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之中一指一指的相扣。“夜儿,夏青夜——如果……我会将你带走。”耀阳这般说着,一如誓言。
将你带走。然后,再不让你痛……只是将来,真的,可以实现么?
“……执子……之手……与……与子,偕……老……”夏青夜眯起看着相扣的手指,嘴角露出笑意,醉眼朦胧之下
单纯如孩童一般。他的面颊绯红,大约是醉酒的特征。衬着眉心那道血痕,却是分外的柔媚妖冶。他望着近在咫尺
的红唇,紧抓着他的衣襟,转而印上。
耀阳没有动。唇上触觉柔软,这是第二次。耀阳闭上了眼,静静的任由他吻着。月光笼罩之下,如此安静。
只是,夜儿。此时你又看见了谁呢。第一次是夏君离。这次,恐怕还是他罢……
耀阳扬起嘴角,还是那抹笑容。一如既往,从容淡漠。只是又是谁在叹息呢,那么轻,那么厚……
十月未央,越城日渐转冷。梧桐凋零愈快,枯叶如蝶般满城翻飞;南归的雁字排成队,叫声喑哑凄凉。沧澜渐渐染
上灰暗,越城的深秋即将来临。
距离黯鼏争夺,已有三月。璇玑这三月风生水起,夺剑者去了一批又一批。而归来之人少之又少。纵然铩羽而归,
亦是黯然失措。
传闻中那手握黯鼏的男子天人之姿。他一剑退了百人,一剑过后百步之内鲜血喷溅,百步之内再无生机。杀戮,杀
戮,杀戮……整整三个月。九离山凌霄宫千里距离,整整三月。如今近在咫尺,却被千人包围。只能麻木举剑挥剑
,收割生命。杀出血路逃回凌霄宫。众人不愿放弃,欲破凌霄宫——却在千百人的鲜血汇聚的大字下,无奈不敢轻
举妄动。
那一字,便是,“死”。血色汇聚,血腥四溢。没有人,可以逃过这个结局。没有人。
江湖大乱,天下尽乱。京都地底密道却分外寂静。不见白袍者,只有画像中的男子安然长眠。
大乱的状况在蓝雪宫、耀阳殿、明轮寺众人现身之后略微改变。有智者听从了他们的劝说归去,免去身首异处的下
场;或从中阻拦,另他们无法追赶;或击着木鱼朗诵佛语,散了亡灵执念……只是这相较天下群雄的绵薄之力,终
究无法全然这场屠杀。
染尘凝视着笼罩双肩的薄雾,心底悲悯。安息吧,安息吧。贪婪之罪,人性之罪。佛之罪啊……
而渊龙,分外寂寞。或有人归来,闭关苦修。参悟一战之妙。终在破关而出之时,天人之境。
“凌霄宫的目的,不只黯鼏。”那日见毒望着满城秋叶面无表情。“待凌霄收服黯鼏之日,便是玄主面临挑战之时
。”历代玄主以心血饲养,玄蛊之中自然凝聚无可比拟的力量。凌霄宫的窥视,自然而然。纵然黯鼏杀气如甚,,
终究有一天要将凌霄同化,或者,被控制。
“黯鼏固然是杀人利器。然而玄蛊,更为重要。”见毒这般说着,凝视夏青夜的眼中多了深邃与凝重。而夏青夜点
头,表示明了。
一切皆可以解决,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只是他。
“解药?”
“还在制。已有头绪。只差,结论。”见毒在夏青夜渐行渐远的背影里缓缓叹息。西风萧瑟,梧桐雨落。这个秋天
太荒凉了,太荒凉了。
“还冷么。”为正对着满池秋水提笔作画的夏君离披上白狐披风,夏青夜放柔了声音。那日醉酒的事情,夏君离不
提,夏青夜亦不提,权当忘记。
“青夜,你看。”夏君离说着,垂眸。夏青夜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得夏君离翻下手掌。那枚镌刻着“夏夜不离
”四字的戒指,缓缓自他的指间滑落——这枚随夏君离前世手指粗细所制的戒指,终究是不适合如今的夏君离。
不适合,不适合的。
夏青夜对着夏君离一笑。接过戒指,细细凝视了那么一会,嘴角掠起自嘲的笑容:“既然不合适,留着也没有用。
”他甩手,什么东西细微的落水之声。
“冷了,回房吧。”他笑着,面上看不出一点的僵硬。只是他的眼中曾有光芒,而后熄灭。他再没看一眼落入水中
的戒指,仿佛一点也不留恋。
既然丢了,就别不要罢。再也,别要了。可是为何,还是痛呢……夏君离,你可知道么……
好痛,好痛呵……
第二九章:夜谈
“一月之前凌霄逃回凌霄宫,而众人久攻不下。大多数已放弃黯鼏,因而此事余波即将平息。”夕阳西下,暗色笼
罩天下。身着月白长袍的风月之于夜色愈发丰神俊朗。他望着眼前一袭明黄耀眼如光的男子,不知为何心中不服日
趋淡了。脑海中是蓝雪山上那抹不染世尘的深蓝,却在此时与耀阳重叠在了一起。如出一辙的气度,如此相似的容
貌……他早该知道的。
耀阳还是笑,辰光之下恍若神坻。他点了头:“很好。”他说了这么两个字,事实上他亦只需要说这两字。太多时
候太多人为了这两字前赴后继,只是又有多少他看进了眼里呢——他的眼里有笑意,有冰霜,有天下。却没有他们
。“耀阳殿继续监视凌霄宫,蓝雪山从旁辅助。
风月领命而退,心有余悸。时至如今他终于发现这个事实,何等愚昧不可自知。
