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可惜没机会了云云。我告诉你一件事,那年,你第一次跟我做,是我故意的,因为我喜欢你,便想了个法子先
拴住你身子,你怪不怪我……说着说着自己又昏迷不醒。
再次醒来时,满屋酒香,李通很惊讶地看见谙琀手里拿着一个酒坛子正对嘴喝着,听见动静放下酒坛,非常准确迅
速地走过来扶他。
李通注意到他十个指头缠着布,透出血痕点点,虚弱地问怎么回事。谙琀说我把酒都刨出来了,除了不小心打碎两
坛之外,一共十七坛,都在这里。说着拿手一指。
李通才看见桌上和屋角大大小小的坛子,有一半放倒的,明显空了,酒呢?
酒是我一直在喝。谙琀停了一下,说,阿通,其实,我从小就很能喝,都没醉过。
竟然没醉过。李通苦笑,至少我知道你不怪我了,或许后来有点喜欢我了。
谙琀说,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那个时候,一开始我并不愿意跟剪柳作那个事,因为……因为在你把我从馨园领回
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跟你一辈子了,不过不敢高攀而已。
李通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咳出斑斑血迹,我还以为一厢情愿,却原来……再没遗憾了——我也想喝酒,拿过来吧
。
谙琀含了酒,熟练地度给他,这个动作这些年做过无数遍,但感觉仍然十分美好。他自己喝一坛,喂他三五口,喝
到最后还剩一小坛时,谙琀抱着李通睡去。
李通就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去了。谙琀醒时怀抱的部分似乎还微温,人却已没有呼吸和心跳,大小二解也泄了,腿
脚也都僵硬了。
谙琀打水给李通洗过身体换过衣裳,把一纸遗书压在桌上,上床偎在李通旁边,从怀里掏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生马
钱子,就着最后的酒一大口一大口吞咽下去后,忍着腹痛将自己和李通的一只手绑在一起,空着的手哆哆嗦嗦摸出
哨子,吹出三长三短的丧音。外头似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谙琀抓紧李通的手,最后一点意识也散落成片,片片化
灰。
遗书只歪歪扭扭三个字:
“乞合骨。”
——自然,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儿了。以后的事儿,当初谁能预料。
十四、出林
鸣玉正听谙琀说到剪柳近日伤势稍有好转,人也性子大变,忽然就听叮叮的小铃子响,吓了一跳,不由问:“屋里
还有谁?”
“是剪柳,我在他四肢系了铃,一则是知道他大概所在,二则是怕他有什么事方便照顾,现在铃声散乱,是他动了
动,我过去一下。”谙琀说着走去,鸣玉听他叹息道,“剪柳这几日也不哭闹了,只是好像傀儡偶人,毫无生气,
我都不知道日后怎么办。还有霖翠,一直不知道他的去向。鸣玉,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在屋内说话,屋门并没关着,以他俩先前身份来说也不合适关上,李通正好回来,一脚院里一脚院外停下,颇
有兴味地看厢房里谙琀两下两下地拍拍剪柳的手 ——两下就是问问要不要喝水,我家谙琀就是聪明,知道剪柳识字
不多,想出这种交谈方式——剪柳没反应,没反应的时候谙琀往往自己做主。
果然谙琀将剪柳扶起,回头跟鸣玉说了句话,鸣玉摸到桌上茶壶倒了杯水,向前一步往空中递去,谙琀摸索着接,
两个人这才想起来彼此都已失明,不由苦笑着,说着话来判断位置,很小心地不让水洒出来,一个交接便花了些时
间。然后谙琀将杯子塞到剪柳手上,剪柳木然喝了一口就不喝了,身子缓缓下滑又躺回床上。谙琀自己拿了杯,走
回桌旁,坐下和鸣玉又说起话来。
见谙琀费力扶起剪柳的样子,李通皱眉盘算是去彩园弄副支架,让剪柳自己动合适,还是干脆卸了剪柳两条大腿,
方便谙琀搬动,小算盘正噼里啪啦打着,身后走来章公子,问了一声:“李通,怎么站在这里?”
