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大精深,怎么说都成。平时聊天不等于叙旧,平时喝红酒不等于喝酒,在中国人的思想观念里,喝酒,就应该是
白酒,而且还得是二锅头,小烧之类的。
盛情难却,启云犹豫了一下,欣然接受了苏楚同学的邀请。我们四个欢天喜地下了楼,开始商量去哪吃。石磊说,
他想吃什么铁锅烤大鹅,我说,你去死吧,铁锅烤你吧。
我问启云,你想吃什么,他说,什么都行。最后,我们权衡利弊,决定去凤凰楼一行,虽然消费有点高,但也值得
。毕竟劫后余生的好事百年不遇。
苏楚说,成,那里的海鲜堪称一流,这么多年来,常开不败,生意一直火暴,什么时候去门口的车都是满满的。石
磊说,海鲜他没吃过几次,倒是洗浴经常去,打打麻将,填个坑什么的。我说,我是一次没去过。又问启云,他说
他去过几次。我想,启云是谦虚了,那能是几次么,估计他没少来这地方。
当然了,此顿盛宴自然是苏楚做东,我是没钱,石磊和启云的关系一般般,和苏楚头一次见面,他这厮自是不会掏
钱的。具体吃了什么,我就不形容了,反正没有便宜货。红烧翅198一位,东星斑398一斤,再加上什么龙虾,乳鸽
,盐焗凤爪,几瓶五粮液,一顿饭干进去一万来块。
69 死亡是眼泪写就的赞美诗
从进凤凰楼,到上桌,到吃饭,启云一直很沉默。神思飘忽,不知在想什么。我总感觉,他哪里不对,具体也说不
好。一种直觉告诉我,他心里有事。苏楚制造出各种编,与启云推杯换盏。启云也没含糊,全都一饮而尽。我还头
一次见他这么喝酒,看来这哥们也挺有量的么,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真可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我和石磊也
没闲着,连吃带喝,一点没给苏楚省钱。
散席后,启云有点晕,不是有点晕,是很晕。估计是喝多了。石磊提议,我们去洗浴,先好好泡个澡,再玩会儿扑
克。还拍着胸脯说,他请客。我说,成啊,没问题。于是乎,开了房,泡了澡,四个人躺在床上看电视。我基本上
没咋洗,就跳进温泉浴池扑腾了两下,锁骨,胳膊都白费。
启云更是速战速决,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他说,头晕。我说,那你先去包房躺着,我在这凉快凉快。大概过了半
小时左右,苏楚和石磊终于洗完了。穿过环境优雅,装修豪华的大厅,踏着松软柔滑的地毯,回到包房。启云正躺
在床上看电视,与其说,他在看电视,不如说,电视在看他。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热。
我说,你是不是感冒了。
他说,我没事。我觉得他状态不对,相当疲倦的样子,半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底迷离的神色。
这个时候,石磊又来电了,说,要找个妞快活快活。我说,你能行不,用不用先嗑点药。他说,以天生神勇为荣,
以吃药助阵为耻。我说,以久战不疲为荣,以阳痿早泄为耻。
苏楚一口茶都喷了出去,直咳嗽,说,你们悠着点,我这抗打击能力比较弱。我说,要排队进站的同志抓紧买票了
,不要在站台上东拉西扯了。时间紧,任务急,不要等到旭日东升追悔莫及。
苏楚见状,也十分配合,说,那我不如也找一个,最近工作比较繁忙,正好放松放松。我说,流氓无罪,泡妞光荣
,何必找借口。于是,他二人就匆匆离去了。
我凑到启云跟前,说:“启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舒服就告诉我,别自个撑着。”
他说:“小羽,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我在他身侧坐下,问:“什么事?”
他牵起我的手,抬眸望着我,说:“小羽,很对不起,把你伤成这样。我疯了,彻底疯了……不过,你放心,以后
不会再有了。”
“你什么意思,启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不会再有了。”
他笑笑,没有回答,转而说:“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我越听这话越不对,抓着他的肩膀问:“启云,你有事瞒我,到底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没什么,我就是……没什么。”他拿开我的手,轻轻放下,说:“小羽,我曾经打过你两个耳光,还骂过你滚,
我当时是气糊涂了,你别怪我好么。”
70 死亡是眼泪写就的赞美诗
我说:“你别说这些!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他好像根本没听到我说话,自顾自说:“我还摔过杯子,那是我太任性了,你别和我生气好不好?”
