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说不定早是吃香喝辣捂热炕啊。
杨睿宁回来之时便看到这年近六十的老太监,对着自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嘴里还哽咽着说:“终于回来了真好还
是回来好啊回来了真好啊”之类的废话,当机立断挥了小太监去请太医给这位劳苦功高地总管把脉。
回到里殿,夏青夜从孙公公早已僵硬的手中接过龙袍,为晟帝换上。整个过程无比自然娴熟,就仿佛替他更衣的人
,一直是他夏青夜。而晟帝目光灼灼,柔软缱绻。
他看着晟帝离去的模样,雪色里明黄身形修长并且挺拔。是晟帝,更是他的杨睿宁。
于是忽然心生旖旎。
他轻声说:杨睿宁。也许我们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幸福么?
晟帝走之后,夏青夜进入地宫。手中的黯羃一如死亡般寂静,即便明了剑灵消失,却断不可能如此安静。夏青夜皱
眉,将视线从剑上转过,却在看到壁上空无一物是,大惊失色。
中央密室之中,光之影仿若失去灵魂一般盘腿坐着,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些什么。夏青夜看去,光之影唇角干裂,
面如土色,说不出的憔悴虚弱,透支生命一般的强迫自己醒着。夏青夜想,倘若自己不来,光之影恐怕也见不到了
。
他被夏青夜叫醒,亦只如睡梦般抓着夏青夜失神质问:“他究竟是谁,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好熟悉……
好熟悉……”
光之影的状况糟至极点。夏青夜将人劈晕,揽在怀中,四下环顾,空荡荡而不知所以然。光之影说他消失了,即便
潜意识里反对辩驳,事实却如所说。若十年之前白袍者消失,夏青夜也许觉得如释重负;然而今时今日的事态,已
至雪上加霜。
他觉得头从未如此痛过,亦从未,有这般绝望向他袭来。
凌王一袭深蓝,犹如海一般的深刻。他面目与晟帝有七分相似,目光逼迫,一如井般深邃。晟帝不在宫的日子,皆
是凌王假扮上朝议事。他将晟帝的一切神态学习地惟妙惟肖,唯一不同的是,晟帝眼底的张狂,无可复制。
凌王说:“你对不起许如。”
御花园,小亭赏雪。纷纷扬扬的雪,覆在墙头红瓦上,漫天皆苍白且无力,属于皇宫的,雪。
凌王又说,斩钉截铁咬牙切齿:“夏青夜究竟是谁?”
晟帝但笑不语。孙公公端上茶盏,是以收集的雪融化为水后煮茶,风味愈加。晟帝为自己倒上一杯,又为凌王沏一
杯,才道:“你都知道了不是么?这茶,真不错。”
“哥,你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你娶了许如,可是根本就没有爱过她对不对?你甚至没有想过好好对她,否则也不会
任由她迷失在虚幻里,甚至直至许如死,你亦根本不在意,对不对?甚至你当年将夜儿丢在冷宫之中,亦是无所谓
的。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再去爱一个被自己抛弃又利用的孩子?”凌王拂过衣袖扫翻面前的茶盏,“嘭——”一
声,狠狠砸在孙公公心上,砸地仿若末日亲临。“你究竟是,哥……”
“世界一切皆是交换,凌。朕给许如荣华富贵,给她所有女人想要的尊重,自然也会有些负面。许如握不住,那便
不是朕的错。朕,从来只欲对得起自己。”晟帝浅啜一口,唇齿余香。他这才悠然转头看着杨睿凌,这个从小到大
唯一陪伴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去的人。无论他做对做错,即便负了许如,伤了他的心,亦从未有过类似如今这般,
丝毫怨怼。“从来。”
“你说,他是朕的儿子。”他继续说着,语气轻松好像谈论今日的雪色迷人。“这朕自然知道。夜儿自然亦是知晓
。然而凌,我是你的哥哥,他是你的侄子。然而撇开这些之于你毫无意义的羁绊……换言之,凌。我与夜儿,又与
你何干?”