“啊——章云,没什么,我正要进去呢。”
章公子露出一个微黠的笑:“听你的口气,我大概猜到了,偷听偷看是吧,欺负我们看不见啊。”
李通吓了一跳:“饶了我吧。‘我们’两个字,把你也算进去了,就算借我十个胆子,也承担不起欺负的罪过。不
过话说回来,我到林子也有三个月了,还是没闹明白你到底是不是真看不见。”
“我若看得见,就知道你左手拿的是什么了。”章公子笑道。
“一只新哨子。”李通暗诽着你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手里攥着东西,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银色的哨子在阳光下闪闪发
亮,怕指头又不听话攥不住,系哨的绳子在手腕上缠了好几道,“刚刚去彩园拿来的,我顺便去白欣那里看看衣裳
,觉得袖口再收紧些下摆再短些更好,请他稍微改改,后天去拿。”
与谙琀欢好的次日,李通便央李管事将谙琀归了“自己人”,李管事与章公子合计,这几日谙琀的表现老实厚道也
能干,在外面没有牵扯,李通又是打算好好过日子,那么收就收了,当下重新安排用度,安排造册在案,安排制哨
子,安排置办衣裳。
“这么迫不及待讨好心上人啊。”章公子打趣道,听李通的话,便知他确实花了心思,毕竟失明之人难以察觉周围
情况,衣裳利落些,行动较为方便,“不过,进林子容易,若真正提升到自己人的地位,还要稍微试上一试,那时
候哨子才能给他。”
“嗯,我晓得!”李通先是很坚定地点头,随后口气又软下去,“可是章云,你和李管事商量商量,别太为难他啊
。”
“没通过的话,没有哨子不也一样在林子里,横竖不会出去,你还担心作甚。”
“不是这个问题啦,我想要的不是下人,是两口子,正式的两口子,懂不懂。”李通扭头望着章公子,很是认真,
“我要定他了,他也一定能行。”
章公子的目光似乎透过丝带,直直和他对视,带着鼓励的笑容:“好,正好我有点事儿托付给你们,进去吧。”
李通喊了声“谙琀,我回来了”,屋里二人闻声赶紧起身出门,章公子唤过谙琀,先问了问身体恢复得是否差不多
了,谙琀起初没明白过来,李通狠狠瞪章公子一眼,抢着小声说“那日之后我没动过他”,谙琀的脸就烧起来。
章公子“哦”了声:“谙琀,鸣玉这十几日会在赵先生处,饮食等杂事,麻烦你照拂一二。”
这个安排,谙琀愣了,鸣玉也愣了。
李通亦是一头雾水,连忙问:“为什么?”
章公子道:“因为鸣玉治眼睛的期间,一天至少十个时辰是趴在床上低着头的。”
“治眼睛?”李通不由变了脸色,看向谙琀,谙琀身子果然震了震,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鸣玉的兄长就快来赎人了。”章公子准确摸上鸣玉头顶,却微不可察地侧了侧头。
第一句话的意思是失明治得好,第二句话的意思是余晖林出得去。李通目不转睛盯着谙琀,谙琀却低下头去。
章公子继续道:“因鸣玉不可下床,谙琀,明日起,烦你多做一份饭菜,多洗件衣,两人便多聊聊天,也不寂寞。
”
谙琀等了等,听没有另外安排了,于是躬身应道:“是。”
“那么,我带鸣玉先走了。”
之后鸣玉的日子便有些无聊了,每日辰、戌二时,赵先生给他眼睛敷上一条药巾,章公子针灸,此外的时间,除去
趴伏低头动作不可变外,随他做什么。
那天听闻医治眼睛兼兄长不日即至二个喜讯,鸣玉欣喜万分,几乎整夜未眠,而到了次日晚间,章公子却从他语气
中,听出了低沉意味——日里谙琀送饭来,他才想到谙琀剪柳和自己一起来的,自己能够离开,他俩却……小心翼
翼将心事说了,章公子问:“你想帮他什么忙?”
“若也有亲人在寻他,鸣玉能告知他们么?”
章公子失笑道:“你问过谙琀没有?”
“没有问过,鸣玉想,应该请公子拿主意。”
“你可以问问谙琀的意思,如果他也有亲人愿意来赎,带个话吧。”
谙琀再次过来时,鸣玉便问了。
谙琀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我知道剪柳,他是孤儿,而且李爷说过他腿是绝对好不了的,到外面也受罪。至于
我,不用了,我就一个当过头牌的妈,十岁那年卖身葬的她。”——谙琀的妈就告诉谙琀记住三件事,第一有一门
手艺能吃饭,第二不能太笨更不能太聪明吃亏是福,第三动心了赶紧抓住别撒手永远不要后悔。
鸣玉心里还是不安,谙琀却很看得开,反过来安慰他:“我在这里挺好的,虽然瞎了,可是只不受欺负这一条,便
比别处都好。你想,我们挣命活着,不就盼有个安生日子么。到是我要恭喜你兄弟团聚了。”
闻言,鸣玉心里却忽然乱了,后知后觉想到,离开这里,就见不到章公子了不是么。异样情愫潜滋暗长,他,舍不
得。
但是他不敢跟章公子表明心意,又不能拂了哥哥苦心,更拿不定任何主意,日子就慢慢在犹豫中溜过去。
分别之日来得毫无征兆。
颠簸中醒来,眼前的黑雾逐渐散去,一张脸孔正在他上方二尺处。
鸣玉第一反应是又做梦了,身下的颠簸,眼前竟然看见了人——看见人?正奇怪着,车轮轧上块石头,猛地一颠,
鸣玉登时清醒过来,自己怎么会在陌生的车厢里!他睁大了眼就要往旁边躲,面前那青年已凑上来,露出紧张的神
色,关心地问:“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你是谁?”鸣玉连忙往后退去,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搂住他:“铭裕铭裕,我是朱铭丰,我把你赎出来了,
你不记得了么!”
哥哥?鸣玉不动了,闭上眼想了一下,这声音,似乎听过,忽然他想起一事,猛地将五指在眼前一晃,随即怔怔地
抬起头来,凝视面前之人。
车厢昏暗,然而,他竟然看得出这昏暗车厢里,褪色的帘子,英武的青年,身上的绸被……他看得见!
