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季旬此时正与渚在一处僻静的房间里谈话,季旬的态度从一开始便是尖锐与不友好的。
「你既然之前失踪,那为什么不干脆失踪个彻彻底底,好让小阳忘记你?结果在这节骨眼竟然还回来了。」季旬清楚时间已经不多了,话说得又快又急,尤其是看到渚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季旬看向渚仍旧面无表情的脸,认真说:「马上带小阳离开,你应该有这份能力,先别管小阳的意愿与否了。」
「他会怨我。」渚淡淡地说。
「是他的命重要,还是他的怨重要?你不会分不清吧。」季旬继续不屑地说,「如果他真的怨你,那倒也真是我乐意见到的。」
「我答应你。」
渚一副不在乎的神色让季旬感到憋闷,这种对于双方有利的事渚没有理由不答应,即使他吃亏了一些。
第八章
季阳在季宅内都可听闻老宅外面的车辆不断驶近的声音,他不知道在接下来还会再发生什么更糟糕的状况,只是他不能让家人再陷入危险中了,于是季阳当先一步就要迈出宅邸。
「拦住他!」季父首先发现了不对,连忙出声说。
季凡的反应慢了一拍,等到他听到季父的话语想要阻止季阳的步伐时,已经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季阳冲到了外面。
那些守在外面的士兵们察觉到季阳的出现,顿时有不少枪口都对准了季阳。
季阳看着那些枪口,下意识地就要后退,但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面对着那些黑黝黝的枪口,压下心中的恐惧,正当季阳要张口说什么时,从后面追过来的季凡一把将他拽回身后,并有将人拖回去的打算。
「你想干什么!」季凡气急败坏地说:「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季阳被堵得哑口无言,冷不防有个声音在两人间响起。
「他虽然做不了什么,但却总有几分季家人的血性!而你呢?恐怕连这份血性都没有了!」
季凡当下被这话所激怒,只是在看到说话的人时,又不得不将这股怒意再憋回去,只因那位不知是哪一辈的祖先正在对自己横眉冷对,可是那位祖先却偏偏还要再刺激季凡一顿。
「季家何时这般任人可欺了?这都被人打上门来还要忍气吞声的,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季凡已然无力再辩解什么,只能当作没听见,可是那位却依然不肯甘休,毒舌依旧。
「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把季阳交出去,二是直接突破外面那些士兵的包围、撕破脸算了,相信你们就是再窝囊,也应该早就准备好一个藏身之处吧。」
虽然说的有理,但这些话也确实不中听了些,季凡正待发作时,季旬与渚也紧跟着随后而来,渚更是不由分说地拉起季阳就要走人,本来想要阻止的季凡却被季旬拦下,倒是那位祖先出声阻止了渚的脚步。
「渚,你要离开了?」
「是。」渚的眼神毫不回避地回答。
之后那个身影便再无应答,季阳有些无措地看着两人,目光游移不定,心下一堵,不由得紧握了渚的手。
季阳的小动作与神情看在那人的眼中,令他微微一笑,目光望向渚说:「走吧。」
渚看了那人片刻,终是冷淡地点点头,拉着季阳向季宅后面走去。
季阳不由自主被渚拉走,仍不时回头张望,越来越远的距离使他看不真切那人此刻是何种神情,但只觉得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正不断涌来,快要将人整个淹没,这让季阳不由开口呼唤前方的渚,「等等,渚……」
「走。」
渚不给季阳说完话语的时间,拉着季阳一路不停地向老宅很久之前便已预备好的地下暗道走去。
随着光线暗下来,季阳那剩下的话语终归没有说出口。
他身为局中的棋子已然无法改变什么,即便他适才在一时冲动下想要做些什么,父亲与兄长那里也绝不会允许。
可是,他不甘!他不愿像个懦夫一样逃走!哪怕作为棋子被牺牲,他也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那些对他而言重要的人!
