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儿喜欢你,而你或许也喜欢澄儿。但这又怎能奈何得了?今日为师与你明说,你可以怪罪为师。但为师绝不会
害你。你太年轻,悠儿。也许你到我这个年纪,就能明白:做大事者,必须不拘小节。天下皆是物,区别不过此物
有用或者无用而已。物极所用,才是你应该做的。”他这般说这,慢慢扬起嘴角。笑容竟然是覆上了睥睨天下的气
势。
司徒悠微怔,躬身行礼:“徒儿谨遵老师教诲!”他的语气身甚是坚决,一如当年的自己一般。
点头,笑着离去。谁也没有看到,转身之际,丰麟的笑容是何等的讽刺与轻蔑。
悠儿啊悠儿,你太年轻了。这固然是你的优势,却亦是——致命缺点!
“娘娘,宫中最近传言七皇子重新得宠。娘娘是不是要……”见贤殿,贤妃悠哉吃着进贡的葡萄。身旁的婢女凌霜
小心忖度她的意思。
“霜儿,你跟着我几年了?”欣长美丽的指甲轻击木桌,在光线下泛出粉色光芒。贤妃慢条斯理地问着。凌霜的呼
吸顿了顿,脸色有些发白。忙不迭答道:“十八年了,娘娘。”
“哦,十八年了。霜儿你来告诉本宫吧。这人的一生啊,能有几个十八年呢。”她笑起来,始终没有看凌霜。然而
凌霜的双腿却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本宫以为,十八年时间,足够一个人来了解另一个人。然而为何呢,霜儿
你却一直猜不透本宫的心思?”
凌霜“噗通”在贤妃面前,飞快磕头:“是霜儿的错。霜儿愚钝却还妄自猜测娘娘的心思……请娘娘看在霜儿自小
跟随娘娘身边的份上,饶了霜儿。霜儿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起来吧,本宫有说要治你的罪了?”贤妃反问。敛去外表的咄咄逼人,她的气势的确是要比德妃厉害太多。“霜
儿,你不愚钝。相反,你很聪明,却又不够聪明。这宫里啊,有两种人是定然活不了太久的。一种,是愚不可以及
的人,这种人啊,到最后怎么死都不知呢;第二,则是太过聪明的人。聪明人往往习惯自作聪明。作茧自缚,不难
。”
“德妃呢,其实就是第一种人。若非身后是丰麟,她早死无葬身之地了。哪还能在这后宫与本宫斗上这么多年。这
么有趣的对手,丰麟居然想要中途撤掉?这,怎么可以呢。”
“娘娘宽容仁厚,可那德妃是害死小皇子的凶手啊……”凌霜不解,试探着问。
贤妃垂下眸子。那未曾出生便已夭折的孩子,是她永远的伤。但她还是笑了开来,语气分外悲戚:“你以为,德妃
真有如此厉害可以动到龙种?他想要保护,皇儿自然平安无事。可惜啊,可惜。不过如此甚好,至少——本宫再也
不会做梦了!”
贤妃愈说,凌霜便愈发心惊。果然还是她太单纯吗?她竟以为那件事真的只是德妃做的手脚!真相居然如此……太
叫人恐惧了!
“陛下到底心里怎么想,没有人知道。本宫又岂会妄自揣度呢。”贤妃起身,姿态优雅高贵。然后又有多少人知道
这优雅之下沾染的肮脏呢。“最是无情帝王家——陛下想要宠谁,便宠了谁。然而究竟有几个人能留下他的心?本
宫可真是拭目以待了。”
“这个天下都在陛下的手掌中。丰麟之心,明眼人都是知道的,不过大家不约而同选择假装不知而已。那本宫心想
,这宫里平静这么多年,陛下许是太过无聊了。陛下想玩,丰麟便必须奉陪到底。然而这游戏又怎能只按陛下的想
法开始呢?还是说……究竟陛下也无法控制局势了呢……?”贤妃笑起来。后宫如此寂寞,而失去孩子的痛苦更使
得她看清现实。无法再对晟帝怀抱希望了。如此……与其做一个什么也不会只等着他宠幸的妒妇,不如偶尔也去搅
搅局呢……
贤妃转头,凝望天边。夕阳西下,残血一般的悲壮。贤妃突然有种迟暮的错觉,她笑出声来,泪水却是簌簌滚落:
“该如何玩,就如何玩。结局如何,本宫已再不在乎了。既然失去了一切……生,或者死,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
…”
第廿七章:大凶
六月黄梅雨,淅淅沥沥。细密的雨点笼罩殇城,夏日的雨敛去了狂暴,竟是如此缠绵与温婉至极。有人远远瞧着,
这殇城朦胧地竟是像画中一般的仙境。
夏君离倚于窗口,静静闭眼。殇城的荷花又一季凋谢。谢了繁华,又是三季的沉寂。空气里混合着潮湿以及荷花糜
烂腐败的气息。如此如此,居然有些“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萧瑟之感。
肩膀稍为一重。嘴角扬开习惯的弧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垂眸,印入眼底的是不染一尘白狐披风。耳边回荡
着低沉温柔的声音:“雨水伤身,你啊……”声色中多半是无奈以及怜惜的。
“寒,”转身握上寒殇的手,一指一指紧扣。夏君离的笑容带上了些许怅然与疑惑,“我时常在想。寒殇为何是寒
殇,而我为何是端木忆。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相遇?如果是……倘若你不是寒殇,我也不是端木忆。那今日情
况又将如何呢?”