我说:“我没生气,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我问你,到底怎么了?”
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微微颤抖,眼神凄迷,说:“小羽,其实我舍不得打你的,连骂你一句都舍不得,我只
是……别怪我好么。”
我说:“启云,我没怪你,你,你是不是……”
他无力垂下手,说:“小羽,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我扳住他的双肩,目不转睛看着他,“启云,你看着我,看着我!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什
么,更没有怨过你,我知道,你并不想那么做,你只是……所以,不要跟我说什么分手不分手的,我不想听!如果
你真的喜欢我,就好好活着,明白么。”
他看着我,眼里有亮闪闪的东西,“小羽,可是我疯了,我疯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我会杀了你,杀了你!这次
是侥幸没事,可是下次呢,下次呢!你想过没有?”垂下眼眸,泪水滑落,“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怎么会舍你而
去……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我松开他,说:“我不在乎。不管你是疯了也好,没疯也好,我都不在乎。但是,我绝不许你离开。你必须和我在
一起,没有别的选择!”
他拭去脸颊的泪滴,说:“小羽,听你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可是,已经太迟了。我们……不可能了。
”
说着,他站起身,有些不稳,我扶住他,问:“启云,你要干嘛?”
他说:“陪我去换衣服,之后送我回家吧。最后一次送我回去。”
“启云,我送你回去可以,但绝不是最后一次。你也别和我说这些了,没有用,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我的。”
我陪启云去更衣室换好衣裳,本打算给石磊他们打个电话,后来一想,估计他俩现在正忙着呢,于是就直接离开了
。
我开车,启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望着窗外,很苍白,很虚弱。我不放心,问:“启云,你跟我说实话,你真没吃
药什么的,要是吃了,现在马上去医院。”
他也不看我,轻轻说:“没有。”
我问:“真没有?”
他说:“真没有。”
我们回了他自己家,房子好久没人住,家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天空渐渐泛白,黎明将至。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了,而对我们来说,似乎永远没有明天。
楼梯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我扶启云靠在床头,又拿软垫放在他背后,说:“启云
,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刚要转身去倒水,他拽住我说:“小羽,你别走,就在这陪着我好么。”
我说:“我不走,就是去倒杯水。”
他说:“我不想喝。”
没办法,只好坐下来。房间里很静,我们沉默相对。他一直牵着我的手,好像怕我离开一样。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
洒在地板上,淡淡的温暖,明洌鲜亮。
我说:“启云,你累了吧,睡会儿吧。”
他说:“我不累。”
天空澄碧,万里无云。明朗的秋阳映入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潋滟深邃。
他说:“小羽,你抱抱我好么。”
71 死亡是眼泪写就的赞美诗
我说:“启云,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我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真没事,我一点不怪你。”
他说:“抱抱我吧,小羽。”
我总感觉不对,启云一定有事,他这种超乎寻常的淡定沉静,让我感到深深的不安。他略微向前欠身,我搂住他,
让他伏在我的肩头。他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衣服下面全是骨头,心里一阵酸楚,轻抚他的后背说:“启云,你以
后要好好的,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听到没。”
他点点头,推开我,说:“小羽,你去把电视柜底层抽屉里的档案袋给我拿来。”
我从抽屉里翻出档案袋,递给他,问:“这是什么?”
他打开封口处的细绳,说:“房照。”
我说:“你拿这个干什么?”
他没回答,从里面掏出房照和存折,递到我面前,说:“收好。”
我看看房照,又看看他,语气惊诧,“你什么意思?”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问:“启云,你,你,你是不是……
”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我害怕极了,丢开东西,握住他的手,“你别吓我,快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你什么时
候吃的药?!”
明洌的晨光中,他的笑容浅淡,凄美而落寂。“小羽,我能留给你的就只有这些了,房子,你愿意住,就住在这,
如果不愿意,嫌不吉利,就卖掉。存折里的钱,就拿去花吧,也够花一阵子。我的车,你如果想留下,就开着,如
果不想,也卖了吧。别的,也没什么了。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老跟人打架……”
启云已说不下去,我也听不下去。那一瞬间,我简直要精神崩溃了,疯了似的拽起他,说:“你跟我去医院,马上
!”
