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开心。
这种好开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还有心吗,那颗心不是已经在手术室里不断地涌血吗。
“你是我的姐姐对不对?我似乎忘了很多事情啊,连我叫段重康都是刚才看那警察翻书才知道的,另外还了解我的身体正在里面抢救,除此之外嘛……”我佯装不在意的指了指里面,又深沉的叹了口气,“我说美女啊,听说你是我姐?你说说你吧,担心我是很好啦,想哭也就现在哭出来呗,看你这眼睛要红不红的,看着就怪难受的……”
“重康……”她直直的看着我,突然一声喃喃出来,竟然就真的按照我说的哭了起来!这女人一哭可真了不得,有一句话咋说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可真是三年不流泪,流泪流三年啊!
只见顾遥哭的叫一个昏天地暗,在那警察怀里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叫着我名字,跟哭丧似的,让我这个还“活着”的灵魂感到好不尴尬,挠了挠脸又安慰起来:“美女啊,我平常咋叫你的?是叫你姐、姐姐、老姐、顾遥、顾姐、遥姐、还是顾姐姐或者遥姐姐?”
“这话、这话……”她哽咽着困难的说,“你以前也对我说过,就……一模一样的。”抱着顾遥的警察一听这话不妙,这姑娘不会是刺激过大了吧?
我听这话倒是乐了:“唉!看来我还真不愧是我啊!这思想就算脱了壳都……”这话一出口我就感到不妙,说错了!果然,好不容易消停一点,一听脱壳二字,眼圈又红了,我立马感到有些心慌,“唉唉美女你别哭啊!”
“你刚才叫我哭得啊!”
一听这话我头大了,心里一团乱,要知道,就算刚才在事发现场发现这个世界倒立了,我心里都没现在这么乱。
那话,完全不经大脑就出来了:“我是叫你哭,也不能总哭,你一个姑娘美女的,这眼睛一次性的哭瞎了可咋办,你眼睛哭疼了我不心疼的?还有啊,我这是脱了壳,又不是直接没了壳或没了魂,这不是挺好的嘛,我的魂还在壳没丢的,要回去也只是个迟早的问题不是……”这话说出来我又觉得不对了,这、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油嘴滑舌的呢!
“你这臭小子。”她一下子不禁笑了出来,“怎么就成了魂,这嘴皮子还一点没变,溜的很。”
“……顾遥小姐,你没事吧?”警察终于禁不住担心地问道。
我笑嘿嘿的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佯装鄙夷的摇了摇头:“你说你也真是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就和我这个魂聊开了天,也不怕被人当成刺激过大的精神病被抓进去,不如你先说一声想去厕所方便一下,咱们单独聊聊?”
……这话出头我觉得更不对啊,还不等顾遥反应,我就急忙摆摆手后飘了几格:“我没有要进女厕所的意思啊!……那啥!我当然也没让你进男厕所!我只是说咱们换个人烟稀少的地儿稍微聊聊,我知道你是我姐,对我挺好,现在只有你看得到我,我对你感觉耶挺亲切的说实话……哦对,等会先回答我我平常咋称呼你啊?”
“抱、抱歉警官,我想先去一下厕所……”
“好,我们在这里守着,你放心。”
我只见顾遥转过身走了几步,脸上那副刚来时好像世界塌了的表情好一些了,只是仍然愁绪不解,脸上生硬的挤出几丝笑容,小声的说:“瞧你,我还没说你什么,就先把女厕所男厕所都撇了个干净,这性子,倒是一点都没……”
这话正听了一半,还没反调侃回去,我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我不禁低呼一声,在半空中慢慢飘着的“身体”都停住了。
顾遥仍然在说:“一点都没变……”
——扑腾!!