晟帝缓缓饮茶。他的声色温和,低沉迷人,然而说出的话语竟是这样的不顾规矩:“朕从来不喜谁的约束,夜儿亦
如是。爱上夜儿,并非因为他是朕的孩子,朕许是要报复谁,许是想给谁看,抑或贪图禁忌的。爱上夜儿,只因,
在他面前我不只是晟帝,还是杨睿宁。”
“然同时,又因着他是我的孩子。他身上有着与我不可磨灭的血缘羁绊,我才可将他禁锢在身边,接近他,宠他,
爱上他。血缘,就是这般令人无奈,而又分外珍惜的东西……其实,我从未如此感激,夜儿是我的孩子。”
“抑或我爱的更多,不仅仅是夜儿,更有在夜儿面前的自己。”无拘无束,除了夏青夜三字,任何皆未曾顾及的杨
睿宁。“你大抵从来不曾了解,我想当的从来只有——杨睿宁。”
“凌,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接受夜儿,或者原谅我,在你看来自私的一切。毕竟这种事情——”他说到这里,放下
了手中的茶杯。亭外的雪愈发纷扬,他微笑了下,一如既往的温和。他并未将剩下的话说尽,便已转身离去。
然而他不说,凌王竟已是知晓。他只能瘫软在亭中椅内,面色惨败如霜白。
他想说的是:毕竟这种事情——他与夜儿,又会有谁介意呢?
晟帝转身回殿的时候,孙公公已将所有一切听地一清二楚,包括他得到的信息,一切的一切原先模糊不清如今却明
显到他再不明白已经不能用脑残来形容了……他刹那间产生种如遭雷劈般外焦里嫩的错觉。他张了张口,毫不意外
若开口自己绝对能喷出一口浓烟。
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然而他又骤然忆起当年宸帝爱上的可是自己的胞弟,更为之抛弃了江山天下。而今陛下只是
爱上了自己的儿子而已,江山还在他手里呢,不怕不怕……
儿子啊!那是皇上的儿子是皇子是曾经的大皇子夺位失败的那个葬身火海的那个又突然回来了被宸帝关照好好照顾
的那个……怎么会这样啊为毛啊这是为毛啊!
……
于是这冰天雪地之中,有一人型柴糕因如梦如幻的风中凌乱且无人问津而树立在风雪里,终于生生冻成了冰棍。
代表青夜同情你,可怜的孙公公。
第三十章:继续无题
与晟帝缠绵一夜,第二日醒来,早已不见对方人影。倒是起床开门口,瞧见孙公公捧着新衣瑟缩在角落,一边拿手
指在雪上画着圈圈,一边碎碎念着什么。
“孙公公?”夏青夜靠在门上好笑地问。这位太监总管,年轻之时严厉,年老了,却愈发显得童心四溢。
“咳咳,主子可是起来了。奴才……奴才为主子更衣……”热情的爪子正要碰上夏青夜的衣服,被毫不留情闪开。
门在眼前嘭——地关上。低头,手中玄色锦衣已不见了。
片刻后,夏青夜便着了这衣服出来。不得不说晟帝挑选的衣服很适合夏青夜,材料和暖,又不至臃肿。
孙公公伺候夏青夜用了早餐,期间张口闭口欲言又止地叫夏青夜好笑:“公公可是在怨愤当年,夜儿抢了杨唯希的
关注?”一手撑着下颚,毫不犹豫便吐出这么一句话。孙公公顾不得差点摔了的筷子,急急欲赌夏青夜的嘴:“我
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您与陛下这关系,怎么能……”怎么能广天化日之下大声嚷嚷搞得人尽皆知呢?
