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又怕冷地缩着脖子的滑稽动作。他看着酒肆热闹的欢娱笑脸。他看着自己的寂寞。
并非不想殇城,可是这样冰冷却又热烈的地方,才是他应该在的。
原来不是不爱,抑或爱不起,寒殇——只是寒殇,我更爱的,只有我自己。
他想了这么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至今日,终究是明白过来了,于是他扬起了笑容。转身回去夏氏。他没有
轻功,无法踏雪无痕。然而病痛折磨,他已瘦骨嶙峋,以至于他留下的那一连串浅显的脚印,不过转瞬即被飞雪重
新覆盖。
去的人不见他的背影,来的人不知他的绝情。
一如他,从未为人知晓。
庄园里乌黑一片。
光之影尚在京城,夏君离平素又不喜太多人喜欢,因而放了仆人的假。而今日赏花归来,原来竟是这般的……
夏君离停顿了一下。他看了这天,雪花旋转飘落,和着白梅一起,带着冷冽的清香。看久了,有些晕眩。于是再将
目光放到不远处的庄园,透过飞洒的雪看,是这样的泰然安定。
原来竟是这般的,死寂。
夏君离笑了下,好像是自嘲,好像是怜悯,又好像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在庄园前占了良久。久到身体失去温度,甚至要冻僵在雪地间的时候,他才缓缓迈动僵硬的脚步,举步踏入黑暗
。而后将他吞没,侵蚀。
原来事情早已脱离掌控,可笑的,他始终以为自己可以浅笑从容,以为寒殇可以无动于衷。
殇城的冬季,还带着深秋的萧瑟,看起来楚楚婉约。
落雪了。难得落雪的,可能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罢。
寒殇依着窗柩,似笑非笑俯视满城荣华。二十年了,从他着手于这座城市,从他接手这座城市。
而自他离开之后,这座空城依旧繁华过分。
寒殇闭了眼。冷风过境,他觉得有点冷。身后有人为他披上披风,用的是那个人最爱的白狐大衣。可是为他披上的
人,并非是他。
寒殇覆上身后之人的手。他的手微凉,衬着他满头华发,看起来是那样的苍老。然而他的面貌又是如二十年前的俊
美,唯一不同的,大抵唯有他一如死水的眸。二十年前他还留有希望;而二十年后的如今,只余了却残生的念想。
他淡淡笑了下,语气疏离,带着嘲讽:“你我皆知,世间唯有一个端木忆。他远在越城,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少年满脸苦涩说:“端木先生天人之资,在下再清楚不过,亦自知一无可能……并非不奢望取代他的位置,而只希
望城主的心里,可以留一个角落于在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露出于少年不符的落寞表情。“一个角落,足矣
……”
这样卑微的誓言,这样卑微的爱情。寒殇听着他的告白,恍恍然好像入了梦一般。似乎多年前,谁也这样说过?
是谁呢?司马锦千?还是他自己?记不得了,寒殇笑了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不可能,是端木忆,他夏君离
。
他说:“心啊,好像曾经是有的。恩……我想想,大约是被他丢了。他丢了,我也不想要了。”他转头看着少年,
目光真诚。然而说出的话又是这样的残忍。他说,“不好意思,因为丢的太久远了,我也记不得丢那里了。所以大
约找不到了,因而不能给你了。”
他说完,回书房休息。他不曾回头。然而即便他回了头,看到少年满脸泪痕,他又会怎样呢?