季阳的不甘或许季家父子能够察觉到,但这时却也无暇顾及了,因为他们面临的是更加严峻的局势。
「父亲,请您暂时离开这里吧,只要您安然无恙,内阁那些人就不足为惧。」
季旬这时低声向季父说,看着季父仍旧不为所动,季旬心下也是焦急,双方的对峙在下一刻就有可能会让这座老宅成为战场,如今季阳被渚带走,已没有了后顾之忧,因此季父的安危更成了重中之重。
「季家,没有临阵脱逃的人。」季父斩钉截铁地说。
「父亲!」季旬着急说,「这不是什么临阵脱逃的问题,而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季家的亲卫都在这里,难道要让他们白白把性命扔在这里吗?」季父的目光望向屋里屋外的亲卫,这些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也是他这么多年培养出的精锐力量,一朝放弃,他终究是……舍不得。
「父亲,如果您有什么闪失,那么季家空有这些力量又有什么用!」季旬明白父亲心中早已作出决断,只差将最后的那点犹豫抛弃而已,父亲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该做怎样的取舍,「父亲……」
正当季旬还要再说时,一声枪响将对峙局面打破,就在季旬急着要护卫季父转往安全的地方时,一声冷哼在耳边响起。
「真是丢脸,堂堂季家竟然被人打到门上!」
季旬闻声望去,如墨的长发散开在眼前,对于这位性情多变、一时难以断定是敌是友的祖先,季旬并无多少好感,兼之又听他这样说,脾气再好也控制不住地向这位祖先说:「好,我们都是不肖子孙,那么还要麻烦您大显神威了。」
季旬说完这句话后便隐隐开始后悔,这时更是看到那位祖先的冷冷一瞥,把他之前周身的气势就那样被压制住了,季旬这时才发觉自己或许是看轻了这位祖先。
「难道你以为渚给予我的这些力量只是为了让我多存于世间一日吗?他可不是那样的人,他只不过是想让我多拖些时候罢了。」
眉眼中的清冷更是彰显出他的冷淡,「渚,这次不过是拿我当一枚棋子罢了,为了——他选定的人。」清冷声音中蕴含的残酷尽显无疑。
季家父子三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该做出何种表态,只是面面相觑。
「带着季家的人离开这里吧,否则再迟一步就晚了。」漫不经心地说着无视生命的话语,那人的眉眼中俱是清冷的笑意。
季父在这一刻明白,这位祖先蔑视人命的态度比起自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季父制止了两个儿子将要说出口的言语,明明清楚自己在那位祖先的眼中恐怕一丝分量也无,仍旧向那个身影郑重鞠躬道:「一切就交付给您了。」
「走吧。」
随着那道人影略带冷淡的两字说出,由季家内部开始,季家的人员开始有秩序地透过老宅的暗道撤离。
季宅内部的动作自然也惊动到外面的人,在外围包围着季宅的士兵们见状想要冲入季宅内部时,遭到了最后撤离的季家亲卫的还击,枪声在季宅四周响起,周边的包围圈正一点一点缩小范围。
季家的亲卫不断后退到季宅当中,退入季宅中的亲卫们在这种生死关头,都没有对那道站在季宅中央颇显突兀的人影表现出丝毫诧异。
亲卫们在这时也有所死伤,而闯入季宅的士兵则在看到那道人影后,下意识地向他射击,但子弹却穿透那道人影,可即便是这样的异常,也没有让那些进攻的士兵们停顿下来。
偌大的季宅在顷刻间便成为战场,昔日豪华的宅邸一片狼藉,当固守在季家宅邸的亲卫伤亡愈加严重时,无论远近的亲卫们的耳边都响起了一道声音。
「都退下吧。」
即使亲卫们心中都清楚这道声音是由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身影发出的,但他们唯一听从的只有季家家主的命令,所以对于那道声音置若罔闻。
「全部退下!」
或许是因为亲卫们的不服从,那道声音中出现了恼怒的情绪,而同时那些闯入到季宅中的头几名士兵也在顷刻间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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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是这样惨烈的景象,那些闯入的士兵也没有后退的举动,那道声音的主人看着那些快要冲到眼前的士兵,眼中利芒顿现,一道红光由他周身开始向四周蔓延。