孙公公的话叫夏青夜乐了。和着这位老公公别扭的不是当年之事,而是根本上觉得他与他是父子关系,纵然成为情
人,也该偷偷摸摸的么。
暂且不理会陡然恶搞起来的孙公公,晟帝午餐之时来到冷情殿,上下打量夏青夜,眉清目朗之间带着清新的气息。
果然,很好看。
安静用完午餐,晟帝便屏退了众人,与夏青夜闲聊。
从当年的杨瑾瑕聊到如今的杨唯湛,几十年不变的还是“夺位”二字。有人抛之弃之,有人视若唯一。
只能说,人各有志。
晟帝浅笑从容:“若湛儿真能靠自己从我手中拿走了这皇位,我便真与你走了。倘若他拿不走,是否还需推波助澜
?”
夏青夜凝视他良久。然而他眸中深邃真挚,是真的愿意的。夏青夜微微叹息,也不加阻止,只道,你想便是了。
倘若你想,我便跟随。纵然天涯海角,纵然碧落黄泉。
“至于前些天的事情,我大约有些眉目了。”晟帝眉眼间皆是愉悦,这句话是含笑说的。
“澹台浅么。”夏青夜状似毫不在意,面色看不出深浅。
“聪明的夜儿。”晟帝挑眉,在夏青夜额上亲了口。心有灵犀,还真不是一般的爽快。澹台浅,璇玑皇族,更是黯
羃守护一族。
夏青夜垂下眸子,道:“回来之时的黑衣人,与九离山中夺取黯羃之时阻挠之人,无论装扮还是出手方式,几乎雷
同。”所以,阻拦他回来的原因,是黯羃?
“澹台氏之所以成为守护之族,是因为责任。”晟帝敲着桌面,若有所思。“表面上看,好像是当年的神留下的恩
赐,事实上,是惩罚。”
“惩罚?”究竟是因为什么呢?白袍者说预言能力是惩罚,而今晟帝说守护黯羃亦是惩罚。究竟璇玑皇族当年做了
什么事情,导致这般无妄之灾?
“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清楚。皇族的宗卷里亦记载模糊,似乎是因不信的缘故——传闻中,三百年前那位神秘之人
,也就是所谓的神,建立了璇玑。而当年的璇玑皇帝爱上一个男人,并请求那个神赐予他生育的能力。神以守护并
且预言的能力为代价,同意他的请求。”
“而后,璇玑皇室男子生育的能力便世代传承,至于今日。而预言能力,亦是天下尽知。有人以为眷顾,然而事实
上,璇玑皇族因此而得祸端,不在少数。而守护黯羃,则是密令。”晟帝忆起年幼之时从别宫中翻阅的书籍,似乎
是有这么一段。当年他便这般嘲笑过彼时的皇族:“以男子生育违弃天地而至祸事,是为不智;以一己之私而置后
代于不顾,是为不义。这般不仁不义之人,竟是一国之帝。”
而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爱到义无反顾,真的可以弃了天下
——只为他。
“说起来,倒亦是有趣,夜儿。”晟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带着嘲讽的笑容。“璇玑皇族的男子生育,是因
承了神之意。而当年渊龙祖先为了夺江山,似乎亦与那个神有过一场交易。”交易的后果是,先祖从闻人鸿暝手中
夺回天下,而后代皇族乱伦成性。无论他的父皇宸帝,抑或他,还是他的皇子……若非早夭,定会爱上不该爱着的
人。
这么说起来,亦是天命?他环过夏青夜的腰,将人带进怀抱。命便命吧,爱上他夏青夜,纵然是父子,他终不悔。
光之影醒来,已是两日之后。那日午后风雪稍稍停顿,至傍晚又开始铺天盖地地挥洒。夏青夜坐在窗榧之上,静静
凝视冷情殿外的苍白。神色自然地,好像这么多年,从未离开。
光之影醒来之时,夏青夜还在沉思白袍者的事情。白袍者突然闯入他的生活,而后又以难以预料的速度撤离。留给
他以连串连串的疑惑。手中黯羃毫无升级地横着,光线反射下暗淡至极。难以想象,这毫不起眼的一把铁剑,竟然
在凌霄手中绽放光彩,折煞千军。
轻微咳嗽声从外间传来。夏青夜这才回神。随手端了杯温水,递于光之影。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夏青夜皱眉。“为何他不在了?”