风月究竟是明白了什么,耀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是施施然负手而立于月下,赏月赏秋。近来日子似乎太悠闲
,太悠闲了。悠闲到,他甚至开始遗忘曾经的忙碌。
他默然仰望天幕。那是将近朔月的下玄,星斗满天。这本应是一夜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刻。漫天星辰璀璨熠熠生辉,
还有夜色中央的那抹浅月,何等美丽迷人呢?……只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庭中却是唯有他一人。于是他觉得有
些无趣,抑或是无人共赏的寂寞。
寂寞啊,寂寞。他翻看手掌,纵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岁月呼啸而过,留下的也唯有。寂寞。
“陛下,京都有变。”阴暗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道黑影,行迹飘忽诡异。他在耀阳身边伏身而跪,以示绝对的臣服。
耀阳闻言垂眸,皱眉。星光之下不动声色。事实上以路子风如今的势力不可能解决不了这般小事,甚至出动暗卫请
自己回去。他想到这里勾了勾嘴角。不出意料的是,暗卫顿了顿后道:“右丞相言。陛下离宫近半年,是时候回去
了。”
并非路子风做不到,只是他不想。为帝者本应运筹帷幄朝堂之中而决战千里之外。晟帝已破例,即便为江湖——更
何况,醉翁之意不在酒。
耀阳回首,身后黑暗里那座庄园漠然不语。他一笑,不置可否。转身,明黄长袍划出耀眼的弧度。决绝且无犹豫裹
足:“回去告诉路子风——半月之后,朕自然归来。”
耀阳穿过庭院,穿过回廊,穿过水榭。夏氏庄园蜿蜒曲折,五脏六腑一应俱全。天幕里星辰四散,笼罩之下无所遁
形。而耀阳身影修长而笔直,脚下甚至没有了影子。
他缓缓走着,走向尽头的黑暗。光明铺满他的道路,抑或者是他走之后光明万丈。然而事实究竟如何已是无人知道
。世人仅知,他身披光明踏过天下。一步,两步,千万步。
走回房的时候,他微愕然,只怔怔凝视。也许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碰上他——或者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次见
面——更何况,他看起来像是专程于此等着他。
“谈谈,如何。”有风拂过,墨发飘散之处清冷静寞。那袭白衣一如既往的不染一尘——即便天下万物化作尘风,
他还是不沾任何。这是独一无二的干净,亦是独一无二的残忍。
“我来,是想送你一样东西。”夏君离张开手掌,镌刻夏夜不离四字的戒指静静躺在他的手心。这是被夏青夜丢入
水池的东西,而他又捡了回来。“青夜的心,不能这样糟蹋。”
“世人愚昧!”耀阳自然认得这个戒指,更知道夏青夜已将之送与了他。星芒之下反射着无与伦比的光芒,迷离了
谁的眼。耀阳盯着戒指勾起嘴角,向来淡漠的笑容竟是已染上一层讥诮。“夏君离,君子呵!”
“你也说——世人愚昧。”夏君离手执酒杯一笑而过。这是多少年的一笑而过,古往今来无人可破。一如今日,月
下饮酒。好像与耀阳对饮,目光所及却只夏君离一人独酌。“事实上,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只是世人喜欢这样
称,那便如此。之于我,无关紧要。”
耀阳还是笑。讥笑:“你清高得过了分,夏君离。如此一来我很好奇你究竟有何魅力如此吸引寒殇与夜儿。甚至叫
他们为你神魂颠倒。你不配,夏君离。你不配。”
“他们爱什么,于我无关;我配不配,则与你无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言辞犀利不留余地。
“你不觉你很矫情?”耀阳皱眉,眼中唯有冷漠。“你是中了毒,纵然无药可解。那便又如何?你可以好好把握这
五年时光,与你的寒殇日夜缠绵安安心心等待夜儿的解药。然而你又怎样?利用夜儿摆脱寒殇,自以为圣人?以为
寒殇痛过之后可以忘记,然后好好生活。而后你又为何这样对夜儿。你的寒殇是人,夜儿就不是?你自以为心疼寒
殇,又有何人来心疼夜儿?”他说着,渐渐无法自控。拳紧紧撰着,愤怒无可抑制。
夏君离恍若未知,悠然啜饮:“你说的很对,耀阳。我利用青夜,离开寒。偷来五年悠然,然后身死。也许那个时
候寒已经忘记了我,又或者开始遗忘。只是无论如何,我终于不在的消息……”他说到这里,笑了笑。眼中温柔缱
绻,声音却是愈发冰冷。耀阳不明所以,挑眉疑惑。然而他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瞳仁骤然紧缩厉声喝道:“夏
君离,你疯了!”