凡是被卷入其中的人皆被这道红芒所吞噬,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尚未被红芒笼罩的士兵想要逃离,却发觉这红芒所笼罩的速度看似缓慢,实则迅速,明明觉得可以逃离,但却在临近之时才发觉此红芒所到之处根本让人无从躲避。
似乎有种不知名的力量将整座宅邸内的人都束缚在原地,这一刻身处季宅中的人感觉如同身处鬼域,他们彷佛看到古代沙场中死亡的兵将们从鬼域缓缓爬出,那一双双腐烂的双手彷佛要将他们拖往地狱。
士兵们有不少人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这里,但尚未走出季家宅邸,他们便一点点地被那些犹如从鬼域中出来的将士所吞没,身躯被那些腐蚀的躯体逐渐同化,一道沦为腐肉……
如同修罗地狱般的场景不断刺激着宅内士兵们的神经,但他们的遭遇却无法让外部的人所知晓。
季宅周围如同被隔绝了一般,身处季宅中心、引起这地狱般景象的身影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墨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在他的周身依旧干净,没有那些腐蚀的躯体。
他的双手缓缓向两侧伸展开来,彷佛在牵引着什么一般,眼眸半合,神情漠然,对于季宅内的惨况像无动于衷,而他那本来清晰可见的身影也开始逐渐淡化起来……
「你说什么!」刚离开季家没有多久的阿洛尔。蒙特正驱车前往内阁时,接到了季家突断绝一切通讯的消息,当下也神色大变,「究竟是怎么回事,让人查清楚!马上!立刻!」
这消息的到来打乱了阿洛尔。蒙特原有的计划,他不是没有预料到季家会有后手,可是这种不属于常理的情况却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不,阿洛尔。蒙特揉了揉额头,他不在预料之内的不是这种情况,而是那个人——渚。
阿洛尔。蒙特的眼眸中闪现出一缕杀气,他立刻吩咐说:「立刻派人去季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断绝那边的消息!想尽办法进入季家内部,不惜一切代价!」
阿洛尔。蒙特吩咐完这些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挂上了电话,倒是前方的司机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阿洛尔。蒙特此刻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先生,如果光是强行攻入季宅,恐怕里面的人早就透过别的方式逃离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到季宅那里,还不如在机场这些交通要冲处加派人手,以防止季家人员逃离。」
司机说完后,神情还有些忐忑不安,他作为蒙特家族的心腹,自然清楚如今发生的事情将会为这个国家带来变化,他的身家性命已然与蒙特家族联系在一起,自然也清楚如果季家在这之后卷土重来,可能会面对的后果,因此也不由他不关心。
阿洛尔。蒙特自然也发觉到司机的紧张,不由张口说:「这些事情已经有人去做了,季家的人这次绝对不会跑出国境,至于为什么非要进入季家内部……」
阿洛尔。蒙特这次难得有了解释的心情,或许也是想要藉此缓解一下内心的压抑紧张。
「那是因为,相较于活着的人,一些死物更值得去争夺,季家在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走,至少在那些东西全部毁掉之前,能抢到手的,我们一定要抢在手中!」
「救、救命……」
一名年纪尚轻的士兵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恐惧的压力,扔掉了手中的枪枝转身向外跑去,只是那些腐烂的双手不断地从地底四周冒出伸长,要把那活生生的躯体一起拖入地下。
季宅中心的那道人影,两侧伸展的双手中不断冒出浓重的黑气,只是那道身影却越发的变淡、几近消失。
终于有士兵意识到若不设法逃离,就会被困于这座宅邸中丧失性命,便更加激起了凶性,拼着性命冲到那道身影的近前举枪扫射,但子弹依旧穿透那道身影。
那人看着前面士兵们的疯狂举动,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开口说话时带上了浓重的讽刺与快意。