寒殇皱了眉。纵然他已经近四十岁,却依然如而立之年一般的俊美。他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地凝视眼前这个总要扰
他心思的人。夏君离的问题总是这般刁钻,回答需得费心。他思索良久才反问:“那么忆儿,时至今日,不知你相
不相信命运。”
“我,不知道。”夏君离茫然回答。他曾经并不相信所谓的命运,然而一次次的注定以及离奇导致他不得不信。更
何况罹夜曾说这世间真的有命运——只是究竟是命运注定了人生,还是人生注定命运,却是无从考究。
“我相信。”寒殇笑开来,一如既往的自信。有时候这个男人其实自信的无可救药。“我与你相遇,相知,相爱。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既是注定了,便是无可违逆。纵然我不是寒殇,你不是端木忆,过程也许会不同,但结
局依然是如同现在。更何况,寒殇便是寒殇,端木忆便是端木忆——或者,这一辈子,我不过只为等待你,然后守
护你——倘若有一天,你不再是端木忆,而我也不再是寒殇。我终于是错失了你。那么,不管上天入地,不管人间
乐土,亦或者修罗地狱。我都将穷尽一生,来寻找你——然后爱你。”
他笑着,一字一句承诺。纵然有时候誓言其实一文不值,但只要等待着,总有一句将会兑现。“也许我真是自虐的
人,忆儿。”寒殇将人搂进怀里,声音带着难掩的戏谑,“爱上你啊,是太过痛苦的事情。我承认天底下再没有比
这责罚更痛苦的。然而我居然是乐此不疲……”
闻言,夏君离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连日来的阴郁像是一扫而空。寒殇不可觉察地轻叹一口气,眼中无奈愈发深厚
。
忆儿啊,忆儿啊……究竟我要如何,才能叫你完全信任我——没有半点瑕疵呢?
六月二十三日,夏至。
艳阳高照。日光倾泻下来,炎热的感觉还来不及蔓延,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驱散无遗。夏青夜倚于冷情殿窗口
,感受大雨倾城。张开手掌,手心静静趟着的银质戒指,失笑:“果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古人诚不我欺呵。”
林大德余光瞥及那戒指,目光复杂深邃。戒指戒指,顾名思义便是戒示作用。一般则用于宫廷后妃妊娠,以此暗示
帝王约束自身。只是……玄主这又所谓何呢?
淡淡凝视手中的戒指,表情还能保持的风淡云轻。戒指简单古朴的样式,以及那连夜刻上的四个镂空大字“夏夜不
离”。依然是行书,优雅间尽显狂傲。一如前世的那枚。
张开手掌,将戒指套上右手无名指。毫无意外地滑到底部,松松地挂着。这枚戒指,完全按照前世君离的手指来设
计。如此,孩子的手指又怎能戴的住呢?自嘲地笑,将戒指紧紧握在手心。心底的空洞就像可以被填埋了些许。夏
青夜深深呼吸,疼痛一如刀割。逼迫地他窒息。
将戒指放至嘴边亲吻,夏青夜有些哽咽道:“生日快乐,我的离。”
夏至,夏君离前世的生日。这枚戒指,便是夏君离十七岁时夏青夜送的生日礼物。当时夏君离很有礼貌地拆开戴了
一晚上,而后夏青夜便再没见过。大约,所谓的“夏夜不离”从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夏君离从来没有将自己的
心意看到眼里吧……不知,将来再见君离。当他再见这戒指,他又会是如何反应呢。
“……等我,我的离……”喃喃的话语却是异常坚定。林大德仔细听着,那分镌刻到骨子里的偏执以及温柔硬生生
叫他打了个寒颤。“不管你在那里,我都会找到你……所以,请你等我……等我,我的离……”
“对了,最近朕的好国师怎么好像是安静过了头呢?还真是叫朕挂念啊……”一手托下巴,晟帝一手伸出窗外触摸
雨水。果然是帝王做地太久了么,闲着居然觉得空虚了啊。
回头看了眼批阅的奏章,大多都是些小事。然而统治阶级通常喜欢将大事化小,小事化大。于是不知道有多少事情
被欺瞒着,不知道间接促成多少冤假奇案,更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莫名其妙成了他人的替罪羔羊。
晟帝挑眉微微笑。不过这又与他何关呢。这个帝王原先便不是他想要的。只是父皇重托,而后又发现丰麟,澹台轩
虎视眈眈,他才有欲望继续坐着这龙椅。既然坐着,那他便是好好扮演这皇帝的角色。按父皇所要求那般精图励志
,贤明开通,其实并不太难。更何况,久而久之,居然叫他发现了做皇帝的乐趣。
且不说天下最高的权势集中在自己手心。单说将那些官员耍地云里雾里,便异常好玩。如今不过身处庙堂高远,天