少年还是那么美好,然而即便再美好,又怎样呢?他想要的,从来只有那个丢了他的心,亦丢了自己心的——夏君
离呵。
第二八章:线索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
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
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夏青夜醒来的时候,华灯初上,夜未央。将他折腾地腰酸背疼的人,这会正以右手撑着下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微噙着笑容,目光一如星辰般璀璨(老爹你终于吃到了不容易啊TAT握爪恭喜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摆出这么
白痴的笑容虽然你一直笑起来就很白痴啊喂破坏形象的)。
夏青夜凝视进对方的眸子里,昏惑光线里,是比夜更幽深且暗黑。然而轻而易举能见的是喜悦。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他说:“夜儿,我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如此开心,从记忆开始,至于如今。所有的快乐屈指可数,然而铭记的,却仅只有你,夜儿。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月,那般空明;还记得转身回眸时你的笑,那般桀骜;还记得明伦山再见,你的面无表情;还
记得第一次与你喝酒,所谓知己……还记得你,再回京城,那句斩钉截铁的宣告。
——我决定,插手你的人生。
夜儿,你可知道,很多事情,在你还未下定决心之时,便已是注定。
夏青夜微怔,只呆呆望着这双眸子,如同迷失了自我。良久,他才勾起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杨睿宁,我
亦然。”他的语气带着一分慵懒,三分诱惑。而更多的,是心有灵犀的了然。
爱情并不是一切,一切亦皆不是爱情。然而这一辈子,还有这样一个人不计缘由地爱着,等着,何其幸运呢?
夏青夜这般想着,出乎意料地挑眉勾上杨睿宁的脖子。他轻轻添了杨睿宁的唇,留下晶莹的水色:“喂,长夜漫漫
……再来一次吧。”
翌日风雪稍霁。
夏青夜望着满庄园的雪,满世界的白,转头淡淡问着正在为他夹菜的人:“什么时候回去?”
对方倒是悠哉地夹了片羊肉递过去,看夏青夜皱着眉满是不情愿地吃下,才缓缓道:“夜儿为何想回去?”
夏青夜还是皱眉。不知为了那讨厌的羊肉,还是杨睿宁的问题。斜眼看着他,表情傲慢叫杨睿宁眸色愈发深幽:“
丢下大堆繁杂的,想必孙公公还不知道用什么借口隐瞒你的行踪了罢?”
“无碍。我出宫之时,凌恰好在京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完全忽略杨睿凌被以“顶级秘事”为缘由召回京都后
发现原来乃这么一茬而愤怒到差点砸了渊龙宫殿,最终还是在无良皇兄笑的神色里带上人皮面具端坐于龙椅重复那
枯燥无味的皇帝生活。
字里行间就这么扭曲了可悲的杨睿凌,夏青夜自然是不知道的,因而换了个理由:“你可知我眉心的痕迹何时消失
。”
“两日之前。”杨睿宁放下手中筷子,挑眉。“记忆之中你出生之时绝对不存在,可是印记?即代表玄主的身份?
”
夏青夜舒展开眉头,和聪明人说话,向来简洁异常:“是。代表着被玄蛊承认的主人身份。玄蛊进入宿主体内,并
与其融合,便会出现眉心的痕迹。直至宿主死亡,玄蛊会进入休眠。直到下一个宿主将它唤醒。”
他顿了顿,而后道:“玄蛊存在近千年,前后经历十三代宿主……从来没有一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即标志,
从宿主身上消失……”
杨睿宁皱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安静听夏青夜说着反常之事。
“曾经有人告诉我一句话——玄天极杀,徒为他人作嫁……我一度遗忘,然而如今,又想起来了。”他的眉皱地愈
发深刻,被杨睿宁细细抚平。“这个想起的时刻,总觉得符合了某件事务发展的轨迹……可是究竟是什么?”
