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麟亦笑开来:“但凭陛下吩咐。”
“那,我们来玩捉迷藏。二皇弟你来捉我们!”杨唯雪给夏青夜系上黑布,飞快地逃离他的身旁。夏青夜郁结地想
先吐上几口血,癫狂地笑开来,在心底自我催眠:“我是小孩子我是小孩子我是小孩子……”催眠上千百遍,谎言
就能变成真实了!
“十、九、八……一。我开始咯……”有气无力地喊出这幼稚异常的话语,夏青夜听着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欢快地
扑上甚子抱住来人。“抓到咯!”迫不及待解开黑布,待看清楚来人,笑容瞬间凝固:“父、父皇……”僵硬地抱
着晟帝的脚,夏青夜呐呐出声。
“在和雪儿玩捉迷藏?”丰麟刚走,晟帝便打算离开。只是听得夏青夜的声音,晟帝这才想起三日未见这个孩子了
,于是便过来瞧瞧。晟帝挑眉,望着眼前小人儿畏缩的表情,好心情地将人抱进怀里。
“父皇~”杨唯雪从紫薇花丛后面扑上来,夏青夜发现晟帝的眼神愈发温和。看来他的皇姐似乎颇受晟帝喜爱。摸
摸杨唯雪的脑袋,看着从树后走出的皇后以及杨唯晴,笑容弧度丝毫未变。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垂眸行了一礼,夏青夜却分明看得那眼中的爱慕以及期待。“皇后多礼了。”晟帝
温和地将人扶起道:“陪雪儿胡闹,皇后怕是费了不少精力。”
“雪儿,再撅着嘴以后就不好看咯!”晟帝开着玩笑,不理会杨唯雪郁闷的神色,从容离去。“雪儿随皇后好好玩
会。父皇与夜儿要去办些事情。”
他在夏青夜耳边轻笑,低语道:“陪父皇出宫,可好?”
“寻君万里,夏夜不离?”熙熙攘攘的大街,晟帝一袭明黄便衣,阳光下甚是气宇轩昂。望着门庭若市的酒楼,默
念大门上挂着的八个大字,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万里,万里。名声万里。如今一见,的确是
有些门道呵。”
夏青夜眨眼,却是疑惑异常:“这里就是‘万里’酒楼么?父……爹爹是带夜儿来吃饭么?”
晟帝笑弯了眼,一把将夏青夜抱起,迈入:“是呢。夜儿过会可要多吃一点呢。”
进入酒楼,人声鼎沸,有小二迎来。寻得二楼雅间,位置正巧可以俯瞰一楼全部光景。孙公公接过小二递过的菜单
,点上所谓的“独钓寒江雪”,“白鹭青天”,“夕阳晚照”等几道名菜。晟帝失笑,眼底划过讽刺的光芒——这
个酒楼确是很有意思。明明就是利益熏心充满着铜臭味,偏偏却披着文学儒雅的外衣。更可笑的竟然是备受欢迎。
果然是虚伪呢……
饶有兴致地观楼下才子彼此恭维或较量,晟帝偶尔与一同前来的路子风轻声交流几句。孙公公正襟危坐,冷冷瞥了
眼晟帝身边左顾右盼的夏青夜。至今,孙公公依然无法明白,这懦弱又愚笨的二皇子到底有何处吸引了晟帝的视线
。也许帝王只是一时好奇,厌了,自然便如同当年一般置之不顾,任由其自生自灭了罢。
夏青夜自然是注意到了孙公公的视线。孙公公不喜欢他,一眼便看地出的事情。然这又与他何干呢?他继续看着周
围,疑惑恰到好处,一如从未出宫的皇子。
孙公公点的菜很块便上来了——尽管“万里”生意甚好,却从不因此而叫客人等待过长时间。同样也正因服务极佳
,来此处用餐投宿之人是日渐增多的——孙公公取出银针一一试了毒,确定确为安全,才将碗筷放置于晟帝面前。
晟帝夹起一筷子青菜,便是所谓的“白鹭青天”,笑容愈渐深厚。路子风微微皱眉,却也未曾说什么。入口,正是
极为清爽开胃,唇齿留香的。即便是习惯了宫内御厨,这般清淡的味道倒亦是叫晟帝称赞连连。
夏青夜吃了些许便放下了碗筷。虽然“万里”的财产他也分得一成,但他毕竟只是出谋划策。从未出宫,更从未尝
过“万里”的菜色。理论上来说,他除了发展方案外,根本没有资格对“万里”指点评论。索性,杨翟亦非泛泛之
辈,权将“万里”管理地比他预想中好地太多了!
“怎么不多吃一点?”晟帝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夏青夜碗里,声音温和且担忧,“不吃多点,夜儿可是不能长大的呢
!”