他是谁,不言而喻。
光之影面色憔悴。接过茶杯,喝下水,整理了思路,才摇头:“我从越城到此,玄主已赴约。索性我便单独一人进
入地宫。我询问过他关于销-魂,然而他只对我说了黯羃,而后……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是梦,突
然而然的,没有了。
没有了,所有关于玄杀的痕迹。而白袍者,从来也不过幻象。又真的只是幻象?
夏青夜烦恼地闭了眼。而后听到光之影的呼声:“玄主的图腾……”
“玄蛊还在。”夏青夜按了按眉心,这亦是不安定因素之一。玄蛊还在体内,可以感觉到。玄天极杀内力流过,引
起微弱的共鸣。只是面相上不见了。
光之影欲言又止,终究只是摇头。他的眼中写满忧虑,夏青夜的,夏君离的,包括他自己的。
两人静默着,细细思考开来。良久夏青夜才开口:“他如今可好。”他问地淡薄,语气没有丝毫的波澜曲折。似乎
很难想象——不过几月之前,他尚为了夏君离黯然伤神,而今却可以如此自然吐出这几个字。
幸好啊,爱情不都是一切,一切都不是爱情。
“好,抑或不好。又有何关联呢。”光之影仔细看了夏青夜良久,才缓缓道:“你终究是,放下了。”他说的笃定
,再没看过夏青夜比之如今愈发平静的表情。
夏青夜笑了笑,曾经给与夏君离的温柔,如今早已经不复存在。他可以再爱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然而最初的感受
,再也不可能如影随形。
他微笑起来:“离这一辈子,无情也好,专情也罢。皆已于我无关。或者从未于我有关,只是我……习惯着想要追
逐他。”习惯到迷失自己,纵然这是爱,亦非完满。
他说着,神色明朗:“那么你呢,光之影。你对离又是为何?”即便开始有着怨言,然而如今,想要治好夏君离的
光之影,执着地叫他难以明白。
爱着离?光之影眼中却并未有过这种叫人疯狂的念想;不爱,却又能在他眼中看到明显的疑虑。那么……是将离当
成谁的影子了?
光之影怔忡良久,最终只是摇头。光之影总觉得他透过夏君离,可以看到谁。那人或者亦是如此,一袭白衣,抑或
从容如水。每每午夜梦回魂牵梦萦之际,清醒过来却只知模糊人影,愈发与夏君离重合。他曾一度以为是夏君离。
然而事实——
不是。
寒殇曾经不明白,夏青夜曾经不明白,光之影曾经亦是不明白。夏君离这个人,好像天边的月。正月十五,那般明
亮圆融,看着仿若通透;然而大部分时候,却总究是缺少着什么的。
而今懂了,不是缺少。只是全部给了自己。夏君离将大部分的爱给了自己,小部分,分于寒殇。所以之于其他人,
无一丝一毫。
“他到底如何了。销-魂之毒……”夏青夜没有再说下去,光之影眼中的黯然十分明白。夏青夜的血或者真的有着
止痛之效,却不过饮鹫止渴。夏君离的情况,终究还是与日剧下。
也许,抑或真的。夏君离的人生,将至如此。
夏青夜看着窗外,苍白的世界。人世间莫过于此。
他说:“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未来。我与离纠缠这么多年——不希望未来之中,没有夏君离。”
第三一章:谋皮
雪一直下。整个世界烙了白。
又一年已近。
澹台浅站在摘星楼顶。这本是为祭祀而建的摘星楼,澹台轩死后,便空置了。而此刻岁近年关,愈发冷情起来。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