身后的手术门猛的一下被推开。
俩警察和肇事者都愣了,刚走出还没五米的我和顾遥也都愣了。
顾遥愣愣的转过身,看了看被推开的手术室,看了看走出来的医生,又呆呆的转过头看了看飘在半空的我。
——医生出来了,我还在这儿。我想。
——医生出来了,重康还没回去。顾遥想。
“抱歉。”这两个字是这般的熟悉沉重却又凉薄冷漠,在医院里,这种情况又何其少呢——“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在电影电视里听了无数次,在小说漫画里看了无数次,明明俗不可耐,却又现实残酷的让当事人心肺疼痛难耐。
我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可我的“身体”却只是在第一反应猛的转头看向顾遥。
顾遥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可是大脑里却只是在陈述着这么一句话——她,这是在做梦吧。
我见顾遥一眨不眨的望着对面那出来的一众医生,半响,又转过头看着我,突然后退几步,挠着头抿唇笑了。
“这,做梦吧?这梦梦得有点大……我看见墙壁了,透过你我看见墙壁了,你是透明的啊……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会有灵魂什么的啊,我弟弟明明已经死了!在手术室里面已经被宣布死亡了!现在你的存在算个什么啊!这种科幻小说灵异漫画的场景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可能的吧,所以说真的是在做梦啊,现实中怎么会有灵魂这种东西啊,你完全就……”
我不知道我……生前和这个异姓姐姐关系如何,但见她如今这样,我却只感到一阵痛,痛彻灵魂的痛,席卷我的全身。
我想上去搂住她,抱住她,但手臂却穿过了她的身体,还引起她的一阵寒栗。
“顾遥……”我下意识的说,没有叫她姐姐。
“顾遥,我死了,但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的灵魂就在这里……没事了,别怕,就像过去那样,我们回家。”
【当局者】
出现了一个自称失忆的灵魂,和我弟弟长的一模一样。
我认为我已经出现幻觉了,却忍不住的和这个“幻觉”开始聊天,甚至听信了他的话离开这个生死攸关的地方,想换个地儿和他聊聊。
但是还没走几步,身后的手术室开了——“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句话意味着,我弟弟,死了。
我一下子就站不住了,一点也不夸张的说,我感觉我就跟扒光了站在冰天雪地里受冻一样。
我完全呆了。
我看向医生,又看向“幻觉”。
我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神经顿时断了,我被水压压倒了海底,好深好深,浮不上去,沉不下来。
我否认段重康的死亡,否认“幻觉”的存在。
但是“幻觉”却飘到了我面前,黑色透明的眼睛中带着的神色,熟悉的让我想扑到他的怀里痛哭。
“……别怕,就像以前一样,我们回家。”我听到他这么说,无比温柔。
我终于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双肩痛哭起来——“重康啊啊啊啊——!!!!”
3.第1日
【观察者】
顾遥哭了,哭的比刚才还惨烈,如果刚才的哭是哭的无比压抑却带着一丝理智,是在糟蹋她的眼睛她的嗓子,那么现在的哭就像是在呕出灵魂一样。
我其实有几分不解。
我们并不是亲姐弟……至少我觉得不是,可我们的关系似乎好的超乎我的预料。
我想抱着她,安慰她,让她哭也能有个可依靠的怀抱,但我只能无数次的穿过她,我叫她,焦急的,甚至带着愤怒的,但她只是红肿着眼抬头看了我一眼,就又垂下了头。
那两个警察连忙过来安慰顾遥,那个撞我的杂种则在顾遥面前扑腾一声跪下,不断的磕头道歉,每一下都磕的极重,额头不一会就红了,没一会就出血了,可他仍然在磕,顾遥仍然在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好,我知道用钱很肤浅,但只要我有,多少钱我都能赔……请你……”
我啐了一口一脚踹上这个男人,当然也只是穿过去罢了,艹,他现在在这儿道歉磕头有个屁用,还补偿个鸟!他妈的我都死了,不知道大哭伤身的啊,现在还一个劲儿的提我死了?死他全家的!还不赶紧先让这妮子先冷静下来再说!
脑中好像瞬间闪过一丝光线……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不是我推卸责任,那时候人不多,真的是我开的很慢,他却突然撞上……”
——这、这话说的!难不成还是我自己冲上去的?!
“是他突然就跑上来的,但他后面的确没人追……”
——靠!是我自己撞到那车上去的?!
“我不是在推卸责任,刚才我说了,只要我有多少钱,小姐你也不是那种会坑人的人,多少钱我都肯赔……但我真的没有任何违规,真的是你弟……”
对!就是这里!为什么在我死了后,我对这个肇事者应该有得愤恨和怒气却这么少……?
似乎刚才对他生气,也都是因为……顾遥?
难不成是顾遥杀的我?
……草草草!!开什么玩笑!我急忙恶狠狠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刚才打电话也听出来这妮子离的老子可不近,还那么一副担心的口吻,她会杀老子?不可能!更何况……我对她,应该是非常在乎的吧。
顾遥在哭,哭的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可却一个劲儿像吸了毒又没货了一样,发狂的低声嘶吼着,听见那男人说的那句“真的是你弟……”,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冲到那个男人身边就把我刚才做的动作重复了一遍——踹他!
……姐哟,你穿的是高跟鞋啊!