“恩!”夏青夜抬首,晟帝眼中是满满的关切,于是他拾起碗筷继续埋头苦吃。吃地太急,一不小心却是呛到了。
晟帝见状微微拢眉,将人抱进怀里,轻拍他瘦弱的脊背,声音略带忧心与戏谑:“没人与夜儿抢那,夜儿何必如此
心急。”想了想,还是将夏青夜抱进怀里,亲手喂了他吃。
此时正是未时中央。一搂的学子们却是喧闹了起来。疑惑地向下看去,却见他们三五成群围成一圈,中间正是“万
里”掌柜。那掌柜拱手作揖道:“请各位才子安静一下,今日的题目是一副对联,我家老板收罗了上联,还请各位
对出下联。照规矩,先答出者便有‘天’字上房免费居住三日。”
原来“万里”见赶考的才子如此之多,便想了这以文会友的法子来吸引注意。每三日出一题,无疑不是刁钻古怪的
。而每一题第一个答出之人,便能免费享受“万里”最高等的服务。那“天”字上房,传说中最昂贵最豪华的套房
。有资格入住的,怕也仅是王爷、丞相之流。因此能答出之人不仅是才思敏捷,更是凭空为自己添了众人无法匹及
的高贵。
“各位请看题。”掌柜转身,重重拉下悬挂的红线。丝绸自二楼展下,众人凝视这逐一显现的大字,心思瞬间急转
开来。晟帝挑眉,朗声念道:“静思伊久阻归期,忆别离转漏闻时……”
“这明明就是诗啊!”人群中又人不满,“而且这诗韵律根本不佳,莫非是老板调弄我们?”
“说是对联也太牵强了,明明就是诗嘛!”越来越多的才子对此持怀疑态度,反对声夹杂着吵杂在才子中爆发出来
。
掌柜却是淡然微笑,镇定地摆开手:“不不不——各位都是国之栋梁,天之骄子。我家主人不过区区生意人,满身
铜臭味的,又怎会戏弄各位呢。这,的确是对联没错。”
晟帝皱眉,路子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夏青夜眼底却是闪过一丝笑意。这原是前几日夏青夜突然想到的句子,其中
说的典故却是中国古代秦少游与苏小妹之间的情思。其实夏青夜对于诗词并未有什么深入研究,只是因当初夏君离
极爱,又加这诗很有意思,才记得的。
才子们沉寂下去了。很多人猜不透这话如何成对联,偶有几人灵光闪现,却依然陷入了沉思。
晟帝左手轻击桌面。夏青夜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便安安静静伏在他的怀里默不作声。待他停止动作,与路子风对
视一眼了然时,才子们也有了计较。
“如此。”一袭月色长衫,有人起身风度翩翩。俊逸的脸上半无得意之色,只是淡定与儒雅。他在众人或恍然或惊
讶或怀疑的眼光里说出自己的答案:“赏花归来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
夏青夜挑眉,当年苏轼的答案,这个时空亦有人能回答。不由向着那人望去。掌柜鼓掌称妙,渐有才子悟得缘由,
亦是拍手心服口服:“这位兄台可否为他人解惑?”
那人一笑,自有成竹在胸的自信:“叠字联。静思伊久阻归期,久阻归期忆别离。忆别离时闻漏转,时闻漏转静思
伊。好一首思忆之诗,好一句精巧叠联。而我对的联,展开便是赏花归来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
暮,醒时已暮赏花归。不说意境如何相称,我想,我对的尚且工整。”
“恭喜司徒公子再度答出问题。那么这三日‘天’字上房依然是司徒公子。”掌柜笑道。“希望各位才子再接再厉
才好。”
司徒悠谦和地笑。与交好的才子们共勉一番,却又小二到跟前相告:“司徒公子,二楼雅间有位公子对您的才学极
为佩服,希望能邀您共饮一杯。”
司徒悠挑眉。扬起头,视线恰好对上晟帝深邃的眸子。晟帝在杯中满上一杯,朝他遥遥一敬,一饮而尽。微怔,司
徒悠扬起嘴角,弧度却是极为谦逊。
第廿四章:局面
御书房:
“陛下,微臣觉得那司徒悠正是可取之才。可惜……”路子风皱眉,话语有所保留。自宫外回来已经过两日,而他
将那司徒悠的所有资料全部查询查明。可惜,这让众人刮目相看的才子居然却是左丞相的最得意的弟子!
晟帝微笑从容,挑眉轻靠于椅背:“丰麟的弟子,那便又如何呢。”
路子风松开眉头,失笑:“原来陛下早知如此。然其毕竟是丰麟的弟子,难为陛下所用。如若养虎若为患,又何必
为之?”
