
季阳却置若罔闻。
季旬也不赞成季阳这个想法,他不想让弟弟和渚一起离开是一回事,但把弟弟置于危险之中又是另一回事。他最初的打算,也不过是希望弟弟能够暂时避开这里的局面,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而已。
「小阳,」季旬这时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他心中极为不情愿地说:「你应该再和渚好好商量一下,虽说时间上可能很紧迫,但我的建议是,如果你要留在这里,还不如和渚一起离开,季家有我们就够了。」
季旬说完这些话,根本不给季阳反驳的馀地就转身离去。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渚的话语中显露出了他的不悦,步伐也向季阳那里逼近了几步。
季阳不愿回答,眼神交错间避开了渚。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渚锲而不舍地追问。
季阳突然在这一刻心烦意乱,根本不想回答,只是渚却不会放过他,季阳被渚这样紧迫盯人的追问逼得越发烦躁。
渚正要拽过季阳的胳膊,却被一股大力给猛然甩开。
季阳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而渚仅是在皱眉一下后,说:「现在的时间不多,你必须马上和我一起离开。」
季阳仍旧是不予理会,在渚正打算用蛮力将人带走时,季阳突然开口发问:「我的身体中有你的力量,而这力量的来源便是那块血红色的石头,我之前在梦中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对吗?」
渚沉默半晌,最终点头承认,「不错。」
季阳没有半点意外地说:「那么,我再问,你……究竟是什么?」
问完后,季阳紧张地盯着渚,彷佛害怕接下来从渚口中说出的答案会让他无法承受,可是却又执拗的想从渚的目光中得知真相。
「他说,你从不在乎人命,是吗?他和我说了很多,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从没有告诉过他这些。」
渚根本无法理解季阳的所思所想,他也更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过往上,「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你留在这里只会给季家造成负担。」
这种太过诚实的话语越发刺激了季阳,他不由向渚怒喊:「我不是个累赘!」
渚的血红色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他极快地抓起季阳的手腕正要把他带走时,一个声音阻止了他,渚看着那个记忆中熟悉的容颜,本欲马上离开的念头也就此打消,只是浑身散发出不悦的气息。
不知何时再度出现的黑色长发的身影,在注意到渚的神情后,只是无奈说:「你还是如此不讲人情,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渚看了一眼那个与记忆里极为相似的容颜,脑海中不禁闪现出以往的情景,只是口气却仍是冷漠地说:「与你无关。」
「渚,你还真的不愧是块臭石头,这性子还真是又愣又硬。」
那人此话一出换来了渚的不悦,可也夹杂着几分疑惑,「你怎么会知道?」
那人这时已拉远了与渚的距离,对于渚的疑问,他的笑容中凭添了几分自嘲。
「我又为何能不知道?渚,我们相识已久,我就是再糊涂,对于你的来历,总要有几分了解才是,哪怕我对你再放心,但我身为一族之长,总不能漠视全族的安危。
「在与你相交这么多年来的蛛丝马迹中,总能够查到你的几分来历,上古血玥,以无数人命祭祀而成的,在这么多年过去后,似乎仍是不清楚该怎么和人结交呢。」
上古血玥?
脑中不由浮现出梦境中那块红色石头,只是还不等季阳多想,那人的下一句话又将他惊呆在那里。
」渚,即使强大如你,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受制于你的本体——血玥,那么多年没有吞噬人命了,渚,你忍受得了吗?你的存在就是以生命作为食物,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能忍耐得下去吗?」那人似乎也不是太期待渚的回答,迳自说:「渚,如今你也快要到极限了吧。」
季阳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渚的那双红眸,只听渚冷笑一声。
「我若在此大开杀戒,那么你就称心如意了?」
不同于季阳闻言后的紧张,那人毫不在乎地说:「只要不伤我季家之人,其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季阳对这两人将人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可不等他出言阻止,就感觉到那人与渚的身上都隐隐散发出某种杀意来。
忽地,他从一个最近的窗口看见宅邸外聚集涌进大量的士兵,虽然身着颜色相同的军服,但宅邸内的士兵们已然分成两派在对峙着。
季阳这时无暇顾及渚与那人如何,连忙跑向宅邸的前侧。
阿洛尔。蒙特乘车到达了季宅周边,远远望去便见有两派士兵在对峙,本想在远处停车的司机却在阿洛尔。蒙特的一声令下,将汽车开近季宅。
这辆汽车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士兵们的注意,马上就有枪口对准这辆汽车,就在车内司机生怕有子弹飞射过来的同时,阿洛尔。蒙特已然吩咐停车,同时丝毫不畏惧那些枪口,神态从容地下车。
无视于那些士兵对他的淡漠以及敌意,他平静地说:「我要见季元帅,请让路。」
阿洛尔。蒙特根本没有把那些枪口放在眼中,神情自若地迳自向季宅走去,当他进入季宅内后看到了季家众人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彷佛是来到许久不见的老友家中一般,只是他的笑容并没有获得主人的回应。
