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有些迷离有些怅然。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也罢,也罢。有因必有果。孽缘,孽缘……一切奈何不得,奈何不
得。”他喃喃说着,声音低地甚至连夏青夜都听得不甚清楚。只在他疑惑地看过去的时候突然朗声长叹,“阿弥陀
佛,我佛慈悲。”
染尘一脚踏入城南的那座山庄大院。狂风四作,黑暗里灯火飘摇,山庄沉默狰狞。不知为何染尘突然有种此去无归
的错觉。于是他再一叹,一叹枉然。
解药,见毒明确说过不可能有。凝聚历代玄杀智慧心力至今为止不算成功,所以他只在不断改进。他说有办法可以
抑制,一半只是安慰夏青夜;即便的确有一种方法,亦是在找到下毒者的前提。否则根本毫无用处。
……只是天下茫茫,找一个下毒之人,何等沧海一粟呢。
他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一筹莫展。他仰望天幕,黑压压的。还真是风雨欲来啊……
雨始终却是没有下。依然是层层黑云欺于山庄之上,却丝毫没有下坠的欲念。遥遥远望,世人期待或恐惧。
夏君离望着这天,笑:“看来暂时是不可能下雨了。大师可否与晚辈对弈一局。”
染尘点头,随夏君离走到庭院之中。仆人上了棋盘,猜了子后由夏君离执黑。夏君离边落子,边道:“晚辈其实需
感激大师。”
“怎说?”染尘不明所以挑眉。
夏君离一笑再落下一子。子落棋盘,声色清脆铿锵有力:“三年之前,若非大师出手。想来如今晚辈早是一具枯骨
。亦不会端坐于此与大师畅然对弈。于情于理,只是大恩不言谢。”
“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染尘淡淡地摇头,叹息。
庭中有人对弈,庭外自有人旁观。君子不语,冷暖自知。
“不知为何。他总叫属下有种熟悉的感觉。”见毒望着那抹正气凛然的明黄微微皱眉。黑云之下,西风却是愈发疯
狂。甚至见毒那梳地一丝不苟的银丝亦开始飞扬。他如今已是一百十八岁了,只是他的眼眸一如壮年的深邃没有丝
毫的浑浊。他抿唇,白须飘然如同仙人。“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同脉相连,根深蒂固。”
同脉相连,根深蒂固……然而见毒又说从来没有见过染尘。怎可能呢?
见毒皱眉沉思。夏青夜勾起嘴角:“要知道为何,问过便知道了。”他迈开步子,朝着庭中对弈的两人走去。见毒
的这番话语勾起了他的怀疑。
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明伦山寺。彼时他的玄天极杀功力略有小成,甚至连晟帝日夜抱着他都没有发现他修炼的邪功
,而那空悟大师更只是迷茫。当晚他的厢房与染尘的相隔如此远……试问他又如何发现这根本是微不足道的阴寒之
气呢?而当时见面的一番话,则是明说斩妖除魔的意欲……而,他又如何在一眼之下,便肯定了自己修炼魔功?
夏青夜想到这里,愈发觉得染尘根本就像——研究玄杀多年之人。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是荒唐。这个德高望重的大师,三十岁前据说根本没有出过明伦山寺。而今他已九十多岁,这样
算来时差亦有六十年。而玄杀近百年前切断所有与江湖的牵连,安静在玄天境内等待新一代玄主降临。三十多年的
时光,就算世人以讹传讹,亦足以淡化。之于染尘,根本不可能从世间典籍之中了解玄杀的什么。
他缓缓靠近庭中石桌。那里曾是他与耀阳饮酒为乐的地方,月夜仿佛就在眼前。恍然间谁人月下舞剑,太过完美的
身姿。只是那人呢……远在千里之外了罢。
他叹了一口气,大约伤感。而后再度扬起笑容。真相昭然若揭,他如何不兴奋呢?