下却了若指掌。这种感觉,美妙至极——难怪,天下间这么多人渴望这个位置,即便是穷尽一生也要来做这个几乎
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丰麟想要这个位置。这恐怕是肖想多年了,只是宸帝在位之是,他羽翼未满。不敢贸然行动,于是忍耐如今。然而
岁月不饶人啊,有生之年他终究是想坐坐这龙椅的。至于澹台轩,本来便是璇玑国君。突然而然成了渊龙国师,巨
大落差自然是无所适从。他想要皇位,再正常不过。
原先不过两人是隐患,而今却又多了一个人呵——他的皇儿,杨唯夜——这个突然而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孩子,他却
看不清楚事实究竟如何了。
然而,看不清楚,那便又如何呢。未来的事情,总将会发生的呵。他,暂且拭目以待。
“……大凶……”国师府,澹台轩闲来无事突发奇想为自己占上一卜。然而显示的结果却叫他冷汗肆流。
按天干地支来算,澹台轩生辰正属辰龙。辰龙属坤,为上卦,坎方为下卦。坎六坤八,加午时七数,共二十一数,
除三六一十八,三爻动得地水师卦之三爻。《易辞》曰:“师或舆尸,凶。”卦则师变升,互坤,震,乃坤为体,
互变俱克之,并无生气……
“……不可能……不可能!”澹台轩的瞳仁骤然紧缩,手忙脚乱地寻找各式占卜所需用具。“不可能的,绝对是不
可能!”
拿出上古龟甲,这原是璇玑多年皇室流传的至宝。如今澹台轩却是顾不得这珍贵的龟甲是否将受到损害,急忙占卜
。结果却是那坚固无比的龟甲居然四分五裂……
重重撑上木桌,闭眼稳住身子,澹台轩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深深呼吸平复心情,澹台轩安慰自己:“无妨。
无妨……不过是龟甲年久失固,无妨,无妨……”
待心情平复些许,澹台轩将自己所会的占卜方式一一占过,结果显示的无一不是——大凶!
颓然倒入椅中,澹台轩将脸埋于手心,微微颤抖。
璇玑皇族之中的凶,乃极其凶险之事。而大凶,则是性命堪忧。这般凶险之事,他居然一点临近的感觉也没有……
也许是真正的临危不乱,澹台轩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快步走入书房,澹台轩前所未有的凝重。握笔的手颤颤发抖,
匆忙写下四个字,吹响长笛,有雄鹰扑翅飞入。澹台轩将字条绑到鹰的退上,任其高飞。这将是他唯一的希望。
“大凶,望助!”
第廿八章:一年
杨唯希如今很是幸福。
清晨陪晟帝用了早膳,认真听完吴绍所授的内容。趾高气昂地对着夏青夜嘲笑一番,照例看着他低下脑袋状似惭愧
,心下倒是一片骄傲——至少之前他看到这表情,都认为这个从冷宫出来的二皇兄不过是在装可怜罢了。难得好心
情地答应杨唯湛的邀请游玩御花园,也不管杨唯雪愤怒的神色悠悠步出学士殿。哼,父皇最最疼爱的人是他杨唯希
,才不是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呢!
“哼!”杨唯雪恨恨地朝他们的背影皱鼻。回过头,却是换上了犹豫的表情。她自然是听说了皇宫中的些许传闻,
并且深以为然。“二皇弟别难过了,父皇最近可能是……”
“我知道的,皇姐。我没事呢。”夏青夜抬起头,扬起可爱安抚的笑容。杨唯雪却分明看得夏青夜的眼中闪过一丝
像是落寞悲哀的色彩。张了张口,脑海中回荡的却是自家母妃忧虑叹息:“二皇子这孩子,明明就只有十岁。却一
点也没有半分骄纵与任性。这份性子啊,也不知这终究是福是祸,诶……”,于是便说不出话来。
杨唯湛与杨唯雪一同离开学士殿。杨唯湛回过头,将夏青夜那委屈却又收敛的表情看进眼底。想当然,大皇姐必然
是在安慰那个杨唯夜。大皇姐对这个突然冒出的二皇兄如此上心,倒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了。耳边莫名闪现那日诡异
的话语——如此自信与霸道,完全不似今日这般人物说得出口的。莫非,那只是他的幻觉么……他再次回头。只是
离地远了,望不见殿内情况了。
“四皇兄今天似乎有什么心事?”杨唯希皱皱眉,有些不悦。这个四皇兄,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喜欢自己。哼,谁
知道他是不是想利用自己接近父皇呢!
杨唯湛回过神来,微笑着否认。深深凝视了眼杨唯希撇嘴戒备的神色,眸中墨色突然就深沉起来——那番话语,终
是让他有如醍醐灌顶,幡然大悟——想要什么,只有靠自己争取。不争取,不过是自怨自艾。而争取了,至少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