「别白费力气了,季宅就建在古时沙场的遗址上,这里的煞气如果全部放出的话,恐怕整个国家都会毁掉,想要同归于尽吗?正合我意。」
半合的眼眸在这一刻完全睁开,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惨状,说出的话语带着无尽的寒意,「既然踏入了季家,怎么可以还想着活着出去呢?真是不通情理啊,当真以为季家如此好欺吗……」
眼眸中最后映入的景象是那地狱般的惨况,他嘴角勾起了些许的弧度,再多的执念到了如今也成为虚无,思绪已不能清明,一盏灵鹊灯成为了最后的景象,最终发出无声的叹息。
渚……
浓墨般的黑气将那道身影完全吞噬,最终一同没入到这地狱业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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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季阳被渚完全抱在怀里,头颅埋在渚的胸膛中,周身感觉到风的流动,季阳不敢睁眼看四周的景象,他心中有所预感此时的景象不会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
渚没有回答怀中季阳的问题,当季阳感觉到渚停下脚步时,这才从渚的怀中探出头来,四周都是树林,季阳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幸好还有一处地方视野开阔,季阳从渚的怀中挣脱往那里跑去,远远地可以望到自小成长的那座城市,可是如今在这座城市已有几处冒出滚滚的黑烟,季阳看了片刻转过身来向渚问:「季家那里呢?也是如此吗?」
渚的沉默不语已然成为最好的回答。
「那父亲他们呢?」季阳继续问,仍旧没有获得渚的答覆,季阳心下已经明了,沉默下来。
山林中的徐徐清风迎面吹来,更是让两人之间的沉寂显得可怕,林间的风声成为两人之间唯一的声响,季阳看着依旧沉默的渚,终于忍耐不住冲着他大喊着:「父亲他们呢!」
「他们会没事。」
渚那冷硬的声调使得季阳的神情越发绝望,而渚却更加生硬地说:「你纵使回去了又有什么用?」
这句问话深深地戳在季阳的心坎上,让季阳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是!我是没用!我是从头到尾都让人保护的笨蛋!傻瓜!连最信任的人都能一声不吭地抛下我,还有像我这种把所有一切都交付给了对方,对方却毫不在乎的可怜虫吗!」
季阳嘶哑的话语回荡在山林间,渚小小地迈出了一步,没有看到季阳有任何抗拒的情绪后,他才向季阳那里走去,伸出手臂将人整个搂在怀中。
没有得到季阳的抗拒,渚像季阳小时候一般轻拍着他的背部,在察觉到季阳完全放松下来后,渚才轻轻开口说:「你父亲他们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肯定早就留有后路了,只要你平安无事,他们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可是……」
「你虽然比以往强大了许多,但这个国家并不缺少像你这样的人,你就是现在赶到你的父兄身边,也只能帮上他们一时罢了。」察觉到季阳想要反驳,渚不禁搂紧了他,并且加重了语气说:「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们,他们只是想要透过你来遏制我。」
渚说到这里,手臂渐渐松开了季阳,看着季阳还有些迷茫的神情,渚郑重无比地说:「季阳,我们才是一体的,与你的父兄相比,我更加需要你,季阳。」
渚的眼眸中带上了丝丝魅惑,「我们才是一体,在这个世界上,我才是能够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渚的手放在季阳的左胸口处,温热的手掌直接贴上,季阳甚至觉得那颗心的跳动更加激烈了几分,渚的声音听在耳中也成为了最悦耳的魔咒,「季阳,我说过的,我把命放在你这里,所以,和我走,好吗?」
「好……」
季阳知道渚对自己用了某种手段,因为这个声音太过魅惑,使他根本无法抗拒,他也清楚在他说出这声「好」后,他以后的生活就会从根本上开始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