“或许我早已疯了,只是无人可知。”夏君离这样说着,遥遥对月举杯。这分外熟悉的动作,叫耀阳有那么一刹那
的错觉。“五年之后,寒突然发现原来我骗了他五年。而这五年的结果,竟是我们天人相隔。然后他后悔,愤恨,
终日痛苦不堪——而后,将我永远镌刻在他的心底。”
“你不一定会死。”耀阳淡淡陈述着话语的漏洞。
夏君离没有看他一眼:“见毒是告诉过我确有方法。只是他不愿意我也不会答应。所谓的压制,不过只是骗青夜而
已——”
“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爱情,从来没有。更没有所谓的永垂不朽,所谓的永生不忘。世人逃脱不了时间的限制,我
是,寒也是。倘若我在他身旁,安安静静过五年。五年以后呢?我死。寒或为我殉葬,或好好活着。然而不管怎样
,即便他再爱我,终究会忘记……忘记我的声音,忘记我的长相——甚至,忘记他爱我……”夏君离笑,分外凄凉
的笑。只是他的目光里满是清明。这一生,这两世。他看的太清楚,太清楚了。
“所以我要离开他……我要他用余生弥补这五年的空缺!我要他用余生来后悔,当年为何放了手!我要他用余来记
得,他曾爱过一个人——那人是,夏君离!”他说着,面目渐渐冷下去。他敛下笑容,目光冰寒。这是夏君离第一
次褪下优雅的外衣,两世以来唯一一次。眼底的疯狂歇斯底里,那不可言明的压抑叫耀阳生生凛了呼吸。
夏君离说完,天地间一片沉寞。万籁俱寂,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他闭了眼。再睁开时,眼中疯狂已散去大半。微笑
再度回到他的脸上。从容不迫,淡泊如水:“抱歉,我失态了。”
耀阳凝视着他,从来没有过的仔细。“夏君离,你太自私……”
“过奖。”夏君离不咸不淡得拦下他的叹息。
“也许,青夜爱的并不是我。”夏君离还是啜饮,耀阳却没了心思。“一如当时我所说。世人活着,总究需要个依
靠。青夜也不例外。前世也许喜欢过,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爱情或许早已湮灭在时光的洪流里。然而他不明白,所
以苦苦执念。青夜不够坚强,他怕。怕承认不爱我,就失去活着的信念。”
“就算只是目标,他也只要你。”耀阳喟然叹息。“为何你不去呢。”
“错了。青夜以为认定了我。事实上,当一个人被伤害得千疮百孔再没有什么可信仰的时候,哪怕是微弱的温暖也
可以叫他眷恋万分。青夜太过执着。所谓的道理他都懂,只是他不想放弃这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所以,趁着被我
伤害到体无完肤的时候,给他温暖吧。”他说到最后,带着浓浓的叹息与悲哀。不知是为自己,还是夏青夜。他指
着胸口,那么小的位置。“心这么小,里面已装了一个人。这个人将所有地方占满了,甚至连心之外的空间也是。
”
“那么,为何是我。”耀阳皱眉。他确实是喜欢夏青夜,然而这又如何。他们是父子,更何况自己并没有到达非他
不可的地步。这样危险的情,早些扼杀的好。
“为何是你……我怎么知道呢。你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是最恰当的人。”夏君离终于抬起眸子,紧紧凝视进耀阳
的眼中。同样的冰冷,同样的强大无可逆转。“我将夏青夜交与你,请你守护他——这一生一世,守护他。”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夏君离却是悠然一笑:“杨睿宁,我当然知道。你与杨瑾
仁,如出一辙。你又知道么……寒殇,亦是我的父亲那。”他说完,将杯中酒饮罢,将戒指放到石桌上。转身离去
:“希望你,做出不会后悔的决定。”
杨瑾仁,当年的宸帝。更是他耀阳的父亲。而夏青夜,又是当今已薨的二皇子,杨唯夜。
“夏君离,你太狠。你对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呢。”耀阳回眸缓缓拿起戒指,喃喃说。夏君离的背影顿了顿
,而后再不停留。
“倘若这世间真有地狱……我希望——我将万死不复。”他笑,温柔缱绻。
风过云散,明日又是晴天。
第三十章:暂别
黯鼏之事尘埃已落,大部分追击之人已是归来。相较于出发前去夺剑之时千万人的壮观场面,众人陆续归来的场景
无异于萧瑟万分。多少人重创不愈,那惊天一剑又击溃多少人的防线,自此终日惶惶不安提心吊胆。多少人埋葬在
他乡,甚至连尸首都无法找到;又有多少死者家属得知消息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却始终唤不回离人……
黯鼏,黯鼏。暗黑鼎盖,暗黑天幕。除了死亡,再没有什么可以祭奠。
那日之后江湖再度受了重创,而后陷入良久沉寂;那日之后,再无人轻看那亦正亦邪的凌霄宫;那日之后,后世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