“皇宫地底的白袍者,一本《玄天极杀录》,一个门派,一座活死人墓……神,魔,剑灵……呵,这些串联在一起
,怎么看都像一本玄幻小说。”
“还有黯羃。”夏青夜撑着下颚,缓缓说着。“白袍者究竟为何要我拿回黯羃,究竟剑灵是谁……离的毒究竟该如
何解……”
夏青夜闭了闭眼:“总之烦躁地一塌糊涂。”
“那么,回去吧。”杨睿宁顿了顿,道。“一切从那里开始,便从那里结束……”
马车即将进入京都的时候,眉心骤然疼痛。夏青夜支撑不住地倒入杨睿宁怀中,在后者忧虑焦急的神色里,痛苦地
发不出一丝呻吟。
因而两人皆没有注意到,黯羃发出微弱的白芒,剑身微乎甚微地颤抖。
仿佛在为着什么,悲鸣。
殇城的冬,天气并不太干燥。大部分日子皆是和煦的阳光,带着小家碧玉的温婉。只是温度偏低,偶尔也能见河面
上飘荡的薄冰。晨曦微露,殇城沉浸于一片慵懒之中。寒殇出门归来,便见到了门口翘首以盼的年少书生,洛书。
寒殇微乎甚微地皱眉。拒绝了他探手取下自己披风的亲昵举动,寒殇觉得有些麻烦。这个书生似乎是他一年前偶然
路过梅雨城时所救,看着有几分才情,也查清了其背景确实一清二白,便邀了来殇城管理城中一切文事。哪知似乎
给自己惹上了些麻烦?
为什么要救他呢……寒殇凝视着少年。好像是觉得他像某个人。他看到的是谁呢?端木忆?司马锦千?抑或,他自
己?
他笑了下,自嘲。他似乎已经习惯这个弧度,凉薄,又给人无限错觉的弧度。
他迈开步子,门口却有哒哒马蹄声。来人轻声笑,道:“城主且慢。”
寒殇这才停下脚步。他转身,负手而立。他如今已近半百,然而容貌一如三十,仿佛时间静止在了他身上。而他的
黑发却已全然转白——甚至有传言,殇城城主乃一夜白头,只为蓝颜一笑。他这般静静站立,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
仅给人以死水般的从容。
“久闻殇城城主丢失了某样东西,魂牵梦萦。我家主子叹息之余,竟偶得这城主丢失的东西。”黑衣人策马而立。
他将“丢失”二子咬地极重,笑容之中有着猜不透的神秘。“今日特来归还。城主还请接着!”马背上的物体被毫
不留情地抛向空中。“只是被点了穴,城主何时想解了,何时便可解。”
黑色的披风包裹,修长的物体被狠狠砸向天际。寒殇纵身而起,如飞鸟一般掠过。落地之时,怀中已抱着黑衣人所
给予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手中却隐约有着温暖。
上次接触这样的温暖是什么时候了?寒殇不记得了。他恍恍然想,原来如他这般冰冷之人,终究亦是有这般温暖么
?
他忘了,真的忘了。抑或是他老了,老到无法承受回忆之痛。然而他依旧是寒殇。他闭了闭眼,敛去所有的失态。
再睁开时,已是波澜不惊:“你想要什么?”
“我家主人说,只要端木先生远远地离开京都便好——什么都好。”黑衣人表情淡漠,又给人以无限真诚。“我家
主人说,爱情这个东西,是两个人的事情。端木先生不愿意过来,难道城主就不会学着二十年前一般过去么?”