第三二章:对峙
夏青夜心里想着什么,夏君离仿若不知。他只是淡淡凝视着棋盘,上面黑白相间。他垂眸沉思,白衣背后乌云漫布
。狂风在他身边止息,时间像是停留在这么一个画面。而画面里,那人白衣无双。执棋笑谈,纵横天下。
夏青夜看着这幅画面,光与暗的完美对比以及映衬。突然之间恍然大悟。他像是相信了所谓的命运,又或者说只是
暂时的无奈导致迷茫——也许天下不过只是一盘棋。太多太多的时候自己只是命运手中的棋子。即便有思想,即便
努力反抗——始终逃脱不过棋者的归咎。夏青夜这么想着,勾勒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夏君离,夏君离。倘若命运注
定要我放弃你,我还有什么可言爱恨呢。
他这样想的时候,已经站到了夏君离身边。棋盘风云瞬息万变,却依然吸引不了他夏青夜的目光。他只是定定看着
这个人。纤尘不染的白衣,从容不迫的微笑。一如前世的平淡无波,一如前世的无可逼迫。原来一切一切的爱恨悲
念在他的目光里无所遁形。原来一切一切的苦苦追寻太过遥远无可跨越。原来前世今生三十多年,愚蠢的一直只是
自己……
原来时过境迁,真的就面目全非了。
他这样看着,目光闪烁着悲戚苦楚。放下吧,放下吧……夏青夜,这个人已经不是前世的夏君离了。纵然他依然保
留着夏君离的安然。然而他又是何等无动于衷,何等冷酷无情呢。夏青夜,你太天真了,太天真。究竟谁把谁真的
当真,谁为谁真的心疼呢。夏君离,倘若可以——所有的所有,我都像要还给你。
然而所谓的放下又谈何容易呢。太多的时候以为终于已经忘记了他。可是闭上了眼,为何又要留下思念的眼泪呢?
他缓缓垂眸,遮掩下里面不可抑制的痛。真心离伤心太近。所以时至今日他得到的仅仅是鲜血淋淋,以及体无完肤
的践踏。
不是不死心,只是死不了心——心若死了,他夏青夜又怎说活着呢。
夏青夜肆无忌惮的凝视,夏君离知道。他擅长观察人,尤其是身边之人。夏青夜的目光太过复杂纠缠讳莫如深。然
而夏君离又怎会不知呢。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叹气,而后一笑而过。夏青夜终于懂得放弃他,终于。
见毒一样细细观察着夏青夜。事实上人老成精,以见毒的眼力阅历自然看出夏青夜的心理过程。这并非是夏青夜不
懂得掩饰——只是夏君离是他唯一的逆鳞。他怎么可能像对待世人一般对待夏君离。见毒看懂了他的目光:希望之
后绝望的,愤恨之后的无奈。他很欣慰。
情这一字,害人太深。玄杀之主,自然不需要这多余的情。
他想到这里,有那么一刹那的黯然。这也许是错觉,又或者是掩饰之外的无能为力。他紧了紧拳头,将目光自夏青
夜身上收回,转而凝视棋盘。
这是一盘好棋,绝世好棋。对弈双方实力皆是天下顶尖,旗鼓相当之下,心智定力更甚一般人。良久才有落子声,
却没有丝毫紊乱与不耐。夏君离的眉头浅浅拢了起来。外界素来传言他是谦谦君子,然而他的棋风看似温和实则凶
狠。每一子皆是陷阱,棋盘之中黑子步步杀机。而盘中白子大多是以守为攻,以退为进。两人相互制约,终究是谁
也奈何不了谁。
下到最后,已是残局。夏君离无子可落,染尘无路可破。倘若留与最后,便是经典的棋局。唤来仆人收拾绘下此局
,夏君离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大师棋艺高超。晚辈费尽心思,终得以与大师打成堪堪平手。而纵观全局,大师风度油然。晚辈自然甘拜下风。
”夏君离怅然一叹,眼中尽是真诚。这么多年的磨砺,夏君离的棋艺自然高于一般棋者。当年明伦寺染尘与自己对
弈这么多次,依旧还是分不出胜负。
