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不对劲。再往窗外看去,突然发现这里的景色我从来没见过。而且一到六天我都去过,却都不及这里明亮。
再看看那些飞出去的天使。
全都是……六翼……
似乎可以看到部分比较薄的云层和下面雪白的建筑。而会统一到满城都雪白的城,只有一个——希玛。
一瞬间脑中嗡的一响,思考能力完全丧失。
尚达奉扑扑翅膀飞过来:“还还还还好西少爷这这几天体力不支,不不然,你早就魂魂魂,魂飞魄散了。下下下,下次说话注意点啊。”
“我……现在在第几天?你们那个西少爷呢?”
“这,这这还需要问问,问吗?撒撒撒拉弗右殿肯定是在第第第第第,第七天了。”
第七天。
我在第七天!
我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肯定没犯错,不然死了也不该被救活。
摇摇晃晃站起来,还不忘用翅膀盖住下体。走了几步往底下看,差点又栽下去——原来之前那片大到无边的云只是这房间的一小部分。这下面简直就是一个运动场,六七十个天使并排站在房间两侧,还都是白六翼的座天使。
“我的衣服呢?”我晃晃晕眩的脑袋,回头看向尚达奉。
尚达奉变魔术一样弄了一件衣服给我:“你你你,你的衣服化化,化灰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碳黑烤鸡,但身子一片白净。被烧成这样还能活过来,天界的医疗技术果然发达。
之前听卡洛说过,撒拉弗在神族语里是炽天使的意思,是天界最权威的天使才可以拥有的称号。同时,天界最宏伟的建筑群也被命名为撒拉弗。三个比金字塔还大的神殿坐落在第七天至高处,是撒拉弗的主建筑。中间的最大,右边第二,左边第三。左殿名为基督殿,主殿名为圣殿,右殿名为光耀殿。
这么说,我们在光耀殿。
圣殿的主人不用问,基督是天主,就光耀我不知道。
不过排除法我还是会用的。
我强忍着背上的剧痛,往云层下飞。
那小屁孩跑哪去了?他是六翼天使,但魔法并没强到一劈即死的境界。而且,他的脸似乎看上去有些眼熟……
莫非他是,他是路西法的……私生子?
……
我把路西法的私生子拎在手里抖!
停下脚步,回声仍在寝宫内荡漾。天使们站在我们周围,翅膀静静贴在身上,就像一座座雕像。
问尚达奉那个“西少爷”的下落,然后发现我和他交流都困难,遂放弃。
接下来大概有三四分钟我都处于坐立不安的状态。
路西法是唯一的线索,但我却一直紧张得想逃。那个在教堂中见面的夜晚让我印象太深刻,那种看见他时莫名的痛苦还有之后的失落……我不知道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路西法确实让我害怕。
重见他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正在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在门口说话:“神并未限定时间,殿下可以不用急着一时完成。”
面前站着一个六翼天使,他刚收好翅膀,穿着一身黑白交错的长衣,银链长长吊在胸前,下面挂着巨大的十字架。他抱着一本厚书,架着一副眼镜,额前蜜色的碎发落在水晶镜片上,镜片底下的眼睛深邃动人……正感慨这人真有气质,却发现这个人是梅丹佐。
梅丹佐怔了怔,眉头轻蹙:“你消失了一个月,就是来这里了?”
我点头。
梅丹佐将怀中的书抱紧了些,眼神令人捉摸不透,最后却挑挑眉一本正经地说:“原来你来这里了,我们还以为你变成鸽子飞走了。”
宽广的大殿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梅丹佐,女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但是,男子没有。”二十来岁的男子声,清脆但不浮躁,每一个字发音都相当标准。
听到这个声音,那种浑身紧绷的局促感又一次袭来。顿时我连呼吸都不敢,慢慢挪步到门口。
梅丹佐立刻转身:“尤金如何?”
“神说了,他象征力量与新生,要使人振奋,要充满激情。”
“就像殿下这样,与所有初生婴孩不同,降临到世上时,面带微笑,是么?”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
但下一刻,路西法走进寝宫。
都说人的魅力武库里有两把刀,其一是形容,其二是权势,眼前的六翼天使则是手执双刃,他所及之处,万物瞬间失去光彩,千万城池为之沉沦。(1)
他走到窗台前,看着外面天界帝都圣浮里亚的胜景。
他的六翼与寻常六翼天使都不同,比阳光还耀眼,比珠宝还透亮,仿佛一展开就可以容纳下晨耀的光芒。但一进来他就把翅膀收了回去,一头金色的长发流水一般落下来,顺着披风上的金色宽带铺满他的后背,于这一刻吸收了窗外的光辉,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第一个人类男子……他的名字应该叫什么?”
“亚当。”我脱口而出。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我。水蓝色的眼睛海天一般,他笑得很清淡,淡到不仔细看不会察觉:
“这个名字不错。”他想了想,又转头对梅丹佐说,“就叫亚当。”
我傻眼了。
难道亚当的名字就是这么取的?是我取的?