“丞相所言极是。”晟帝微阂上眼,想到昨日午见过那丰麟极力推荐的弟子,嘴角弧度如常。“司徒悠是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又岂不会审时度势呢。”
“确是如此。微臣只怕,明里他是假意屈服于陛下,暗地里却与左丞相里应外合。如此,陛下便岌岌可危了。”路
子风是原右丞相之子,又是宸帝少时伴读。况且他十五岁入了官场,十九岁位拜丞相。官场黑暗,且他亦可算是皇
权的中心人物,所经历的风浪自是常人难以匹敌。像他所猜测的,太常见了。
“丞相多虑了。”晟帝笑开来,是与宸帝如出一辙的温厚优雅。不同的是,这笑容后面掩藏的讽刺与不屑愈深。“
丰麟自然是厉害。也许司徒悠亦是一心向他,但他毕竟枭雄迟暮。他有心夺天下,又何尝有这个力气。也许百年归
西之时,他或将感叹自己确实是生错了年代——当然,倘若他有命能撑到百年之龄。”
此话一出,路子风瞬间既感受到极其严峻的冷意。汗水沿着衣襟缓缓下滑,在肌肤上划出难受的感觉。路子风没有
动,只微垂了眼,似乎不敢直视这嗜人的威严。他跟随宸帝身边二十余载,竟也从未体验过如此感受。也许,晟帝
已是超越他父皇的帝王。他远比当年的宸帝成熟,稳重,甚至自信。抑或者,愈发阴险与强大。
也许,时至今日他才是明白为何宸帝终不愿将皇位交给杨瑾瑕,且说“这天下本便是能者得之。朕纵观今日之境,
叹唯宁儿可得”。思及此,他微微叹了口气。宸帝啊宸帝啊,您自己倒是逍遥快活了,却将子风独独留在了高处。
情何以堪啊……
午后,留了路子风用了膳,又召见吴学士上御书房来解了几位皇儿的状况。晟帝微微拢了眉结果竟出乎意料:“夜
儿病了?何时的事。”
吴绍躬了身,语调平稳如同死水:“回陛下。据二皇子的婢女说,正是前夜贪凉,以致伤寒。”
晟帝挑眉。前日晌午出宫,回宫却是在午夜。回来之时那孩子已是睡着了,由自己抱着也是没有注意。那日确是异
常凉爽,夜儿穿着也是单薄——看来,那身体倒的确是如黎烬所说的虚弱不堪啊。而他作为父皇,是否应该探望呢
?
思及此,晟帝露出微笑,眼中隐约担忧:“如此,便叫吴学士忧心了。这样吧,恰好朕要去冷情殿看望皇儿。吴学
士亦随朕走一趟,将功课留下,如何?”
“是。”吴绍点头,尾随于晟帝之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的疏离。晟帝观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笑意。
这吴绍啊似乎总是如此。瞧着像是远远离了官场,其实却又是满身肮脏。或者这世间啊,又有几个人真正能出淤泥
却不染一尘呢?
夏青夜昏沉地躺在床里,就着皇后的手将药小口喝完。在皇后的搀扶下倒回床里,再度睡去。
然而夏青夜似乎是睡地极度不安稳的,在睡梦中眉头依然是紧蹙。他的手紧紧撰着被子,像是极力要留住什么。皇
后见此,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这冷宫出来的孩子,心思应是极其细腻敏感的。第一次她见着这孩子,只觉这如今得
宠的二皇子甚是乖巧懂事,又极是沉默。这样的性格太过老成独立,很是容易被人忽略。如今这一病,倒是叫他露
出些许孩子的性子。这本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只是终究是极其命苦的孩子啊……
这般想着,心下也柔软起来。皇后本是一地方小官的女儿,自小也算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惜二八妙龄,竟是
做梦般入了宫;七年寂寞,以为皇帝终于忘记了自己;却甚至封了后,却依然得不到圣眷……历历在目的是时间的
真相,是无以形容的残忍。大约世事当真太过无常,任何任何,都逃不过命运捉弄。
如今她已二十五岁了,少女如花季般清纯美丽的岁月已经不再。她环顾四周,冷情殿已焕然一新,摆设自是繁华大
气。然而就算繁华那又有什么用呢,冷情就是冷情——这个冷情殿,这个后宫,这个世界,都是冷情。
——既是无情。
她闭起了眼,泪水却是忍不住簌簌掉落。一滴,两滴。无声滴落在被子里,冲刷过曾经的无奈,洗涤过如今的悲哀
。她知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从来都知道。只是没有如今知道地如此清晰,绝望。她以为她终于是不再天真,却为何
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痴迷的梦?到底是她太愚昧,学不会这无望的世间如何保护自己;还是她太善良,世上全是这样
的傻瓜?
“皇上驾到……”拖长的尖锐嗓音叫皇后蓦然惊醒。恍然间将泪水抹去,着梦般跪倒请安。而自始自终,那高贵的
帝王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只是淡淡道了句“皇后请起”便自她身旁走过。温和淡雅的龙诞香拂面,闻出的却是冰
冷无望。
晟帝坐到床前,抚上夏青夜的额头,的确是烫手。微微皱眉,道:“太医说了什么?”
“回陛下。太医说二皇子只是体虚,贪了凉才是病了。喝些药,等烧退了便无碍了。”一旁的青绝答道。
“恩,如此便好。”晟帝点头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意。他转头,面向一方垂首而立的皇后,语气宽慰。“夜儿生病这
期间,倒是劳烦皇后多多照顾了。夜儿这孩子,从小就失去了母妃。朕又大意地将他扔下冷宫不顾……诶,夜儿心
底怕是极其怨恨朕的……”他悠悠叹了口气,像是在忏悔曾经的罪行。
皇后见状,忙道:“二皇子玲珑剔透,怎会如此怪罪陛下呢。陛下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晟帝露出一丝笑容,眼底是不易察觉的苦涩。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瞥见夏青夜唇色苍白,手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