寒殇沉默。他的目光如井般深邃逼迫,毫不掩饰地倾入黑衣人眼中。然而黑衣人仿若一无所知,只是淡漠地微笑,
而眼神笃定早知结果。寒殇终于只是轻轻垂下眸子,微乎甚微地点头。
“五月殇城。”寒殇轻声吐出这四个字,在黑衣人了然的神色里闭起了眼。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哈哈大笑,而后策马绝尘而去。
寒殇掀开被披风裹住的脸庞,那一瞬间好像呼吸都要停止。他一如死水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骤然浮现出一个笑容
,再看时却如浮云一般的飘渺。他在夏君离的额上印下一吻,而后眸色渐渐黯淡,好像失去了光。
好像失去了光,抑或,从来不是光。
他抬头看着这天,突然降了雪。和着他的白发,一样纯粹的色彩。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掩埋。痕迹也好,回忆也罢。
他突然很想笑,因而他便笑了起来,开怀大笑。他仿佛用尽全部力气,声音传遍整个殇城。就在洛书担忧正要劝阻
他回房之时,他紧紧拥着依然昏迷的夏君离跪下,泪如雨下。
浮华一生,淡忘一季。空有回忆,打乱缠绵。
笑容不见,落寞万千。
弦,思华年。那些年华,恍然如梦。
亦如,流水,一去不返。
不泣离别,不诉终殇。
第二九章:谜局
月,空如明镜。
万籁俱寂。天地好像刹那间沉寂了下来,雪亦短暂地停歇。此时此刻唯有辆马车驶过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黑袍之人骤然跃于石上。雪地月夜之下,给人以难忽略的压迫。逆光之下他的嘴角微乎甚微地勾起,弧度嘲讽。他
静静凝视着由远及近的马车,手中翠笛泛出诡异通透的光。
已是这一路的第三拨人了。
悠扬的笛声忽如其来。驾车之人稳住了马匹,夏青夜在晟帝怀中睁开眼,冰冷的没有丝毫表情。
漫天的白色之中忽然出现点点黑,四面八方朝着马车汹涌而来,传入耳中的是恶心的低低嘶鸣声。受惊的马匹开始
朝各方向奔跑,然而因有着两匹,各自牵制。黑点瞬间至眼前,定睛一看,竟是密密麻麻没有隙缝的蛊虫。
“嘭——”跟随晟帝出宫的是训练有素的暗卫,身上藏的正是这些年来研究改良的炸药。当机立断点燃弹药,一个
个快速而准确地朝远处丢下。面上从容不迫,眼神却透露出一丝勉强。
这种炸药,威力惊人。以集中火力为主要,放弃大面积攻击,却对着小范围内所有一切皆具有毁灭性打击。
暗卫很快炸出一条道,然而源源不断地蛊虫很快填补这个空隙,没有尽头。弹药所剩无几,马车却只从包围圈前进
一小步。
寸步难行。
蛊,以天下至阴至毒之物培养。只闻控股之人。想来这笛声,便是控源。
清灰色的剑气斜飞出马车,朝着黑衣人方向准确劈去。笛声一顿,再度响起的音调却难免变化。夏青夜横剑扫过,
剑气破空。出乎意料的是,黯羃剑气扫过之处,所有蛊虫皆如焚烧,无一幸免。
头晕,乏力。夏青夜踉跄一下,险些握不住黯羃。仅仅依靠杨睿宁从身后抱住他,支撑着他。
“黯羃,至阴之物……纵然洗练魔性三百余年,还是无法以普通之剑衡量么……”黑衣人望着断成两节的翠笛,喃
喃自语,很快淹没在千亿蛊虫的死亡嘶鸣中。黑衣人微勾起嘴角,露出丝苦恼的表情。“这样看来,绝对是完成不
了呵……”这般说着,他才卷了披风,急速飞驰消失在雪地里。
他一走,蛊虫亦如潮水般消失。遍地狼藉的是虫尸散发出焦糊臭味的尸体,受惊的马依旧低低嘶鸣。
而背景,依旧是空如明镜的月。这冬夜之月,当真是鲜少有如此圆润空明的。
杨睿宁眯眼凝视黑衣人离去的方向些许时刻,嘴角缓缓扬起笑容。他说,走罢。
想要夜儿的命,似乎不太像。那么仅是不想让他回去。那么又是谁,不愿他回去京都呢?
回宫之时,京都之雪疯狂地几近封城。
孙公公披着厚实的大衣,站在密道口的雪地里瑟瑟发抖。身旁小太监为他打了伞,依旧止不住的寒侵入骨。孙公公
想,自己真不知造了什么孽哟,劳心劳累一辈子,最终还要落得伴君伴虎的下场。还不如当年跟着宸帝得瑟地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