那到底是我剽窃历史还是历史剽窃我啊!
“伊伊撒尔,快快快行礼。”尚达奉拉着我跪下。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他跪在地面,之后又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我要向路西法下跪啊!
“起来吧。”路西法云淡风轻地看着我,“伊撒尔,你过来。”
这一日看到他,和上次在教堂里看见大不一样:他头上别着代表大天使长的羽翎,穿着白色的外衣,袖口及肘,露出里面紧身的水蓝长袖,白手套上挂着银链,身上同时挂着价值连城的宝石。
我恍然朝路西法走去。但每走近一步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加重一斤,离他越近,我就越害怕。到他面前的时候,我的脑袋已经快缩进领口了。
“抬头。”
我啊了一声,抬头看着他。看了不到一秒,立刻垂下去。可能是地点变了,这一日的路西法真的比上次要有距离感得多。
“不必紧张。”路西法语气很平和。
我根本没有紧张……可是,我的腿怎的就站不稳了?
“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才。”
我终于知道尚达奉为什么会结巴了。肯定是因为他写了那本书以后,被路西法弄到身边,时间一长就变成现在这样。
路西法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一笑,“梅丹佐的舞台剧要演好,知道么。”
我使力点头。
路西法拍拍我的肩,我浑身僵硬。
“尚达奉,送他回第六天吧。”
“等等……”我迅速抬头,“路西法殿下……认识杨路吗?”
“不认识。”
如此果断,弄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只好又问:“那……西少爷是……”
路西法神情淡淡的:“不认识。”
看见他的眼神,我又想起上次在教堂里的会面还有冰冷的口吻,背上冷汗直冒。我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跑到尚达奉旁边。
算了,有什么问题下次再问,现在人多,路西法又顶着这张脸,我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
“伊撒尔。”梅丹佐推了推眼镜,从怀中拿出一卷牛皮纸,朝我扔过来,“你一个月没去学校,要受罚。”
我伸手接了个稳。
“拿着这个到祈祷城堡一楼,就当请了病假。”
我点点头,谢过他,跟着尚达奉一起出去。
人站在光耀殿的正厅里简直就是大海上的扁舟。我的翅膀还有伤,只能慢吞吞地走过去,到门口时已经苟延残喘了。
前脚刚迈出门,梅丹佐就轻轻松松展开他巨大的黄金六翼飞到我的面前:
“小伊撒尔,你还想当一次断使么。”
半天我才想起什么是“断使”:
“不想,一点也不想。”
“不想当就好好学习,只要通过考试,就是演完戏也可以继续住在希玛。因为神法和七天是最权威的学院,这两个学校任一六级一过,立即升级为白四翼。过七级,蓝色四翼,过八级,那可是六翼哟。”
“行吧,我会努力留下的。”
“其实现在天界无战乱,玩魔法的天使多了,谁都不想去挥刀舞剑。其实我可以帮你转学到七天去,竞争会小一点。”
想到卡洛还在神法。如果换到七天,恐怕就没有朋友了。
“不,我还是老实待在神法。梅丹佐殿下要能帮我,就帮我找份工作吧。”
“你缺钱?”
“缺得很。”
梅丹佐立即拿出一个缠了银线的纸卷打开,在上面签字,然后递给我:“神法外面有一家撒拉弗货币行,你去那里取。”
这竟是传说中的神界空支票巴斯牛皮纸。我愣了一下,连忙把它还给梅丹佐。
梅丹佐挑挑眉:“哟哟,又跟我玩客气?这上面的签字很值钱,可以买下一座耶路撒冷城噢。”
“我做不来这种事。”
梅丹佐一怔,收回牛皮纸,取下眼镜擦了擦:“小伊撒尔,太正义了不好。你多久前就这样,还不懂汲取教训。再说,你就甘心一直当低等天使?”