染尘闻言摇头,却不言语。他看了看天,道了“暴雨将至”,便打算告辞回房参禅。
“大师。晚辈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还望大师解惑。”夏君离笑了笑,对着染尘停留的身影说。见毒与夏青夜闻言,
眼中皆闪过一道寒芒,紧紧凝视着染尘。夏君离没有见得,起身朝染尘躬身行了一礼。“大师曾说此乃情毒,克制
情毒的唯一方法便是绝情。是这样么?”他笑的温和无害。只是他的眼中只有冰冷,寒霜一般的冰冷。
“正是。”染尘点头,微垂的眸中平静无波。他德高望重,正气凛然之下看不出丝毫端倪。但他突然捻动起佛珠来
,口中念念有词。像极了忏悔。
夏君离还是笑,问题确越来越古怪:“这么说来,大师应是对性淫很了解。”
“阿弥陀佛……非也非也。性淫太过诡异,老衲不过略懂皮毛……”染尘应对自如。
“昔日圣医山庄黎烬以为终于制出了解药,解了晚辈的毒。哪知竟然只是将晚辈的毒性延至二十七年之后突然发作
。然而当时病状一点都瞧不出于有何关系,甚至黎烬也看不出丝毫不妥。只是为何大师……与晚辈第一次见面却一
语道破此乃性淫呢?”夏君离站了会,只是方才那盘棋叫他心力透支,所以他还是明智地坐下。
见毒听闻此言,皱眉不语。夏君离所说的这件事,在他看来破绽太多。只是当年寒殇救人心切,哪里注意到这么多
呢。
“……哦。老衲三十年前游离四方,恰巧在璇玑某个地方碰到这样一例。当时的情况与施主三年前类似,因而老衲
可判定。”他说着这话,天衣无缝。染尘三十年前曾于这个江湖游离,天下老一辈人尽皆知。“可惜,那位施主终
究是情根深重……阿弥陀佛……”他合掌,像是极其惋惜与无能为力的痛心。
夏青夜眯眼,而见毒冷笑。据他所知,性淫之毒除非有能力之人,否则根本得不到!多年前玄天境内曾遭失窃,有
人偷出了为数不多的性淫。不过三包——除了当年自己出道之时为打败黎越而展示的那两包毒。中毒之人一个是夏
君离,一个是杨唯希。还有一个至今没有找到。倘若是在璇玑发生的事,以玄杀遍布璇玑的实力怎可能不知!
唯一的可能,便是染尘在说谎!见毒定下这个结论,莫名想起那股子的熟悉感。他突然有种荒唐的假设。只是这个
假设……他看着染尘皱纹横生甚至比自己更苍老的脸,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只是他的瞳仁骤然紧缩。他发现了染尘
的手,那样温润如玉,不若老年人的手!
夏君离挑眉而笑:“是这样啊……”他顿了顿,蹙眉思索了会又。神色突然变得黯然凄苦:“大师可否告诉晚辈实
话……性淫这毒,究竟有药可解么?”此时的夏君离看起来像充满了期待,又像是预料到了结局的凄凉苦笑。
“无药可解。”染尘决然道。“除非施主愿意断情绝爱。”
“果然如此……”夏君离闻言并不沮丧,只是看着染尘,目光是看穿一切相的了悟。太多时候夏君离真的太聪明。
仅仅凭借几句话几条线索便可将一切串联,组成无人可知的真相。所以他眼中有悲哀,不知是为染尘还是为了自己
。“晚辈还有一个疑惑。既然三十年前避开所有人下了毒,三十年后又为何还要突然跳出来加重自己的疑点呢……
染尘大师?”他的语气一直如此。只是说到最后,苍天之上突然降下雷鸣。
“轰隆——”雷声不绝于耳,恍若天怒。
此言一出,夏青夜没有惊讶。只是在夏君离说的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只是见毒望着染尘,目光是惊讶是不可置信
。仿佛看见了不可能出现的鬼怪一般。夏青夜微微皱眉,却猜不透见毒究竟是怎么了。
染尘沉默不语。他闭了眼,任由夏君离说着。事实上真的如此,一切的一切为何如此巧合?