那男人的小臂瞬间就被高跟鞋给穿了,我这个当灵魂的都“嗖”的吸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臂。
肇事男子捂住手臂大叫了起来,两个警察也一呆,纷纷一左一右跑上前架住顾遥的双肩,旁边的护士也是几声尖叫——“快拿镇定剂来!拿镇定剂来!!先生,你先跟我到那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遥嘶哑的声音打断。
“到哪边?!到哪边?!!你他妈的害死了一条人命!你杀了我弟!你还想逃去哪里?!!去你他妈的我弟自己跑出来!去你他妈的他后面没人追你也没开快!!明天……明天就是重康的17岁生日啊!!他前几天还嬉皮笑脸的跟我索要礼物,他才17……他才仅仅17岁啊!!……不!他甚至17岁都没到就、就、就……”
我看她似乎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我不自觉地又感到心情舒展了些……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幽幽的飘到她身边,头一低,嘴唇贴在她耳旁说,那声音是我自己没想到的冰冷,我甚至不敢相信我会用这种语气,对一个我认为我很在乎的姐姐说话——“段重康,死了哦。”
她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倏地停下了一切动作,现在这手术室附近都静悄悄的,除了极少数,大多数人来人往的也都停住了,都看着这边。
顾遥红着眼圈看着那个肇事男子,一直盯着他,盯的那个人大腿根开始打颤,脸颊开始流汗,然后竟然不顾血流如注的右臂,又猛的跪下磕头,磕的声音在寂静的一楼显得分外凄冷。
她像是看够了,又缓缓的把头转向刚才的发声地——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我还能一脸微笑的看着她,嬉皮笑脸的说:“没事啊美女,身体嘛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烂壳子,你看我现在多自由自在的。”我在空中翻了好几个滚,动作极为艰难,技术含量极高,“唉没事,你当我活着不就成了,反正现在也就你看得见我,我不赖着你还赖着谁?说不定以后你这一辈子我都要赖着你啊。”
这么说着,我却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违和感极为强烈的地方,但每当我想去思考,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升起了……刚才身体彻底死掉时的阵阵心悸。
我看着那个额头在流血,手臂在流血,却仍然在磕头的男人,莫名的升起了一阵愧疚感——或许,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呸呸呸,我怎么会闲的蛋疼的同情杀了我的男人!
这么想着,我缓缓的飘到顾遥面前,她……不高,也就到我的下巴吧,估摸着160都不到……奇怪,我为什么觉得我应该是183?
我慢慢弯下腰看着她,两眼平视,我觉得我眼中的神色应该是很温柔甚至是心疼的,总之能让顾遥觉得得到了安抚,因为她眼中的暴躁恐惧等一系列负面情绪渐渐消了少许。
“姐,那具臭皮囊已经死了。”这话,让我感到有一种异常的快感,“你喜欢的难道是你弟弟的身体而不是他本身吗?”
我看着她异常缓慢的摇摇头。
“我忘掉了好多事情,却觉得见到你我就好开心,很舒服,也只有你能看得到我……我知道,你叫顾遥,是我姐姐。”
她点点头。
“我们回家,你慢慢的告诉我一切,告诉我我忘掉的,告诉我你知道的,身体已经死了,可我的灵魂还在,我不会消失,我会陪着你,别再哭了,我们回家,好吗。”
她静默了良久,外界的问话也完全不回答,镇定剂都拿来了,可看她那样子,也迟迟没有打下去。
“……我想。”她嘶哑的开了口,“先进去看看我弟弟,好吗。”
几个医生迟疑了一下:“你确定你现在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让我进去看看他吧。”她走过去,眼睛里没有我。
我真的忘了些什么,而且很重要。
重要的和我的死有直接关系。
【怀疑者】
重康不算脏,没有我想象中满身都是血,身体的某些部分也被撞的血肉模糊七零八落的惨状,做手术的医生估计也是大体收拾了才出来的吧。
我摸摸他的脸,还有些温度,只是脸色很苍白,就像是疲劳过度后沉睡了一样。
我问医生,他还有体温不是吗?
医生说,人死后,短期内体温是不会消退的。
我觉得死人很恶心,死亡让人避而远之。
我的亲妈妈在我6岁的时候死了,也是车祸,那时候我还不是很懂,只知道妈妈躺在一张雪白的滚动床上,盖上了雪白的被单,连头都被捂住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闷,然后一直推啊,推啊,好像就要推到了我再也到不了的地方。
我急了,踉踉跄跄的就冲上去,说妈妈你别睡了,我饿了,你快点做饭,然后还掀起了那白布,去抓妈妈的手,捏她的脸……或许这些也都是我想象的吧,毕竟那时太小了,唯一清晰记得的,只有那肌肤与肌肤的亲密接触后,冰凉透骨的触感。
过了快半年,我才真正清晰的意识到死亡是个什么玩意,然后我就不断的洗手,用温热的热水洗;再大点,我就暗暗发誓一辈子都不要去触摸死人,那种感觉比蛇还要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