“你怎么老瞧不起低等天使?不就多几根翅膀么。”
慢,我没听错吧?伊撒尔正义?天要下黑雨了。
“好好,我错了,听你的,你说的对。”梅丹佐揉了揉我的头发,“伊撒尔,希玛城没有外表看去的那么干净,你要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做出任何反应。那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
我点头。
“还有,不要轻易与别人交心。”
“我在希玛只有卡洛一个朋友,再没多交。”
梅丹佐沉默片刻,忽然笑得颇神秘:“要是有需求,尽管找我。我会让你像鸽子一样,快乐得飞到天上去。”
一直以为梅丹佐是个脑残的纨绔子弟,可现在我发现这家伙是个大智若愚的角色,顿时对他好感增加了几分。而且男人容易看透男人,所以我也知道他对伊撒尔还有那么点儿意思。无奈伊撒尔似乎只喜欢路西法,大概是因为梅丹佐可以开一张空支票给他,天界的国库却都是路西法的。
实际从路西法的脾气看,跟他在一起未必会有和梅丹佐在一起开心。
可能gay和直男真的不一样。如果我是伊撒尔,当初肯定会选梅丹佐。
因为翅膀没有恢复,不能直接穿越云层,只有通过塔桥下的阶梯往下走。在圣浮里亚混的天使们都是经过枪林弹雨杀上来的,对很多事自然也很淡定,所以看见一个双翼天使也不会像下面的天使那样大惊小怪,我觉得轻松很多。
同时,我如愿以偿地看见那条所谓天界最贵的街:街道两边都是金色的城堡式建筑,并非高楼大厦,但每一层都是其他建筑楼层的几倍高。中间最大的一片城堡就是传说中的“路西法的恩赐”。从外往里看去,能看到城堡内部修得跟皇宫似的繁华。里面消费的天使也不少,却安静得就像坟墓。
这旁边有一家眼镜行,摆在最厚大垫上的那一架眼镜居然是梅丹佐戴的那一副。镜框下面写了一行广告语:
天使之王的首选,米亚的眼镜店。
然后是梅丹佐的签名。龙飞凤舞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文字。
眼镜店老板一看到驻留的尚达奉,立刻和蔼可亲地笑了:“这是圣浮里亚今年的限量款,整个天界只有三副,两副在这里,另一副不用我们说你也知道。如果是尚达奉殿下,我们可以免费为您配镜片,镜片打九折。要知道,这副眼镜的价钱可以买下两架金制马车,加上四匹天马。不同的是,你可以把它放在鼻梁上。”
尚达奉对此相当鄙视。他一直很鄙视梅丹佐。
至于我,在听到眼镜的价格后一直都处于神游状态。
直到走到直通向希玛城中央,踩上盘旋而下的月白色发光阶梯,我的小心肝都在颤悠,生怕一脚踩碎了,帝都那些吸血鬼般的资本家们叫赔钱。
……
注释(1):改编自冯唐的《三把婉转温柔的刀》。
Chapter 6 (1) 塞亚湖畔的水镜
抵达希玛的小区住处后,尚达奉把之前烧焦裤兜里黑糊糊的东西还给我。除了钥匙、金币和一片羽毛,其他东西诸如学生证和笔记等都变成了一堆焦炭。正为即将重办的一系列手续头疼,却留意到了那片完好无损的金银混合小羽毛——是从小天使身上拔下来的。刚好可以拿去问问卡洛。
敲了敲卡洛的门,里面传来一声呜咽。我直接推门进去,看到卡洛正趴在床头,发梢上微闪着银光:
“伊,伊撒尔?”
“你怎么了?”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接下来发生的事,瞬间让我这个对同志世界不了解的男人了解了他们与我们的本质区别。
失恋gay男版——
我拍拍卡洛的肩:“你怎么了?”
卡洛坐起来揉揉眼睛,极没安全感地抱住双臂,身体就像是大海中飘荡的扁舟摇摇欲坠。他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泪水细细而不断地流下:“我被甩了……呜,我该怎么办?”
我叹息,继续拍肩:“别难过了,告诉我遇到什么事了?慢慢说,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想想法子。”
卡洛娇躯一软,倒在我的怀中,犹如找到了靠山的林妹妹,不断耸动着他娇弱的肩:“呜呜呜呜呜呜……”
失恋直男版——
我拍拍大学室友小L的肩:“你怎么了?”
小L喝了很多酒,浑身是劲,像是笼罩在业火中,又在一堆酒瓶中咆哮:“她不就是喜欢钱么,那厮他妈的不就是个富二代么!老子被甩!妈的!咱们走着瞧!老子以后赚多多的钱砸死这对狗男女!”说完红了眼眶:“黎彬你一边儿去,别烦我!”
我叹息,继续拍肩:“别难过了,告诉我遇……”
对方一个直勾拳打在我的鼻子上,满口臭酒气喷在我的脸上:“他妈的叫你滚一边儿去,你聋了?”
“……你他妈就一脑残。”我按住汹涌不断的鼻血滚了。
如此一比较,我突然觉得gay也不是那么讨厌。
然后卡洛哭哭啼啼地跟我说了一下他被大天使们欺负的事。
这一个月我消失,他专程跑到塞亚湖畔帮我请假。其间遇上拉斐尔,就跟拉斐尔说说自己也想演戏。拉斐尔给他一个小角色,让他串场。接下来的一些日子,两人经常待在一起,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情不自禁吻上了。但之后卡洛的告白却被拉斐尔拒绝。拉斐尔大约暗示自己有喜欢的人。卡洛说那人就是加百列。而后大概是拉斐尔告诉了加百列,她很快让所有神法和七天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还添油加醋,把卡洛传成了个超级倒贴货。
卡洛一直在我胸前大哭,我的衣服都湿得像刚从洗衣机里拎出来一样。
到此,我对加百列很是失望,但整件事听下来并不是不可挽回的事。我拍拍他的肩:“你怎么这么好欺负?不知道反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