“端木施主方才的棋已表明,老衲自然知晓。”夏君离的棋路杀气凛然,自然代表着他有了杀自己的心思。染尘幡
然叹息,合章捻动佛珠。缘起缘灭,终究还是躲不过的终点。“施主的聪慧,恐怕当今世上再无人可及。”他这样
说着,自然是承认了夏君离所说的一切。
他的表情还是一如当初的宝相庄严,甚至正气凛然。
夏君离摇首而笑,他的笑容苦涩痛苦。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应是恨他。拆散了他与寒殇,又叫他再遇青夜。“为
何呢,我们无冤无仇……大师不是自诩正义么,为何又要加害于我呢?”
“当年的事,哪里来为何呢。”染尘叹息,无奈至极。但他的突然停下了捻珠的动作,脚下一动一掌向夏君离印去
:“你要怪,就去怪你的!”
又是一道雷电。突如其来的光明,闪在染尘脸上竟是不可明说的狰狞与愤恨。
见毒突然闪身与之对上一掌。磅礴的气势之下,两人各退后一步稳住了身形。见毒脸色潮红,体内气血翻腾不可抑
制。他颤抖着声音,豪无表情的眸中突然迸射出两道寒光:“玄逆天,是你的什么人!”
第三三章:过往
还是没有下雨。天边风云莫测。乌云倾泻而下,分外逼迫。
“当年的事,哪里来为何呢。”染尘叹息,无奈至极。但他的突然停下了捻珠的动作,脚下一动一掌向夏君离印去
:“你要怪,就去怪你的先祖!”又是一道雷电。突如其来的光明,闪在染尘脸上竟是不可明说的狰狞与愤恨。
见毒突然闪身与之对上一掌。磅礴的气势之下,两人各退后一步稳住了身形。见毒脸色潮红,体内气血翻腾不可抑
制。他颤抖着声音,豪无表情的眸中突然迸射出两道寒光:“玄逆天,是你的什么人!”
见毒说到“玄逆天”三字,夏君离与夏青夜明显观察到染尘脸上闪过一丝悲伤以及愤恨。夏青夜想到玄杀之中之于
他的传言:彼时少年惊才绝艳,天下第一。然而性情怪癖,风流潇洒又嚣张跋扈。自觉活得无趣,无缘无故率领玄
杀一众人将江湖搅地天翻地覆。而后与当时的端木世家家主一战,最终陨落明伦之巅,尸骨无存。
他是百年前的玄主,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是玄杀不立于世的根源,也是夏青夜承袭一切的起点。可以说没有
当年的玄逆天,如今的夏青夜恐怕还在冷宫中想尽办法出宫;亦或者被晟帝利用,周旋于朝廷之间死而后已。当年
京都地底的密道,“玄”字一路石室里那两具尸体,便是那传言中的玄逆天!
传闻总要过度美化或者丑化一个人。之于玄杀而言,玄逆天是英雄,是神坻。当年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传与后人的
无限美谈。他们膜拜他,崇敬他。纵然玄杀如今与世无争,隐逸世外。玄逆天将玄杀推向世俗恐惧的巅峰,将世人
踩在脚下蔑视一切的威严,却是无与伦比的快乐。这是见毒不能给的,也是夏青夜所不及的。
——不是夏青夜不能做,而是不想。沉浮于世几十载,或光辉,或黯淡。之于他,有何意义?
“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染尘垂眸,面无表情。他的笑容庄严,慈祥。然而褪下笑容,他的面上又是与此
不符的阴狠气息。纵然无边正气笼罩,依然叫人生生打个寒战。
“果然是你……我以为那年掉下悬崖,你已经死了……玄战!”见毒紧紧盯着染尘莹白如玉的手,略带遗憾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