送走鸣玉和朱铭丰,李管事回了竹楼,不过丑末寅初的时候,见章公子睡着,他便并排躺了打算找补一小觉。
刚躺好,一只手臂便悄悄钻进他被子里,搂上他的腰。于是李管事一翻身一扬手,把自己被子覆在对方被上,两具
身子贴到了一起,安然入眠。
这一觉大概睡了一个时辰,醒的时候两人姿势都没变,李管事刚刚一动,腰上的手就紧了紧。
“天亮了?”章公子有些迷糊地问。
“嗯。他们已经走了。”李管事也抱了抱章公子,加上个吻。
章公子松了口气的样子:“饵终于撒出去了,以后的事儿可以不用理会了。”
李管事沉默一下,开口:“鸣玉是个老实规矩的孩子。”
“嗯。”
“他也算半个林子的人。”
“嗯。”
“所以万一……”李管事叹口气,“我又胡思乱想了。”
章公子松开手坐了起来,暗叹,子述啊,果然还是心软,怎么又打算往林子里捡人了。鸣玉不是刀铺的人,又没有
格外出众的功夫,艳冠一时的本领,也要管下去?
不过既然是李管事提出来的,他想了想,便道:“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
意思就是,鸣玉兄弟俩摆明了就是棋子,是饵,日后肯定是被吞的命,要还能遇上,就帮一把,没遇见,就没这回
事儿。
——章公子的决定,可以被李管事反驳;李管事的打算,章公子却是无所不依的。只有十分熟稔之人方知,李叙外
冷内热,章云才是真正冷心冷情的那位,与自家李子述无关之事,几乎一概不会上心。
李管事伸手搂过章公子的腰,把头枕上章公子大腿,就在腿上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去找李通如何?”章公子转了话题,提议。
“他这几天急得够呛。不过值了,从这几天聊天看,谙琀的性子,果然是认准了不松手的,是个不错的伴,配得起
李通这家伙。”这里的“聊天”,是谙琀与鸣玉的无心闲聊。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孩子会有这样的主见。身契在你那里么,一并带去罢。”
“他俩院里的剪柳,要送尾园去么?”李管事把“李通的院子”改口称为“两人的院子”,这是许了李通的请求。
“留在那里继续试药罢。提到尾园我想起来,霖翠的性子,磨得怎样了?”
“下午我去看看——回来前我会把身上味道洗干净的。”李管事看章公子微微不豫的神色,补上后面半句。
前文说过,尾园分四个大院子,因不是什么要紧地方,没有院名,就以甲乙丙丁称呼。丁院处置废人,丙院男子,
乙院女子,甲院则是调教训练之所。夜晚最为热闹,清晨和上午都是休息的时候。
李管事径直进了甲院,主事之人倪婉婉常年一袭黑衣黑裙,冷着脸施了礼,听了来意,吩咐轮值人员去拿霖翠的记
录册子,声音平平板板地道:“性子已经磨得差不多了,技巧尚欠。伺候男人,他岁数大,后面也没调理过不好弄
,伺候女子,又年轻了些,有需求的姐妹们也少,因此我打算再教两个月,让他前后俱通。”
李管事点头道:“我先看看成果。”
“可以,但他正在教养,出师之前按例不见外人。”
“无妨,我在外面。”
房间里两面墙打了架子,摆有各式工具,角落处一只三尺方圆的木盆,正中有一个二尺高,床铺大小的石台。
架子下面藏着暗格,透过暗格,李管事看见跪伏着舔舐食物的裸身少年,背上一幅已经成型的月下吹箫,正是那日
白欣向他询问的图样。
霖翠跪在地上,正安静而认真地吮食面前盆子里的稀粥。他双手双脚无力耷拉着,手腕脚腕被一个一尺见方,十字
形的锁具四角固定,几乎铐成一处,锁具的十字中间有个环,系着细细的银链,一直绕到双腿之间的部位——后面
显然填了东西——在前面那物上缠了几圈,再绕到身前,与双乳上穿的环连到一处。这种限制,使他只有移动膝关
节前行,每动一步,身子里的五颗珠子就挤得肠壁一阵麻痒战栗。他想用手帮忙,手一动脚跟着动,人便会失了平
衡摔倒,他想并拢双腿蹭蹭,又碍着十字锁具无法分合。进食饮水,除了伏下身子舔舐,别无他法。
霖翠在那日凝视黑色琉璃珠时,隐隐就觉得不对,他遇上过一个眼睛受强光刺激才失明的瞎子,知道此事,因此当
场惊叫挣扎,才被打昏了带进尾园,醒来后发觉自己被捆在一张台子上,全身无力。
他拼命喊叫,没过多久,一个黑衣黑裙的女人板着脸走进来,从架子上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不理会他的挣扎
,先一挑挑断捆着他左手的绳子,把他无力的左手举到他自己眼前,匕首轻轻巧巧地一划,鲜血便淌了出来。霖翠