他哭着说:“放开我吧,小羽,已经来不及了。”
我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什么叫来不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几乎站不稳,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冷颤抖,“小羽,我会想你的……我真的真的舍不得你……别把我忘了,好么
。”
“启云,你……”我哭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将我淹没,难道真的迟了么,难道一切真的要结束了么。捂着嘴,眼泪
顺着面颊滑落,我浑身都在发抖,使劲咬了一下手指,不行,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即便只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
弃。
什么也不管了,扯起他就往楼下跑,他踉跄着跟在后面,不停挣脱。
“小羽,小羽……来不及了,让我死在家里吧……”
“给我闭嘴!”我使劲拽他,也顾不得伤口破裂,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你马上跟我去医院,马上!”
我把他塞进车里,手抖得握不住方向盘,眼泪不停往下掉。一边开车,一边拨通苏楚电话,响了半天他才接。
“喂,苏楚,苏楚,你快来医大!启云,启云,他要死了!”
电话那端马上挂断,苏楚什么也没说,因为,什么也不必问。我看看启云,他和方才的状态差不多,半阖着眼睛,
像是要睡着了。
“启云,启云,你千万别睡着,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他轻轻说:“小羽,我会在奈何桥边等你……一直等你……”
我脑子乱成一团,心里无比恐惧。都不知道怎么把车开到医院的。启云此刻已经昏迷过去。我横抱着他,就往接待
台跑。
“医生,医生!他中毒了!”我看到穿白大褂的就叫医生,那一刻,感觉全部的希望都在他们身上。接待台的护士
马上行动,找来医疗推车,我将启云平放上去,跟着他们往急救室跑。车轮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短暂
而快速的过程中,医生给启云插上吊瓶,并明确作出判断,病人脉搏微弱,心脏开始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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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红灯亮起,我虚脱般蹲在地上,背靠着墙,彻底傻掉。五分钟后,苏楚和石磊出现在我面前,苏楚俯下身使
劲晃我,“小羽,小羽,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医生说他心脏衰竭。都怪我,发现的太迟了……”抬起头,绝望的看着苏楚,内心是深
深的谴责与恐惧,“你说他会死么。他和我说来不及了……还把房照和存折都给了我,说让我收好。你说,他会死
么,苏楚,会么……”
苏楚茫然的摇摇头,没有说话。
石磊扶起我,说:“小羽,你振作点。启云,他不会有事的。”
“迟了……我有种感觉,这次是真的完了。”我呆若木鸡的站在那,心里空荡荡的。
不一会儿,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冲我挥挥手。一丝喜悦涌上心头,启云,他没事?通常病患去世时,医生都不
是这个态度。
“你是病患家属吧。他情况很危急,药物已经全部被吸收,随血液循环渗入内脏组织,心脏和肝肾急速衰竭,需要
马上做血液透析。”
我几乎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懵然点点头,“好。”
“那你在这里签下字。”
我已经是第二次在这种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启云总是这么绝望,这么厌世,他一次次寻死,难道死亡
对他真的有那么大诱惑么。难道死了就真的能解脱么。
医生重新关上急救室的门。我知道,心脏和肝肾衰竭意味着什么。血液透析,那是尿毒症患者维持生命的方式。这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死亡已经敲开生命之门。启云最终是站在门里还是门外,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四个小时后,急救室的门再次打开,医生出来说:“第一次透析无效,需要进行第二次。”
我感觉死亡的脚步临近了,想挽救启云的生命已相当困难。他此刻正在河的对岸凝望着我,依依不舍,一步步渐行
渐远。我迷迷糊糊站起来,说:“好。”
石磊去交款,我和苏楚发呆。我们都清楚,启云的救治极可能失败。这一次,我是真的触碰到死亡。它是冰冷的,
永恒的。死亡是真相,突破虚假繁荣。
又过了四个小时,医生出来说:“还是不行。要进行第三次血透。”
我当时的感觉,该怎么说。心沉入无边海底,已不抱任何希望。他就要走了,他正躺在那里等待死神降临,将他带
离这个世界。麻木,满世界灰蒙蒙一片,看不到来时路的方向。我什么也没有说。还有什么好说,除了等待,还能
做什么。
医生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去急救室,关上门。
我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给他们,“完了,这次真完了……”
他们都很沉默。石磊靠在墙上抽烟,苏楚坐在凳子上发呆。
启云,真的要离开了么。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所爱的,所恨的,所有带给他快乐和悲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