」季元帅,您好。」阿洛尔。蒙特此刻笑容满面,对于他人的敌意恍若未觉,「十分冒昧这时前来打扰,不过,我想在这时我们应该还有商量的馀地,而不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拼命架式。」
不用季父回答,季旬抢先一步说:「会造成如今这一切,归根结柢的原因就要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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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季旬毫不客气的话,阿洛尔。蒙特不以为意。
「我到这里来的用意只是不想让事态再扩大而已,季元帅想必也清楚,如果让事态更加严重下去的话,只怕结果都不是你我所乐见的。季元帅应该以国家为重才是,而不是因一己之私,而任由事态恶化。」
「不用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季凡毫不客气地说:「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的推波助澜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吗?你这样推托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说什么以国家为重?这些士兵不都是在你们的派遣之下过来的吗?!」
对于季凡的愤怒,阿洛尔。蒙特没有应答,他的目光对上了季父:「季元帅,希望您以大局为重,或许在您看来,政客的某些行事作风并不符合您的原则,但是以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后的胜利,不也正是战场上的致胜之道吗?」
「所以,你所指的最小代价便是我的儿子,季阳?」季父迈出一步,与阿洛尔。蒙特对峙,但他并不要求对方能够给予他答覆,「可我除了元帅这个身分外,我还是一位父亲,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儿子成为牺牲的筹码,因此你的提议,我不予考虑。」
阿洛尔。蒙特听完后,神情间有些许的僵硬,脸上的笑容也逐渐隐没下去,「既然如此,那么……和解无望了,季元帅,我希望您不要为这时的决定后悔。」
」我当然清楚自己作了怎样的决定。」季父神情淡然地回答。
」那么我就告辞了。」
阿洛尔。蒙特的目光扫过了季家众人,只在季旬处停留了那么一会儿,随后微笑着离开了季宅。
就在阿洛尔。蒙特准备乘车离开时,身后出现了脚步声,转过头去便看到季旬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向他这里走来。
阿洛尔。蒙特并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是安静地等待季旬走到他面前,彷佛他早已料到一般。
「你明知道来到这里作说客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季旬在示意几名保护的士兵后退一些距离后,来到阿洛尔。蒙特的近前轻声说着:「你不像是会作这种无用功的人,明明应该清楚你这次的提议不会被接受,还要冒险来到这,我真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畏生死了。」
「我总要做出一个姿态来的。」阿洛尔。蒙特同样靠近季旬轻声说:「这次虽然有些冒险,但也却不失为一个捞取资本的机会,我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说到这里,阿洛尔。蒙特微微一笑,更加凑近了季旬的耳边说:「而且,我也想要看看失去最小儿子的季家,又会是什么光景。」
注意到在他说完这句后季旬眼中所闪现的厉光,阿洛尔。蒙特像是故意挑衅般与季旬缓缓拉开了距离,无不嘲讽地说:「就是为了艾莉,我也要亲眼看看最后的结果究竟会是如何。」
」你……这是报复?」季旬并没有生出怒气,好像对方和他说的话语只是一句招呼一般。
」随你怎么认为。」阿洛尔。蒙特不在意地笑了笑,「季家的不妥协本来就在预料之中,如果真要妥协的话,那也太过无趣了,这——正合我意。」
季旬并没有为阿洛尔。蒙特的这些话所激怒,他冷眼看着阿洛尔。蒙特进入车内,耳边还回响着阿洛尔。蒙特的最后一句话。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们还是不妥协的话,在半个小时后就各安天命了。」
阿洛尔。蒙特的离去宣告着谈判的正式破裂,季家老宅立刻陷入了紧张的气氛当中。
在季阳一步步来到季父身边时,他也察觉到一些士兵那并不友善的目光,季阳明白这些士兵只是忠于父亲才会出现在这里,但对于他恐怕是心存不满的,毕竟他才是这一切的导火线,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人就是如此容易迁怒,他们总会将心中的怨气往另一个明显的目标来发泄,而像你这样的——自古以来就是这种怨气的牺牲品。」
那个身影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季阳身边,他的出现使得那些士兵们看待季阳的目光更加怪异。
季阳对此恍若不觉,只是那个声音却不断在耳边响起,重复着类似的话语。
而季父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这所谓的祖先后便不再理会,至于季旬却不知什么时候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